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然,有脚步声依稀传到耳中,崔云全身戒备, 惊骇地望着台阶上那扇紧闭着的唯一的小门。
是谁?怎么会有人来?会不会是黄金堡的护卫, 不, 堡内的护卫早在瓦宁将军被巨蜥分食的那一刻逃光了,得不到庇佑的护卫不会再为瓦氏卖命,何况近些年瓦宁所作所为无一不让蜃国百姓寒心。当然也不会是王国派来的守护者,王族同瓦氏一族只是表面和平,私下各怀鬼胎,若非瓦氏能控制巨蜥,国王一早欲将瓦族灭族,这样一想,崔云的一颗心再那越发清晰的脚步声中彻底坠入深渊。
来者既非友,便是敌了。
沙土门从中间龟裂,一寸一寸蔓延,直到轰得一声倒塌,碎成一地渣子。
门后站着个黑影,模糊的视线中,崔云率先看到对方嘴角惯带的那抹上扬的邪气。
魔鬼终于来了。
萧恨水有条不紊地走下台阶,笑得诚挚无害,“听闻我的小外甥小外甥女甚是可爱,我这个舅父竟还无缘见上一面,来让我瞅瞅瓦氏最后的一对血脉。”
崔云虽双腿发软,仍强迫自己站起来,面对伸过来的魔爪逃无可逃,只得拼命往身后的墙上缩去,“我知道我逃不了了,求你放过这两个孩子吧,他们还这么小,他们是无辜的……”
萧恨水一挥袖子,轻轻松松夺来一双婴孩,笑着打量着,“怪不得如此乖巧,原来是被喂了迷~药,啧啧,孩子这么小你可忍心?”
双手一抛,将两个婴儿固定在半空中,萧恨水从袖口掏出个小瓷瓶,拔~了塞子一脸疼惜道:“着实让人于心不忍,我来亲自给一对小可爱喂解药。”
崔云猛地扑上去,被一道玄光弹到地上,她跪在地上拍打着阻隔她同两个孩子的那道半透明结界,哀求着,“不要,不要……”
孩子一旦醒了,定不适应这寒冷幽暗的环境,一准哭闹不止,岂不是会引来千层鬼母。
“不要?”萧恨水挑眉,及时将倒入男婴口中的药水收回,“对呀,若鬼母来了定会索鲜肉吃,看着白白嫩嫩的小外甥小外甥女没几两肉可割,不如这样吧,你流几滴眼泪,就当做好事将自己献给鬼母,说不定看在你死得伟大的份上我会好生对待这对小婴儿。”
崔云不敢哭,那鬼母跟箫恨水一个赛一个毒辣邪魅,她若死了,岂有两个孩子活命的机会。
箫恨水将女婴举过头顶,作势要摔死,崔云再顾不上旁的,大喊一声:“不。”眼泪刷的流下来。
箫恨水满意地扬起嘴角,笑容还未散去便听到外面传来一阵缥缈的铃音。
叮铃铃,叮铃铃,鬼催命一般。
崔云瞬间瘫在地上,铃声越发清晰,她倏地抓住箫恨水的衣角,仰脸哀求道:“其实……其实从你入黄金堡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你的身份,我从未揭穿你,看在……看在我对你动了恻隐之心的份上,你就……”
“不提也罢,提了会更让我恶心,贱货。”箫恨水愤愤地甩开对方。
铃声几乎刺穿崔云的耳朵,她明白自己难逃一死,竟哈哈大笑起来,“我恨啊,我恨啊……”她瞪向箫恨水,“我恨我一时心软没早点了结你,才至今日悲剧。”
箫恨水亦跟着笑起来,“活该啊,不明白世上那么多人为何都想当好人,既然做了坏事为什么还保留一丝可笑的善念及同情心,岂不虚伪。”
崔云不再同这魔鬼做言语交流,魔鬼就是魔鬼,压根不懂什么叫人性,今日遭此劫难,也算是她的报应。
铃声在一墙之隔外绕成催命曲。
孤堡外的沙地上塌上一道道巨大的脚印……崔云屏息凝视那道黑洞洞的暗室门口,听到有极其细微的脚步声渐渐靠近,她一颗心已提到嗓子眼,直到暗室内蓦地带起一阵阴风,她一双血丝毕现瞳孔里映出一双白影,传说中的千层鬼母,她头一次见。
崔云吓得禁声,直到那道层层白纱包裹的人形躯体亮出一柄剔骨刀,她才啊的惊叫出来。
惨叫声回荡在残灯摇曳的地下室,千层鬼母手中匕首如闪电般晃动,不多一会,崔云已被活活剔成一具沾着残肉血痕的骷髅架子。
千层鬼母将片下来的血肉装进麻布带里,一挥胳膊丢到候在门口那头同它装扮极为相似浑身缠满白纱的巨蜥身上。
千层鬼母轻巧的路过箫恨水,飘出暗室,随着巨蜥出了孤堡。
巨蜥踏在宽阔的沙地上,两侧的白沙堡内灯火尽熄,头顶的月光将地上一大一小的脚印照得惨白,偶尔刮来一阵风沙覆到刚踏出的脚印上,抚平了痕迹,像是从未有人来过。
叮铃铃……叮铃铃……伴着千层鬼母手中金铃越发杳然的声响,一怪一鬼渐行渐远。
肥爷终于丢掉手中的肉干,抱着闹闹从桌子上跳到窗口向外张望,外头黑漆漆一片,两侧大小沙堡无一处亮着灯影,它揪了揪闹闹的小耳朵,“你岁数小,耳朵比我好使,你听那铃声是不是越来越远。”
闹闹撅着嘴叫唤两声。
肥爷心有灵犀的懂了,有些遗憾,“还没看见千层鬼母长啥样呢就走了。”
方吐槽完,尾巴处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肥爷忙扭头一瞅,它那条引以为傲毛绒绒的大尾巴竟然莫名其妙断了一半,更不可思议的是一滴血都没流,剩下的那半截正躺在地上。
肥爷揪心地拾起半截尾巴嗷嗷大哭起来,“谁弄断了我的尾巴,谁弄断了我的尾巴啊啊啊啊……浮楼你手里为什么拿着把刀?”
浮楼将那把亮晃晃的匕首来回比划两下,“十分抱歉,我魔宫的宝刀锋利无比,我正拿刀切肉干,你那尾巴突然扫上来了……”
肥爷哇得彻底哭开,浮楼摸摸对方的头,“能接回去的,我带了魔宫神药移花接木膏,这就给你接回去。”
事情发生的太快了,不但一旁的施恩没反应过来,就连秋暮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从浮楼手中抢那个渡金小匣子,打开,没好气地说:“你是嫉妒自己没长尾巴,无缘无故的这样欺负肥爷。”满是质疑的瞅了眼匣子里的紫色药膏又瞅了浮楼一眼。
浮楼满脸的愧疚,“不是故意的,那药放心用吧,方掉的尾巴能接回去,神奇得很。”
秋暮不再废话,一边安慰着肥爷一边上药,闹闹啾啾乱叫着,看着肥爷哭也跟着哭,整个黑灯瞎火的蜃国唯有这间小屋热闹,施恩已吓破了胆,甚至恩施的父母和小妹闻声上楼来瞧个究竟。
眼泪,天啊,怎么可以流眼泪。
“完了完了……”施恩喃喃着后退,有气无力地跌在凳子上,此时窗外又响起铃铛声。
叮铃铃越发清晰。
众人惊恐的朝窗外望去,唯有浮楼嘴角含笑。
空旷的沙路上走来一头浑身缠满白纱的巨蜥,巨蜥背上驮着被层层白纱绕得结实的一道人形,粗略一看,身姿苗条,像是女人形体。
肥爷从未见过如此病入膏肓的雷人造型,不觉看呆了,连同头顶的闹闹也是一脸懵逼。
千层鬼母,果然千层,名字很写实嘛。
移花接木膏的效果当真神奇,秋暮自动屏蔽外来干扰,已成功的给肥爷将尾巴接回去,虽暂时不能随意摇晃,但细看也找不出痕迹来,许过上几日便可恢复如常。
肥爷已感觉不到尾巴有任何的异常,死死盯着停在窗下的两个纱布怪。
施恩已从凳子上哆哆嗦嗦站起来,挤到窗户边上揉眼睛,“这次真完了,千层鬼鬼母来了,谁哭她就要割谁的肉。”
秋暮转眸望着一脸哭丧的施恩,“这么说你们蜃国不少人都被这鬼东西割过肉。”
施恩一脸惊恐地点点头,陷入噩梦般回忆道:“千层鬼母手中有一串金铃铛,能控人心智,夜深人静之时她就摇着铃铛在城内各个角落游荡,所以只要一入夜家家闭灯,往耳朵里塞上布团以求隔音,那铃铛刚开始摇得轻,大家忍着不哭,若千层鬼母始终闻不到眼泪的气味便愈发疯狂的摇响铃铛,铃音越强,越能勾人伤心事,一个忍不住就流出眼泪来,只要落了泪,千层鬼母便会抛出把锋利的剔骨刀割光对方的一身活肉。”
“大人还好,多少能控制自己的情绪,若小孩啼哭又如何?”秋暮略分析,又问。
“那鬼母可不分大人还是小孩,寻着眼泪的味道轻易找到流泪者,一把鬼影匕首削铁如泥直将人剔成白骨才罢,后来大家不得不入夜后给娃娃们灌下令人深眠的药物以求保命。”
浮楼观察入微的插话道:“怪不得我看蜃国的小孩子都有些呆傻,踩到骆驼屎也不在意,手指头断了也不哭不闹,自小就被灌迷~魂药喝,长年累月下来不傻才怪。”
施恩又是无奈又是痛惜,“可还能怎么办,傻了总比送命好。”
秋暮:“鬼母出现多久了”
施恩:“二十多年前便出现了,不过不久又消失了,不知为何,最近又突然现身,实在让人搞不懂。”
“那千层鬼母无人管?”秋暮又望一眼窗下站着的那只怪物,她手中的金铃铛眼熟得很,跟转轮王平日里腰间别的般若铃极为相似。
施恩摇头叹息,“瓦氏一族虽是蜃国的顶梁柱,但唯有通过铃声控制巨蜥这一项异能,而蜃国国王什么能耐都没有,瓦氏一族都拿不出对应之策,谁还有妙招呢。”
窗下的鬼母已凝视楼上许久,这会儿一闪身没了影,只留下巨蜥摇头晃脑停在原地待命。
沙堡的楼梯处传来轻软的脚步声,听的人神经一紧,心里发毛,果然是千层鬼母一步步塌上来,随着轻飘的步伐晃着手中的金铃铛叮当作响。
施恩一家早已吓得缩到浮楼及秋暮身后,浮楼看流浪狗一样的眼神看着那身缠白纱的怪物一点点向他们逼近,秋暮倒是一早幻出噬魂鞭,已紧紧握在掌心。
千层鬼母鬼影似的闪到肥爷面前,不急不缓掏出那把闪着寒光的鬼影匕首。
肥爷抱紧闹闹往后退两步,“你全身上下被纱布包着,你都没有眼睛鼻子,你怎么知道刚才的眼泪是我流的。”
千层鬼母并未说话,只是高举了鬼影匕首,势在必得。
浮楼移了几步挡在肥爷身前,“鬼母啊,你说你一个傀儡如此卖命做什么,方才不是已削了个人么,那些个肉够你那不男不女的主子吃了,再说这胖子浑身骚肉,不大好吃,我拿这个解药跟你换,这胖子的剐刑就免了吧。”
浮楼说着丢给对方一只水玉小瓶,“你家主子不过是异世的一个杂种,当真看不起我们魔族,明知我乃魔界至尊竟敢向本尊索要鲜肉,本尊的肉岂是那么好吃的。”
一顿奚落的解释后,他右手食指敲着左手虎口处,闲闲道:“你出门之前那杂种正痛得满地打滚吧,你将这解药给他,他会感激你。”
千层鬼母愣了片刻,握着那个水玉瓶转身走了,窗外铃声渐渺,两个白纱怪终于消失在沙地尽头。
秋暮也反应过来,望着神秘莫测的浮楼,“千层鬼母的主人是那个摆渡的阴阳人。”
“不然呢,那鬼母不人不鬼的连个嘴都没有,剐人活肉给谁吃。”
惊险刺激的一夜已过去大半,施恩虽兴奋的睡不着,但也不好打扰这些高人歇息,有些不甘心的回了自己的房间。
施恩准备了两个房间,可浮楼并没回另一个客房的打算,赖在秋暮的房间里喝茶汤。
秋暮明白这魔头比那千层鬼母还难缠,实在不好轰,只得硬着头皮坐到浮楼对面,顺便打听着,“你晓得那阴阳人的来历?”
“不是很清楚,不过能肯定的是阴阳人和忘川河里的无泪并不属于此世界。上古时,天地莫名出现了裂缝,众神观之,有不祥之气渗出,却不能猜出那不祥之气是何,斗姆元君便用渡天灵珠将那裂缝给堵上。后来月魔造反,直接毁了渡天灵珠,放出不少的怪物,那些怪物连众神都未见过,众神合力消灭了绝大数怪物,但也有侥幸逃脱的,无泪还有那个阴阳人便是幸存者。”
此次出行又同上古之事挂上了钩,不是冥冥之中注定,便是一场阴谋,而她不过是幕后操纵者的一枚棋子。可幕后之人又是谁,秋暮一点猜不出,或许瞳姬晓得什么,但以她的神秘冷漠的性子是绝对不肯松口透露一二的。
算了,她反正是被胁迫来陪新当家出门办差的,虽然他也不清楚浮楼亲自跑来蜃国究竟想做什么,不如问些简单些的问题,“对了,我看千层鬼母手中的那串铃铛跟转轮王手中的那串铃铛极相似,而瓦氏一族用来控制巨蜥的也是铃铛,这其中没什么干系?”
“子母铃的干系。”浮楼进一步解释,“般若铃实乃两串铃铛,稍大的那串是母铃,稍小的那串乃子铃。母铃操控人类心神,子铃控制猛兽,各有妙处。那般若子铃归瓦氏所有,用来操控沙漠巨蜥,而那般若母铃最先是挂在千层鬼母身上,后机缘巧合被转轮王收了去,箫恨水逃出寒冰地狱前顺走了那只铃铛,而那只铃铛如今又重新挂在鬼母身上。”
“阴阳人乃千层鬼母的主人,箫恨水又将极难得的铃铛顺走后重新还给了鬼母,他们究竟是何关系。”秋暮暗中缕着头绪。
浮楼喝着茶汤,漫不经心道:“还用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呗,三人体内淌的不是血,是毒液吧。”
虽已深入蜃国境内,可秋暮对于箫恨水故事了解的甚少,不过听施恩一家的聊天中听出这人在蜃国乃魔鬼般的存在,很受人厌恶,毕竟几乎杀光了受人爱戴的瓦氏一族,独独留下瓦氏中最不是东西的瓦宁继承将军之位糟践了不少蜃国百姓,此次死而复生后虽亲手了结了残暴的瓦宁,但也放出了巨蜥群,给蜃国带来更大的灾难危机。
这种人,口碑好才怪。
“夫人啊,我们要不要一起躺到床上休息一会,蜃国的白昼长得很,明天还会见到世上最美的落日,为了能有个好精力赏夕阳,不如……”
正认真思考的秋暮猛地听到浮楼说出这么一句,吓得浑身一颤。
她挑出话里的那句重点:要不要一起躺在床上……
她不要。
第116章 【12】
对面的浮楼露出一抹痞笑, 方站起来欲使个小坏, 便有敲门声传来,施恩的声音亦跟着响起来。
“暮恩人睡了没, 不好意思这么晚来打搅你,刚打外面来了位爷, 说是您的故人, 十万火急特来蜃国找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