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暮心领神会,从乾坤袋里掏出一锭金子递到阴阳人面前,“谢谢船家。”
阴阳人诡异一笑,满脸不屑,也不看那金子一眼,继续撑篙,“既是极有身份的贵客,何必同我这买卖人开这种玩笑,魔尊应晓得上船的规矩。”
秋暮看了眼金子,又望一眼不动声色赏大漠青烟的浮楼。
肥爷背着爪子站出来,贴心地问出老大心里的疑惑,“喂,难不成你这怪物嫌少,我老大一向难得大方,这次给的可是整块的金子,你说吧上你这贼船要多少钱。”
因浮楼在旁边给它撑腰,肥爷话说的任性随意。
阴阳人略回头,“我从不收这些俗物。”言罢往空中抛出一把挂着干涸血迹的匕首,“每人三两肉,我手掌一掂,便知分量,少一星半点都不行,同意便动手,不同意便葬身八百里死亡沙海,无论神魔。”
肥爷往爪子里吐口吐沫,甩着肥腰冲过去,“嘿,好大的口气,你再说一句试试。”
中途被浮楼给倒拎起来,肥爷凌空踢腾,“那怪物欺负咱们,堂堂魔尊大人能咽下这口气么?”
“能。”
肥爷伸直了腿瞪圆了眼,连同紧抓它头皮的闹闹也跟着瞪大小眼。肥爷觑一眼仍在撑篙的阴阳人,小心翼翼地问:“难不成你打不过他?”
浮楼将肥爷放到船板上,“打架自然打得过,但此处乃蜃国死亡沙海,凶险难测,即便是我也不敢硬来,不过区区三两肉,给他就是。”抬手将那把停在半空的染血的匕首握到掌心,撸起袖子,干脆利索的从胳膊上剜下一块血淋淋的肉,随手朝阴阳人的后背丢过去,不忘继续教育肥爷,“出来混,就要讲规矩。”
秋暮肥爷以及闹闹看得目瞪口呆,好半天反应不过来。
船家不收金银,要活剐三两肉!!!
阴阳人闪电般伸出一只覆满尸斑的手爪接住浮楼丢过来的肉,放到鼻尖嗅了嗅,直接吃到嘴里,吧唧吧唧嚼得很香甜的样子。
秋暮捂着胃,想吐,又瞅见浮楼被鲜血浸湿的半截袖子,伤口虽被长袖及时遮盖,但不难想象筋肉剥离白骨现的血腥画面,饶是不待见这魔头,此刻也忍不住替他疼。
肥爷吓得直抱秋暮的大腿,闹闹更没出息,直接吓尿了。
阴阳人很快吃掉手里的三两肉,转过头,满是血迹肉渣的尖牙一露,舔着唇角的血丝道:“剩余你们三个。”
肥爷抓紧秋暮的衣角,望着不远处的建筑群小声抗议着:“才才才不给你肉吃呢,你要想翻船你就翻,我看蜃国不远了,大不了我叫小青驮着我飞过去,咦,小青什么时候不见了?”
浮楼笑,“小青不适合来这种地方,我让它守在外面的阵口。”
阴阳人桀桀一笑,枯爪指向前方忽远忽近的白沙堡群,“你以为那里便是蜃国?蜃国还远着呢,你们所见不过海市蜃楼。最后一次警告,欲往蜃国,唯有我阴阳人的摆渡船方可。”
啪嗒一块带着热气的肉仍到阴阳人的脸上,阴阳人急忙接住捧着,享受般使劲嗅着。
船帆下的浮楼继续拿刀子剜肉,“方才那块是我替我家尊后给的。”手起刀落又从胳膊上剜下一大块丢过去,“这块是替白胖子还的,你掂掂,足有四两。”他瞥一眼瑟瑟发抖的闹闹,“那个小红狐狸就算了,它全身上下连毛带骨头不过三两多,你要它三两它就没了。”继而盯着阴阳人道:“方才统共给了你一斤鲜肉,这买卖你若接便好好行你的船,若不接……”唇角勾起一道弧度,“你方才吃进肚子的那三两肉我会让你一星半点不差的还回来。”
阴阳人捧着两块血肉背过身去,“罢了,且给魔尊一个面子。”
小船继续穿行在茫茫沙海之中,秋暮肥爷都凑到浮楼身边探看对方的伤情,浮楼却潇洒地甩甩袍袖上的鲜血,“眼下坑坑洼洼的不好看,日后再看吧。”
肥爷泪眼汪汪抓住浮楼的袍角,“太爷们了!”
秋暮瞅着对方袍袖上的鲜血不再往外渗,看对方气色也还算可以,活剐一斤肉对魔头来说可能不像她们想象的那般恐怖,可见了船板上那淌了一地的血,心里头还是说不出的滋味,只好移开目光瞅着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海市蜃楼,感慨着,“去一趟蜃国还真是麻烦,不知到了蜃国后还有没有更大的麻烦。”
“自然是有的,不过有你陪着,再大的麻烦都是一种享受。”浮楼笑眯眯道。
秋暮摇头叹息,都这时候了还不忘调戏她,魔头风流起来真是不挑地。
船头的阴阳人不知是不是因为吃了一斤鲜肉长了劲,船篙滑动得极快,小船亦行驶得飞快,船过,激起沙海金色浪花朵朵,衬着沙地间袅袅飘出的青烟,看着倒也稀奇。
“到了,贵客可下船了。”不多一会,阴阳人将船停到一个黄沙风眼处,满是尸斑的手爪竖起骷髅船篙,诡笑着向客人道别,“祝你们好运。”
第114章 【10】
蜃国, 黄金堡。
瓦宁将军领着一众沙漠贵族登上堡顶天台, 他将手中的太阳旗帜往沙堡下黏土层垒砌的硕大深坑一扔,守在坑底的兵卒得令, 打开玄铁栅栏门放出三头巨蜥。
一头浑身翠绿,一头覆着满身的黄花斑纹,另一头浑身黧黑, 看个头颜色便知是荒漠里顶级凶悍的巨蜥。
天台上的贵族们有些激动,交头接耳议论着巨蜥的品种。
“绿顶蜥个头比猛虎还要大, 那颜色真是好看。”
“黄龙蜥才真叫威猛,看那腹部鳞片如刀,若被这东西的肚子蹭那么几下,还不活活剐下几层筋肉来,今个的比赛有的看了。”
瓦宁将军又将一盏月亮旗子扔下巨坑,兵卒将三个衣不蔽体被粗绳缚臂的壮汉推到坑边,又往三位脸上涂上绿黄黑三种染料, 割了绳子后一并推下。
随着三位壮汉咕咚落坑的声音,堡顶的贵族又沸腾起来, 纷纷拿出钱来扔到一旁插着三面小旗的桌台上做抵押。
绿黄黑三面小棋子分别对应面涂绿黄黑三种染料的壮汉。
赌哪个先死, 就往相对应的棋子前扔钱。
这是近些年来蜃国贵族最爱的游戏,发明者正是瓦宁将军。
坑底的巨蜥已饿了数天,见到生肉从天而降个个兴奋地晃着脑袋,吐着腥红的长信子一步一步逼近三位倒霉人。
巨蜥的个头足有成年虎大小, 且生性凶猛残暴, 三名壮汉自知一番搏斗下来, 活命的几率很小,饶是很小,也想用瓦宁将军扔下的三件残缺的兵器拼上一拼。
若能活着出去便成蜃国的勇士,一生吃穿不愁受人敬仰。
虽然这种残酷游戏据说从未有人活着走出巨蜥坑。
可惜,堡台上的沙漏还未流下多少沙子,黄面壮汉已被巨蜥吞了,先是被巨蜥咬断了双手,接着一点一点将剩余的皮肉撕开,吞进嘴里。
堡上的几个贵族咬牙切齿,竟赌输了钱,那位壮汉看着魁梧,不料却是最没用的一个。
剩余两个亡命徒跟三头巨蜥激烈打斗斡旋着,沙漏方漏下一半的沙子,坑底的沙土间已浸了不少鲜血。
看得出绿面人已身受重伤,仍坚持抵抗,而黑面人身手相当迅捷,再同伴一死一伤的境况下竟毫发无损。
看得台上的贵族一阵唏嘘。很明显,黑面人应是三人中最后一个倒下的。
瓦宁将军看得兴致大发,提议加赌注,“不如我们来赌一睹那黑面人的哪个部位先被巨蜥吃了去。”
“头。”
“脚。”
“双臂。”
“这人块头并不大,应该会被巨蜥拦腰截断。”
瓦宁将军望一眼深坑里的人蜥大战,拍手叫好,“若被巨蜥从腰间咬断就精彩了,人的主要内脏皆集中在上半身,即便腰部以下被咬了去可头脑是清醒的,也就是说他得看着自己被一点一点活活吃掉,精彩精彩!”
掌声未完,绿面人牺牲,身子被巨蜥踩在脚下,巨蜥匍匐前向,腹部的锋利鳞片将绿面人割得血肉模糊。
很快,三头巨蜥将地上的生肉残骨分食完毕,嚼着淌血的筋肉一致望向坑角的黑面人。
三对一。
堡上贵族伸长了脖子观战,蜃国历史上从未有过的精彩战况。
黑面人向坑角缓慢移动两步,猛然间飞身而起,手中的兵器闪电般依次砍在三头巨兽身上。
眨眼的功夫,绿蜥的头滚落到地上,黄蜥被割裂了嘴,半个猩红的舌头摊卷到地上,而那头最为凶猛的黑蜥自腹至背被划了个大裂口,已轰然倒地奄奄一息。
堡上贵族雅雀无声,做梦都梦不到的逆天战况。瓦宁将军第一个先出了声,指着坑底的黑面人道:“那人用的何种武器,本将军没有看错吧。”
身旁站着的沙砾小王子不可置信般回复着,“没看错,他用的是一把缺了口的旧柴刀。”
台上众人又喧哗起来,纷纷猜测此壮士乃谁,蜃国竟藏着这样的人物,这身手胆魄居然像极了多年前瓦焱将军认得那个义子。
显然瓦宁将军于电光石火间亦想到了那个另他心惊胆寒如噩梦缠身般的干弟弟。
他赶忙掏出一串金铃铛,举到头顶摇了摇,伴着清脆的铃音,坑底的五扇玄铁栅栏门内冲出五头巨蜥。
魁梧的身形,锋利的爪子及鳞片,冷静嗜血的眼神以及嘶嘶吐着的鲜红信子,暴躁异常。
五头巨兽自五个方位向站在最中间的黑面人冲去,坑底腾起沙烟滚滚,黑面人被黄沙遮住,彻底寻不见,五头巨兽对着黄烟一阵撕咬乱刨后相聚倒下身子,仿似昏迷过去,一动不动。
堡上众人惊异,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瓦宁将军下了城堡,手持金玲走向巨坑边,坑底的残尸血迹烂布头及沙土黏在一起,催人作呕,地上躺着五头巨兽,确实不见那黑面人。
紧随瓦宁将军的砂砾小王子摸着下巴猜测道:“应该是被吃干净了吧。”
瓦宁将军蹙眉,“即便那黑面人被吃干净了,这五头蜥蜴是怎么回事?”
旁侧的一位黑巾贵族道:“将军手持金铃,能轻易控制巨蜥,怕什么?”
瓦宁将军思略片刻,提着金玲走下巨坑。
围着五头巨兽观测一番,竟查不出究竟来,巨蜥鼻尖喷着浊气,满是鳞片的肚腹起起伏伏,活是活着,可怎会莫名其妙全部都晕过去。
他方要掰开一只巨蜥的眼皮探查一二,倏地,那头巨蜥睁眼醒来,剩余四头巨蜥亦同时醒来,吐着猩红的信子站起来一步一步逼近瓦宁将军。
瓦宁将军见境况不妙,忙摇响手中的金玲好催眠这群畜生,怎料五头巨蜥听了那铃音后更加亢奋激动,竟一齐扑身而上分别咬住他的手脚和头颅。
金铃掉在地上,坑底莫名卷起一道黄烟,紧跟着黑面人鬼魅般现身出来,对方拍了拍含~着瓦宁头颅的巨蜥,那巨蜥乖乖的张开嘴退后两步,他又抬手往自个儿脸前一扫,脸上的黑色染料瞬间被清理的干干净净,最后笑着对着沾了一脸巨蜥涎水的瓦宁将军道:“我回来了。”
被咬着双手双脚的瓦宁将军目呲欲裂,仔细辨认眼前的人,似乎很难接受事实,“……箫恨水,你你不是已经死了么?”
箫恨水拍了拍对方粘乎乎的脸,“有人为我燃了返魂香招魂,我自然就回来了,不过还是要多谢你们没将我这具肉身给毁掉。”他扭扭脖子,活动活动关节,“放在被诅咒的沙棺里保存的还不错。”
瓦宁将军心头袭上巨大的阴影,箫恨水回来了,他的死期也就不远了。
记得箫恨水曾说过不会放过瓦氏任何一个人。他偷偷觑一眼躺在血水中的那串金铃铛,那铃铛是能挽救他的最后一点希望。
可惜瓦宁将军的微表情被对方看得真真切切,萧恨水弯腰拾起那串铃铛,随意摇了摇,“你一定诧异为何这铃铛突然间不起作用了?”他从胸口又掏出一串一模一样的金铃铛,“都怪我没提前告诉你,你的铃铛被我掉包了。”
瓦宁将军意识到自己真的要完了,抖着双唇哀求道:“瓦家的人几乎已被你杀光了,纵使有天大的怨气也该平了,我们……我们毕竟是兄弟,你若不杀我,我愿将这将军的位置拱手送上,这一生只听命于你。”
箫恨水抹了把对方脸上散着腥臭的涎水,“说得很有诚意啊,可是你不配。”
瓦宁将军嘴唇泛紫,双脚被四头畜生咬得鲜血直淌,箫恨水用力拍了拍对方的脸,“知道当初为何我几乎杀光了瓦氏一族的人,却偏偏留下你么?”
瓦宁将军已吓得说不出话来,箫恨水讥笑道:“因为瓦氏一族就属你不是东西,骄奢淫逸,残暴无匹,留你一人继承将军之位才好作践蜃国百姓,我回来一瞅,蜃国百姓多数衣不果腹面黄肌瘦怨声载道,可见都是你的功劳,说心底话,我真他妈的欣赏你啊哈哈哈哈哈。”
说完,摇晃着手中的铃铛飞身而上,与此同时,坑底的五头巨蜥蜂拥而上将瓦宁将军啃了个干净。
一众蜃国贵族见了,鬼叫着四处逃遁。
之前瓦氏一族几乎已被箫恨水杀光,眼下瓦氏最后一个顶梁柱瓦宁将军也死了,黄金堡一片狼藉慌乱,唯有萧恨水边走边淡定从容地掰着手指头算着,“还没死光,还剩两个婴儿。”
——
风沙口后,便是蜃国境内。
漫天霞光下,白沙垒砌的大大小小城堡正散着温淡古朴的光泽,城门虽不大,凿刻着古蜃国三字,被风沙侵蚀得颇为沧桑。
城门无一兵卒把守,秋暮随着浮楼轻松入城。
这城堡的景象有些凄惨,不少沙堡残缺不堪,门窗破损,屋门口街道上洒着道道血迹,街角还淌着几只浑身带血的骆驼或干脆只剩个孤零零的骆驼头。不多的行人垂头丧气的走着,身上大多都带着伤,沿路走下去,能看到几家门口躺着缺胳膊断腿的人,两三岁的孩童少了一只手,简单包扎后靠在门边呆呆坐着,不哭不闹亦无人问询。
“这是怎么回事?”秋暮问。
浮楼赏美景似得轻松道:“蜃国有三宝,红树巨蜥不死草。红树指的是返魂树,这个不死草呢是长在沙漠深处的一种花草,能延年益寿。”他指着墙角边蔫蔫晒夕阳的一位大伯,“你看他像多大岁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