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武不能娶——玖拾陆
时间:2020-02-23 09:49:00

  “是不是先帝和睿儿的死,他其实参与其中?”太皇太后问得非常直白,“他有弑父夺位的嫌疑,他怕哀家知道了,扶其他人上位?”
  蒋慕渊的呼吸一滞,太皇太后实在敏锐,他不觉得可怕,只是伤心,替外祖母伤心。
  “没有实证,”对太皇太后这样的人,隐瞒不止无用,还伤人,蒋慕渊说了实话,“我也往这上头想了,圣上可能早知寝宫状况,但一直观望,火烧起来了再想救,就迟了。不过证据不足,我能确定的是,先帝迁都的手谕是造假的。”
  太皇太后闭着眼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又睁开,看着蒋慕渊,沉声问:“阿渊,你觉得祈儿会是个好皇帝吗?他担得起江山吗?”
  “您……”蒋慕渊听出话中之话,不由心惊。
  “你听哀家说完,”太皇太后打断了蒋慕渊的话,叹道,“哀家原不想这样,哪怕他真的弑君夺位,只要他回京,还跟以前在文英殿里时一样,听三公教导,向众臣请教,如果将来有人质疑,哀家替他力排众议。
  可他在走他父皇的老路,这江山经不起折腾了。
  这些都是哀家的心里话,阿渊,你也给哀家说心里话,他行不行?”
  “圣上年轻,又无辅政大臣在前指引,身边声音太多,偏内忧外患、朝野动荡,应对各地起义,他经验不足,也不够果决,南北分立之下,时间越久,隐患越大,如此下去,乱世之相,”蒋慕渊顿了顿,艰难道,“治乱世,圣上不行。”
  一滴泪从太皇太后满是皱纹的眼角落下。
  “乱世”两字,如一柄尖刀,直刺心扉。
  太皇太后努力调整着情绪,道:“你替哀家叫恪儿进来。”
 
 
第1100章 心疼
  听了这话,蒋慕渊明白了太皇太后的意思,心念一沉。
  他有不少想法,但看太皇太后的神情,终究还是先咽下了。
  不管如何,应该让孙恪自己来跟太皇太后说,他的想法,留待之后再来说与太皇太后听。
  蒋慕渊出了正殿,一抬眼看到孙恪站在廊下。
  孙恪双手揣着,抱了个手炉,也不知道在琢磨什么,神色淡淡的,眼神斜斜望着天井里的一枝腊梅。
  见蒋慕渊出来,孙恪才收回了目光,睨了他半晌,在蒋慕渊开口之前,先问:“皇祖母找我了?”
  蒋慕渊颔首。
  孙恪啧了声,一脸的生无可恋,低声道:“你没有坑我吧?”
  蒋慕渊笑了笑:“我坑的是圣上。”
  孙恪闻言下意识地舒了口气,突又心领神会,道:“你坑的是他,倒霉的是我。”
  金銮殿上的那把椅子,在有些人眼里是豁出命去也要搏的东西,可在孙恪眼里,一文不值。
  他不想当那个倒霉蛋,只能亲口去跟皇祖母说一番道理。
  孙恪这会儿也不讲究什么形象、仪态,拖着步子就往里走,人进了正殿,突然又从门帘子后头钻出了脑袋来,冲蒋慕渊一阵挤眉弄眼。
  蒋慕渊靠近了些。
  孙恪道:“你该去看看我们家曦姐儿,那五官、那模样,你媳妇儿京城第一美的名头,得让位了!”
  “什么毛病?”蒋慕渊忍俊不禁,“行行行,等十五年后曦姐儿京城第一美贵女了,她婶娘是京城第一美夫人。”
  孙恪笑骂了声,把手炉扔给了蒋慕渊:“你记得暖了手再去抱曦姐儿,别冻着她。”
  蒋慕渊抱着手炉转身就走。
  他要先去看母亲、看儿子,京城第一美的曦姐儿,待会儿再去看。
  孙恪挪到了西暖阁外,这才端正了态度,入内见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示意他坐下,道:“自家兄弟,都是一道长大的,你与阿渊耍玩多些,但祈儿他们如何,你也是了解的。
  论天资,先帝留下的进过文英殿的几个儿子,以睿儿最为出色,其余众子都平平。
  阿渊说得对,盛世守成,他们能担得起,可眼下不是盛世,眼看着要乱,乱世治世,祈儿不行,宣儿也不行。
  恪儿,哀家最疼你,因为你最孝顺、最明白哀家,你清楚哀家现在有多难。
  哀家也会怕,怕做错了,无颜面对列祖列宗,更怕什么都不做,一样没脸!
  孙家的江山、孙家的百姓,可孙家,眼瞅着没人了。
  恪儿,你明白吗?”
  孙恪垂着眼帘,认认真真听太皇太后说完。
  他清楚、他明白,他们祖孙情谊深厚,皇祖母拿着一把刀,割她的心,也割他的心。
  痛她之痛,难她之难。
  正因为如此,他更不该胡乱选择。
  “您知道他们不行,可我也是不行的,”孙恪咬着牙,道,“您把我推上去,与他们又有什么区别?”
  “那你让哀家指望谁?”太皇太后反问,“指着刚开蒙的仕儿,还是指着刚能数几个数的栩儿?”
  孙恪抿唇,这两个小东西,一个都指不上。
  孙仕虽为孙祈嫡长子,但等他能从孙祈手上接班了,谁知道这天下被他老子弄成什么样了。
  再说孙栩,孙淼还聋着呢,哪怕不聋,这两父子都在孙祈眼皮子底下,动弹不得。
  要孙恪来说呢……
  他下意识地往窗上看了一眼。
  窗户是关着的,只影影绰绰看到天井模样,向嬷嬷交代过了,这会儿外头一个人都没有,空荡荡的。
  太皇太后顺着孙恪的视线看,最初对空无一人的天井有些疑惑,再一琢磨,意识到了孙恪的想法,她不由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你在胡乱想些什么?”太皇太后一字一字,咬牙切齿。
  孙恪沉默了一阵,道:“您知道孙儿在想什么。”
  “你这是把阿渊往死路上逼!”太皇太后的声音发抖,“他为这江山百姓付出多少,你忍心让他背千古骂名?!”
  孙恪哽咽着道:“谁骂他?哪个骂他,我骂回去!谁骂一句我回十句!”
  “你!”太皇太后气得脑门子都痛了,指着孙恪,“你……”
  “我懂您,”孙恪扶住太皇太后,一面给她抚背顺气,一面缓缓道,“我不懂朝事,我往那儿一坐,其实就是个傀儡。
  不止我,孙仕也好、孙栩也罢,他们才多大啊,穿上龙袍坐龙椅,脚都沾不着地。
  真正做事的,是臣子,是阿渊。
  我比孙祈、孙宣他们唯一强的地方只有一个,我会听阿渊的,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不懂,所以我不指手画脚。
  您是觉得这样就够了,所以才跟我说这些话,想让我站出去。
  可阿渊呢?
  您要让阿渊干着皇帝的活,操皇帝的心,还担摄政只手遮天的罪名?
  我不想。”
  太皇太后红着眼,道:“那也比篡权强!”
  孙恪笑了笑,道:“孙栩抓的是长枪,祐哥儿抓的是玉玺。
  您不心疼阿渊,也心疼心疼他的儿子、您的小祐哥儿,您要他们父子成为下一对南陵王和孙璧?
  等几十年后,满天下来猜忌阿渊是不是曾生过登基称帝的心?”
  太皇太后的眼泪滚滚落下,紧紧抓着孙恪的手,叹道:“哀家怎么会不疼他?
  这么个样样出众的外孙儿,哀家疼到了骨子里!
  哀家只是遗憾,他怎么就不是哀家的孙子!
  他若是后宫嫔妃之子,或是你的亲兄弟……”
  “可千万别是,那不废也废了,”孙恪道,“他是皇子,他是养废的,他是我胞弟,那不敢不废。”
  太皇太后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吐出,重复几次,一点点平复情绪。
  “通透还是我们恪儿通透,”太皇太后叹道,“你果然是最懂哀家的,知道往哀家哪里捅最痛,知道怎么劝哀家。”
  太皇太后止了泪,孙恪也忍不住哭了。
  “所以孙儿做通透事儿,孙儿不合适,”孙恪泪流满面,“皇祖母,您若是能替阿渊开句口,他能少挨很多骂。”
  “你让哀家仔细想想……”
 
 
第1101章 重情
  太皇太后用手指替孙恪抹眼泪,心中五味杂陈。
  她这个孙儿,自小就是个淘气的,没少磕磕绊绊,但他不爱哭。
  就算是爬宫墙摔着了,孙恪也是嬉皮笑脸地挨永王爷的骂,不掉一滴泪。
  待长大了,就更加不会哭了。
  她前一回替孙恪擦眼泪,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久到她不住想,恍恍惚惚之间,竟然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
  她的人生,还能有几年?
  嘴上再是要强,她的年纪与身体,可能也很难看到祐哥儿成年之时了。
  从古至今,摄政王几人善终?他的子孙又有几人能活?
  她自己看不着了,那还有谁能来护着阿渊,护着祐哥儿?
  只因这乱世江山无人能守,她硬推蒋慕渊去摄政,劳苦十几二十年,再无一条善了的路……
  太皇太后纠结万分,孙恪心中亦十分难过。
  人得有自知之明,若是寻常小打小闹之事,他们兄弟互背黑锅根本不算什么,但皇权之争,从不是两个人的事情,也不是两条命。
  孙恪止了泪,请了向嬷嬷进来。
  向嬷嬷端着水盆给太皇太后与孙恪净面,眼神中有担忧,但最终没有开口。
  孙恪退出去了,太皇太后看着向嬷嬷,几次斟酌却无从说起。
  向嬷嬷替她整了整盖着腿的毯子:“您慢慢想,奴婢知道您的难处。”
  “那你猜到恪儿说什么了吗?”太皇太后问。
  向嬷嬷敛眉,叹道:“小王爷的性子,您是知道的,他重情。”
  “阿渊也重情,”太皇太后苦笑着摇了摇头,“你看看,哀家这几个孙儿,重情的把情看得比天高,可不重情的,真真是‘天家无亲情’。哀家睡一会儿。”
  向嬷嬷应了声。
  外头廊下,孙恪吹了好一通冷风,才算把那一阵情绪给压过去了。
  “好像要下雪了。”孙恪嘀咕了一句,搓了把脸,去大长公主那儿寻蒋慕渊。
  蒋慕渊在逗儿子,祐哥儿咧着嘴笑个不停,见孙恪在外间探头探脑的,他把儿子交给母亲,起身出去。
  “太皇太后跟你提了?”蒋慕渊低声问了句。
  孙恪站在炭盆旁暖手,答得很随意:“我全推给你了。”
  “我知道你不想,我一会儿再去……”蒋慕渊说了一半,猛得反应过来“推”的意思,愕然顿了住。
  他原想着替孙恪在太皇太后跟前周旋,没想到孙恪直接把他坑了。
  孙恪摸了摸鼻尖,道:“我俩知根知底,我知你从未想过,你也知我宁蹲地窖都不登金銮。”
  蒋慕渊道:“这不是想不想的事情!”
  “我明白,”孙恪揽了蒋慕渊的肩膀,“我不止不想,我也不合适,我要是真合适,皇祖母押都把我押上去,你也不会说替我去跟她老人家周旋。
  你知道一个不合适的人坐在上面,对天下、对百官、对百姓是多么糟的一件事情!”
  阿渊,你不想,但你合适,其中缘由,你能想明白。
  不然你告诉我,我吊儿郎当靠不上,你原是想指望谁?
  别说指望孙祈,不折腾死你!”
  蒋慕渊没有立刻回答。
  孙恪又道:“你才刚回京,还没有在京中转过吧?
  去到处走走,看看素香楼,看看雍安门,看看你眼熟或是不眼熟的百姓。
  你要走了一圈还是不明白,你就牵上马往玉田去,帮你媳妇儿把平乱给平了,再继续往东,一路走到岭北,瞧一瞧灾民苦楚。”
  孙恪是个打乱拳的,一通噼里啪啦,不止太皇太后绕进去了,蒋慕渊也被这**得左右不是。
  可他还是听进去了孙恪的话,从西宫门出去,一路上了雍安门城墙。
  在战火中被烧毁的屋舍又建了起来,城墙的大窟窿也修好了。
  蒋慕渊站在上头看城墙内外,看了小半个时辰。
  周五爷顺着台阶步上来,站在了一边。
  “怎么知道我在这儿?”蒋慕渊问道。
  周五爷挑眉:“听风说你郁郁沉闷,我刚坐下来和施幺他们吃了两壶酒,就被听风催来了。”
  蒋慕渊弯了弯唇角,笑过了,又严肃起来,没有隐瞒、一五一十道:“太皇太后起了另立的想法,孙恪不愿,反问我指着谁,我原想着,还有孙栩。”
  如此大事,周五爷也不由正色:“你从没有想过要抢,却没想到,小王爷要直接往你手上塞。
  要我说呢,哥儿一抓一个准,说不定他就是坐那椅子的命。
  先帝的几个儿子都有不足之处,小公爷,不如养好自己的儿子。
  至于孙栩殿下……”
  周五爷顿了顿,直言道:“我不认得你口中十几年后的孙栩,我不敢说我和周家会替他们父子披荆斩棘,我只问你,你能确定,孙栩坐在那个位子上,能善待你的儿子?善待你这个一抓就抓了玉玺的儿子?”
  蒋慕渊想说“能”,但事实上,他说不了。
  他认识那个十五六岁、意气奋发的少年孙栩,但他没有见过三十岁、甚至是年老时的孙栩,他如何会有答案?
  顺德帝年轻时,亦曾勤政,除了在后宫事情上与太皇太后有些矛盾,处置政务上他挑不出大错。
  虽无千古帝王之才,但也绝不是昏君庸碌之相。
  可随着年纪增长,他终究是变了,变得让人无法理解,变得阴鸷又一意孤行。
  那么孙栩呢?
  孙栩不再是初出茅庐的皇孙,蒋慕渊也不是与他亲厚、教他文武的表叔,而是年幼的皇太子、甚至是小皇帝与掌握朝堂大小事的摄政王,他和孙栩还会是以前的关系吗?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