威武不能娶——玖拾陆
时间:2020-02-23 09:49:00

  蒋慕渊本想去给父亲帮忙,行至半途,宫里急匆匆来传,说是太皇太后寻他,他便赶紧掉了头往皇城去。
  慈心宫里,太皇太后正用晚膳。
  一张桌子,摆了不少菜色,主食是一碗面条,从份量上,比太皇太后平时用得要多一些。
  蒋慕渊坐下,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向嬷嬷给他添碗筷,他不由微微诧异。
  太皇太后是很喜欢有人陪着用膳的,哪怕讲究食不言,有人坐着一块用,尤其是那些吃饭香的,能让她老人家都多用几筷子。
  往常蒋慕渊过来,只要赶上时候,太皇太后总催着他多用些。
  太皇太后搁了筷子,笑了笑,道:“不是少你这口吃的,是哀家这些菜啊汤的,全是照方子调的,滋味么就那样,适合哀家这牙口和身体,你们年纪轻的,没病没痛,别跟着哀家吃。”
  蒋慕渊也笑:“这一桌子都您一人用,那今儿胃口不错。”
  “是得多吃两口,”太皇太后道,“哀家没做完的事儿太多了,不多吃些,怎么有力气多活两年。”
  话是如此,太皇太后也没有真让蒋慕渊干坐着,叫小厨房温了一壶酒,又切了些下酒菜过来。
  祖孙两人默默用完了这一顿,太皇太后如她自己说的,尽量多用了些。
  外头下着雪,不能出去消食,蒋慕渊扶着太皇太后在西暖阁里转圈。
  太皇太后压着步子走得很慢:“阿渊,恪儿跟你也说了吧?你是个什么想法,跟哀家说说看。”
  蒋慕渊应了一声,说他听了孙恪的建议,去雍安门那儿看了会儿,说他看到了些什么,遇到了些什么人,又想了些什么。
  很琐碎,很细致。
  没有高谈阔论,也没有拍着胸脯保证会如何如何,他只说他看的、想的,那些最生活化、也是最踏实的东西。
  太皇太后没有打断他,反而听得很是认真,等蒋慕渊说完,她又道:“听你这么一说,哀家想起了年轻时大江南北游历的事儿了,一晃这么多年,你走过的地方多,今儿就给哀家都说一说。”
  从北境到南陵,蜀地到东异,遭受了天灾、战火的两湖,说他遇上过的那些官员,也说当地百姓们的坚持和努力……
  太皇太后听得眼眶有些润,她握着蒋慕渊的手,哑声道:“你比他们都强,你能看到这些,就比祈儿他们都强上很多了。
  恪儿说得对,阿渊你就是看得多、想得也多,所以你放不下,你无法置身事外、明哲保身,你势必会参与进去,尽你所有的能力。
  哀家不会劝你放下,只是想跟你说,既然看了、想了,就继续看、继续想,惦在心里一辈子!
  你下决心了吗?”
  蒋慕渊重重点头:“下了。”
  “不问问你父母媳妇儿?”太皇太后道。
  “我得先自己想明白了,才能去说服他们,”蒋慕渊柔声道,“我都没有决心,又怎么给他们信心?他们会懂的。”
  太皇太后弯着眼笑了起来:“光有决心和信心还不够,这担子很重,路也崎岖,旁人只能分担,但真正抬头挺胸的那个,得是你自己。
  哀家会帮你,有一句话必须告诉你,阿渊,你要走得顺畅,就不要让你的双手沾上一滴孙家人的血。
  趁着哀家还活着,要走就走快一些。”
  蒋慕渊嗓子一紧,不由哽咽。
  他做这样的决定很难,太皇太后又何尝容易?
  其实不管是谁,站在他们各自的位子上,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选择都是赌上了所有,各有各的艰难。
  “我不会让您失望,”蒋慕渊一字一字地道,“我也不会让自己失望。”
  “哀家信你,”太皇太后含着泪,也含着笑,“再跟你说个事儿,先帝驾崩的消息传回来,哀家当时很难过,怀疑彼时留睿儿性命到底是对是错,你知道你媳妇儿怎么说的吗?”
  蒋慕渊便问:“她肯定说您没有错。”
  “卖关子都不让哀家卖了!”太皇太后睨了他一眼,笑道,“是啊,哀家当时没有错,现在要做的,哀家也不会觉得错。
  你也要一样,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又为了什么,那就往前看、往前走。
  如果怕错、怕后悔,就把事情做好了,做到你百年之时回顾一生,你可以问心无愧。
  去吧,跟你母亲好好说说,今儿都说明白了,明天开始,我们得加快脚步了。”
  蒋慕渊应下,退了出去。
  太皇太后坐在罗汉床上,问向嬷嬷道:“哀家给阿渊的压力是不是太大了?”
  “再重、重不过江山百姓,”向嬷嬷道,“他得抗住,也肯定能抗住。”
  太皇太后闭目养神:“当时年轻气盛,对事对人的看法也与今日有所不同,没有这么好好教过先帝,哀家是有遗憾的。”
  “您现在还来得及,都交给小公爷,也教教小公爷夫人,将来这后宫,是她的地方。”
  皇太后嗤的就笑了:“你就拐弯抹角地给哀家逗趣吧!
  后宫倾轧的那一套,哀家教她干什么,她又用不上!
  阿渊都不怕满朝野的骂他‘窃朝’,还会怕御史言官骂他‘专宠’吗?
  哀家年纪大了,身体不行了,大事上给他领领路,小事上,他们好好的,哀家不掺和,没的意思。”
  向嬷嬷也笑。
  这么崴脚的路,她没有办法去搬开石头,能做好的,就是仔细扶住太皇太后,给她说说笑话、打个趣。
  各司其职,各尽其责,便是对太皇太后最好的支持了。
  蒋慕渊走到大长公主住处,正好遇上了蒋仕煜。
  国公爷忙碌了一整天,一脸疲态,在蒋慕渊问安后,他微微颔首。
  两人一块进去,大长公主和寿安正逗祐哥儿,抬头看过来:“用了晚膳吗?”
  “先说事儿吧,”蒋仕煜坐下,“阿渊像是有事儿要说。”
  大长公主闻言,让奶娘带了祐哥儿回房,又屏退了人手。
  寿安也起了身,叫蒋慕渊拦了,便重新坐下。
  蒋慕渊开门见山:“孙祈无法力挽狂澜,不能继续这么下去了,我不姓孙,但我要夺皇位,我下定决心了,太皇太后也是一样。”
  寿安愕然瞪大了眼睛,下意识要拿手捂住嘴,只是她的手被大长公主握住了,紧紧的。
 
 
第1105章 过得去
  沉默,久久的沉默。
  大长公主就这么定定看着蒋慕渊,看得一双眼睛都泛了红。
  她有一肚子的话想说,但几次想要开口,又都无从说起,最终终究是全部都咽了下去,只是问:“母后也做决定了?”
  蒋慕渊颔首。
  “傍晚时傅太师和曹太保来慈心宫,便是为了此事吧,”大长公主叹息一声,“我知道了,母后定下的事,我不会阻拦的。”
  如此要紧之事,落到他们母子身上,其实也就是这么几句话而已。
  那些考虑和迟疑、纠结与彷徨,大长公主不用问都可以想象得到。
  她记得祐哥儿抓了玉玺之后,太皇太后叫她进去单独说的那些话,母后说会护着她,无论发生什么都护着他们,那对大长公主而言,她也会护着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已经很难了,她再唱反调,不是往母亲和儿子的心窝里捅刀子吗?
  大长公主没有异议,蒋慕渊松了一口气,看向了蒋仕煜。
  蒋仕煜的心情越发复杂。
  他是知道蒋慕渊上辈子经历了什么的。
  虽是言语叙述,但毕竟是亲生的儿子,蒋仕煜如何不心痛?
  孤城、围困,饥寒交迫,被顺德帝逼死。
  那是什么滋味?
  光靠想象,蒋仕煜都很难维持面上的平静了。
  可那不仅仅是蒋慕渊的前生,若今世不下定决心走这条路,蒋仕煜可以预见,他们蒋家子弟的结局不会比前世好到哪里去。
  也许是孤城,也许是天牢,也许跟孙璧一样一杯鸠酒,那个人会是蒋慕渊,也会是祐哥儿,会是他将来出生的孙子、曾孙子。
  为公,他们蒋家挨骂名也得平天下、造盛世;为私,他为了儿孙被人骂几百年,那就骂吧。
  总比蒋氏一门断了绝了要强。
  蒋仕煜靠着椅背,深吸了一口气:“你心里过得去就行。”
  蒋慕渊抿着唇笑了笑:“没有那么多的过不去,只要江山平定,只要百姓安居,那我问心无愧。”
  让寿安陪着大长公主,蒋仕煜对儿子道:“随我去书房吧。”
  蒋慕渊应下,起身时,寿安冲他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眼神之中全是鼓励。
  他们在慈心宫住的厢房,南侧改作了书房,只是蒋仕煜太忙了,这些时日不是歇在顺天府,就是回了国公府,这里的东西并不多。
  决心已下,大事情上,两父子都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之后每一步要如何走,都一一列出来。
  确定能揭竿而起、站在他们这一边的兵力有多少?之后以什么名义起兵?文武官员,能拉拢多少,又有多少中立,或是必然不肯背改朝换代的罪名?
  两人说了许久,中间寿安送了些点心过来,直说到了四更天,才有了个大致的走向。
  “给孙祈压力,能迫降,就千万别攻城,”蒋仕煜拍着蒋慕渊的肩膀,道,“还要尽力借一人之力,燕清真人。”
  时人信道,不说江南海北,起码在京畿一带,燕清真人的名号是很吃得开的。
  被顺德帝赶出京畿再满天下寻回来在宫中供奉,这位真人开句口,就是一条捷径。
  蒋慕渊道:“真人未必愿意,他想做国师,却不想当妖道,妖言惑众、改朝换代,他大怕是要一浮尘抽在我脸上。”
  “刘玄德三顾茅庐请诸葛孔明出山,你让他抽三浮尘又会如何?”蒋仕煜道,“回头让你媳妇儿去劝说真人,真人挺喜欢她的,前回让顾家入关的旨意,也是她请真人去顺德帝那儿讨来的。”
  提起顾云锦,蒋慕渊心暖:“她还得几天才能从玉田回来吧?”
  “这几天之中,足够你忙得脚不沾地了。”
  蒋仕煜没有夸大其词,翌日天明,蒋慕渊进了六部衙门就一刻都没有歇过。
  傅太师请礼部继续准备登基大典,曹太保坐在一旁,闷声不响,也没提反对。
  纪尚书心里门清,这断不可能是孙祈想明白了要回京,只可能是太皇太后要另立一人。
  他想了想,把门窗都一一关上,这才低声问:“六部留京管事的都在这儿了,要是人还缺些,我们去隔壁把都察院、五寺能说话的也叫来,再让绍府尹辛苦来一趟,都听个实话,太皇太后是不是要立小王爷?”
  傅太师和曹太保交换了一个眼神,刚准备说些什么,就被蒋慕渊抢先了。
  “是我,”蒋慕渊的声音不轻也不重,却字字有力,“是我要改朝换代。”
  户部齐尚书正吃茶,手一抖,哐的一声,全洒了。
  蒋慕渊道:“太皇太后和我为何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不用我细说,几位老大人也明白朝野状况。
  当然,明白是明白,参与是参与,众位大人为官半辈子,能有今日的名声、品级,都不是容易事。
  虽有太皇太后支持,可说穿了,依旧是谋逆之罪。
  成王败寇,万一输了,输的不仅仅是我蒋慕渊的命。
  谁都有父母子女,我不强求众位追随,便是今儿拂袖而去、出了门骂我逆臣贼子,我也不会杀人祭旗。
  待我坐稳皇位,亦不会以今日之选择为难谁,愿意重入官场的,我自然欢迎,想赋闲的,家中子弟科举入仕,各凭本事,绝无限制。”
  好处坏处,全叫蒋慕渊一口气说完了,几位大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这会儿还问什么呀?
  就剩个表态了!
  傅太师清了清嗓子,他就欣赏蒋慕渊说话实诚,道:“太皇太后开了口,老夫沾亲带故的,应了。”
  曹太保摸着胡子笑了笑:“我还没有想明白,昨儿就这么跟太皇太后说的,今儿也还是这么跟小公爷说,再让我想一想,一家老小呢,可不得仔细些。”
  蒋慕渊笑着冲曹太保应了一声。
  有曹太保做了缓冲,气氛一下子柔和许多,慢慢想,比忽然之间下决心强多了。
  都是念了一辈子圣贤书的人,对先帝、对新帝即便有不满,改孙家江山为蒋家江山,也不是谁都能立刻下决断的。
  纪尚书按着眉心,指了指门窗:“关上了,恐怕也有消息传去南边。”
  “传吧,”蒋慕渊道,“孙祈迟早会知道,他知道是我,不是孙恪,就不会去为难永王爷与永王妃了。”
 
 
第1106章 日暮途远
  蒋慕渊这时候还能惦记着远在江南的永王爷与永王妃,那他今日说的每一句话,也必定是肺腑之言。
  虽然小公爷年纪轻,接触朝事的年数没有他们这群几十年的老头子久,但现今坐在这里的人,从没有因蒋慕渊年轻而看轻过他。
  无论是大小事,蒋慕渊处置得都很有章法。
  这些年,他们愿意听蒋慕渊的想法,请小公爷去御前周旋,并不是因为他皇亲国戚的身份,而是这个人可靠。
  纪尚书垂着眼皮子,一会儿看蒋慕渊一眼,隔一会儿又看一眼,最后还是长长叹了一口气。
  别人想法,他也懒得揣摩了。
  他们纪家,别说什么亲不亲故不故的,只说在蜀地当官的纪致诚。
  蜀地清点时,纪家参与其中。
  彼时庞登没有入关,先帝也不曾南下,小公爷提议瞒报,手段不妥,但对百姓有利,因此纪尚书果断答应了。
  纪致诚赴叙州做同知,而知府是纪尚书的学生,他老人家一开口,叙州自然配合着。
  卢家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叙州瞒报的可是大数目。
  那会儿,谁也想不到今日局面,纪尚书自己想不到,蒋慕渊也不会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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