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暮一阵欢喜, 来的真是时候, 片刻后转为疑虑, 谁会冒着穿越八百里死亡沙海的风险来此寻她, 记忆中没有这样的勇士。
迷惑间,拉开房门, 待见到施恩身后的那人时,秋暮愣了一下, 一时半会没认出是谁,对方跟她打招呼的一句“仙姑”更让她有一种做梦的感觉。
不对,做梦也不会梦见汶南镇的那个冒牌小镇长—老虎精。
——
箫恨水带着一对婴儿回到小荒院。
两个婴儿被他喂了解药,陆续醒了, 见到他后竟不哭不闹,一个咿咿呀呀一个劲跟他说话,当然他听不懂再说什么, 另一个直冲他傻笑。
该不会从小被灌迷汤, 灌傻了吧。
并不温柔的拎起两个婴孩看了一会, 瓦氏一族凡是跟瓦焱有一点血缘关系的都被他杀光了, 如今就算将这两个婴孩千刀万剐又有谁看呢,想想有那么点挫败感。
院子里支了个大锅,沸水咕咚冒泡时他往里头洒了把剁得极细的不死草叶子和仙人掌肉,抓了把细盐丢进去时,蓦地停住动作。
有人来了。
来人脚步声平稳均匀,愈发清晰,箫恨水又恢复如常,继续往大锅里洒细盐,“怎么,那群巨蜥这么快被转轮王消灭干净了?”
转轮王停步,看着对方拿起一把粗壮的木勺子往锅里随意搅拌了几下,直接说重点,“跟我回去。”
箫恨水撒了手,任由木勺煮在锅里,转身冲转轮王笑道:“十殿阎王里,就属你最称职,不远万里来蜃国抓我这个逃犯。”他向前迈一步,快速掀开对方的袖子,窥见那道被染血的纱布缠紧的胳膊,“瞧你这三两肉割的,为了个逃犯值得么。”
转轮王抽回自己的胳膊,面无表情道:“跟我回去。”
“还有没有别的话说。”箫恨水有些不耐烦地转身继续拿勺子搅拌菜羹。
“瓦宁死了,只剩瓦氏的两个婴孩,你愚蠢而恶毒的执念也该有个了结,跟我回寒冰地狱,好生静思。”
此时,天微微透出些曙光,不远处的返魂树依稀显出雾蒙蒙的鲜亮来,连同大树旁的月牙潭的轮廓亦愈发清晰。
箫恨水讥笑道:“我的执念可没那么容易了结,别的就算了,石头的死我不能接受。你跟瓦氏的人联手杀死了我的人,我要瓦氏一族死干净也想你有个不得好死的结局,这样我才会感觉好受一点点。”
“石头只是你的借口,你不过欲借为石头报仇来掩饰你残暴的性子和无尽的杀戮。”转轮王一针见血的反驳。
“掩饰?我箫恨水毫无人性,就是个残暴的人渣,何须掩饰。”箫恨水说着舀了一勺菜羹尝了尝。
默了须臾,转轮王才开口,“既如此何必为两个婴孩熬羹汤。”
箫恨水笑着搅了搅锅里沸腾的绿色菜汤后进屋将男婴抱出来。
“没想到在转轮王心里我竟这么善良,给孩子熬羹汤?”他将男婴举到氤氲着热浪之气的锅前,“听说婴儿肉嫩嫩滑滑十分美味,我倒想尝尝。”
转轮王再瞅一眼被切割的几乎成碎末的不死草叶及仙人掌碎肉,“你当真忍……”
话还未说完,箫恨水突然撒了手,襁褓婴儿顺势落了下去,锅内沸水沾上襁褓的那一刻,转轮王一道掌风将男婴夺到怀中,婴儿哇哇的哭声响彻荒院角落。
“箫恨水。”转轮王咬牙切齿道。
箫恨水开怀大笑,而后冲进屋内抱起女婴一闪身消失不见。
——
因为小镇长的到来,秋暮到蜃国的第一夜过得不是那么糟心。
后半夜,一直再听老虎大叔吐槽,没给浮楼轻薄她的机会。
翌日天一亮,几人辞别施恩一家赶往月牙潭。
一路上小镇长还在抹着眼泪叨叨个不停。
“秋暮姑娘啊,我老黄的后半生就交给你了,除了你没人能给我迷藏香灰一用啊,刚过了一宿,我瞅着我身上的斑纹又变淡了些。”
摇身一变幻作一只淡黄色的大老虎,虎头又凑到秋暮跟前瞎晃着,“你看我头顶上的王字是不是淡得快要看不见痕迹了,王字都没了我还当什么百兽之王,干脆当小黄猫算了,我的虎生噢十分凄惨呦。”
一旁的浮楼忍不住揉揉耳朵,这头上了年纪的老虎打哪冒出来的,不但破坏了他跟夫人的私密空间,显然还打算赖着不走了,计划好的夫妻蜜月之旅变成了三人沙漠行。要不是看在夫人的面子上,今日的床榻上会多出一件虎皮毡子。
秋暮看不了一中年大叔卖惨,示意对方变回人身,“待我燃了迷藏香就将香灰给你服用,不过你从哪儿打听到迷藏香灰能治你那花斑纹变浅的怪病。”
小镇长原地一转,恢复人身,一脸侥幸道:“是我翻阅了五百多本不外传偏方秘籍才查到的,幸好我同秋暮姑娘之前在汶南镇打过照面,否则幽冥当铺万金难求的迷藏香灰我怎么可能拿得到。”
不外传偏方秘籍……听着就不靠谱的样子,不过看在他千万里迢迢来蜃国寻她的份上,香灰是可以给他的。
浮楼一脸不爽地问:“我说老黄啊,你老大不小了做事怎么还如此冲动,你干嘛非得挑本尊同尊后蜜月的时候来横插一杠子啊,很缺德你懂不懂。”
小镇长嬉皮笑脸的对着浮楼道:“魔尊恕罪魔尊宽容,定不会跟我一头小老虎计较,只因我实在受不了我的怪病啊,眼看着身上最鲜亮威猛的虎纹渐渐消失,身为老虎的我很伤自尊呐。”
浮楼:“是本尊家教不严,那小青是怎么放你进来的。”
当初留小青守门,就是防止千诀派那两狗腿仙来搅局,这回可好,狗仙没来,来头更年期老虎。
老虎:“大家都是禽兽,好沟通。”
……
瞥见浮楼脸色铁锅黑,小镇长想着很有必要拍拍魔尊的马屁,清清嗓子又接着默叨,“听闻魔界尊后跟着魔尊来了蜃国,为显诚意,小黄我带了一堆的汶南山土特产赶来孝敬魔尊尊后,祝魔尊魔后新婚愉快,对了忘了感谢魔尊将阴阳人折磨得不死不活,暂时不敢在死亡沙海兴风作浪,我这才免除割肉的风险平平安安见到二位尊者。”
肥爷跟闹闹吃着汶南山土特产烤地瓜深一脚浅一脚的在后面走着。
肥爷望望头顶的大太阳提议着,“老虎啊你变回原身驮着我跟闹闹走吧,我是老大最爱的宠。”
“好咧好咧。”小镇长兴高采烈的变回大老虎,驮上肥爷妥妥往前行。
夕阳西斜,映衬漫天黄沙,闪耀如鳞鳞金海。鼻尖传来的芳香愈加浓郁,一行人终于抵达月牙潭。
此潭面积不小,一眼望不见头,潭水清幽辽阔,微波荡漾。谭边生着不少绿树沙枣及成片的不死草,俨然沙漠绿洲。
最打眼的还是一颗树干倾斜,足足数人合抱的返魂树。树根像是被人刨了,大部分露在外面,歪斜的树干滋生出无数的柔嫩枝丫,长得稍长的枝条甚至垂到潭里,红叶绿水黄沙夕阳,映出别样风情。
当然最惊奇的是,此树根心虽失,整棵树却毫无垂死之兆,尤其自远处看,尤为壮观,斜斜的枝丫延伸百丈,其上红叶如枫,鲜艳欲滴,重重芬芳。
周围不见住户,只卧着沙土垒砌的两三间小平房,四面砌着有些破落的土沙围墙,院内长着一颗几乎光秃的树木,看不出品种,地上落着一层红叶,远远看去渡在夕阳的余韵里,孤独苍凉中透着说不出的一抹温馨。
秋暮从谭边拾起一片叶子嗅了嗅,很是喜欢这种浓郁而不俗媚的香气,瞥见浮楼正弯腰在潭边净手,她转着手中叶子走过去问:“之前你说这最后一颗返魂树被转轮王浪费了,难不成这返魂树心是被转轮王挖走了?”
浮楼起身,随意拿帕子拭擦指尖的水珠,又示意很想亲自给秋暮净手,秋暮躲远了点,浮楼才回道:“刨树心的是箫恨水,浪费的是转轮王。”
“哦?”
“你对箫恨水的事有兴趣么?”浮楼不答反问。
凭良心讲,秋暮确实对箫恨水这个人产生了一点兴趣,她想知道是什么样的环境才让一个人彻底失去人性滥杀无辜变态至此,死后不见一丝悔意,还竟想着杀人。
“就那样吧。”秋暮口是心非冷冷道。
“哦,既然不是很有兴趣,以后再说吧。”浮楼说完沿着沙地水潭边随意溜达,像极了人间喜游山玩水舞文弄墨的风流公子哥。
摁着闹闹喝了两口潭水的肥爷方抬起头就叫唤起来,“那家正在煮饭的,不晓得有没有鸡腿,我去看看。”
一溜烟的顶着闹闹跑了。
一行人跟着望过去,离月牙潭不远的那间小宅院冒着炊烟,院中的两个男人,一个在磨一把弯刀,另一个在洗菜切菜,很熟稔的样子。怪的是方才院子里看上去几乎秃了叶子的那颗树,这么一会功夫已绿意盎然,甚至枝头挂满了小小的红色果子,像是沙枣。
秋暮满是疑惑的朝小宅院走过去,胖子太冲动了,莫要遇到危险才好。
浮楼乖乖的跟在后面,倒是毫无危机感,一脸的轻松。
肥爷冲进院子后,风驰电掣般围着小荒院转了一圈,屋内屋外,不但鸡腿没有,人影也没有,院子里只有个大铁锅,里头泡着早已凉却的碎菜汤,墙角瘫着一些被沙子半掩的木雕,雕的多半是小动物,由于岁月的侵蚀已残缺不全破旧不堪。
“人呢人呢?”肥爷望着院中光秃秃的沙枣树自言自语,“眼花了?饿得出现幻觉了么……”
它悻悻地走出去,恰好老大跟老大夫还有那头老虎走到了院子口,它撅着嘴失望道:“空宅子,白来了。”
此时,一行人的注意力全在院口十几步距离的一个深坑里。
丈宽的坑弥漫着浓重的黑气,不时有淡淡腥臭味打坑底传来,坑口卷着一阵旋涡状的黑风,往下看,坑底有什么,一点也窥探不出。
浮楼用手指碰了碰鼻头,“无音深渊,蜃国最煞风景的一个神秘巨坑,恶臭无比,不过这坑年头久远,自上古便有,很多年前有个闲人路过,见茫茫沙漠里有汪潭水极其难得,可惜周边有这么一个散发腥臭味的巨坑,那闲人啊就从聚窟州挖了一颗返魂树苗栽到这里,那颗返魂树也争气,长得枝繁叶茂,香气扑鼻,绵绵数里,渐渐掩盖了无音深渊散发的臭味。”
“那个闲人还挺有情趣的嘛。”秋暮听完返魂树的由来,捂捂鼻子又道:“无音深渊里有什么?”
“据说阴阳人住里面,有人下去过当然再也没上来,这坑啊被蜃国人民视为不祥之地,平日都尽量躲着,这也是此处有个难得的潭水却无人烟的原因。”浮楼说完指着眼前的宅院道:“我倒是欣赏箫恨水,大家避之不及的地界他视为宝地,在这盖个房子起名叫小荒院,是个有个性的人。”
在满是沙堡的蜃国盖一个与其格格不入的小宅院,箫恨水为何这么做,秋暮不大理解,斜倪一眼浮楼,“你好像很了解箫恨水。”
“一点点。不过我打算详细了解一下,我很看好那个坏孩子。”
浮楼方说罢,肥爷又指着远处叫唤起来,“前面有卖好吃的,好热闹的样子。”
肥爷心知肚明买吃的需要银子,不敢贸贸然前往,平日擅长摇晃着大尾巴卖萌,眼下尾巴刚接上不敢摇晃,只大眼睛瞅着秋暮,一副求投喂的表情。
秋暮抬眼望去,貌似水潭尽头的沙地上蓦地出现热热闹闹一个市集,往来穿梭的不但有蜃国百姓还有不少外地商客游客,看服饰,五花八门,脖子上挂着铃铛的骆驼缓缓路过,街头商贩成群,一派欣欣向荣。
那里,方才还是一片黄澄澄的沙漠平地。
“那儿好吃的好像很多。”肥爷几乎流了口水,这沙漠里真没什么好吃的,竟是些肉干,不新鲜。
浮楼瞬间打破它的念想,“那不是真的,跟方才我们看到这座院子里的景象一样,是蜃景,蜃景在蜃国很常见,习惯习惯就好。”
“蜃景是什么?”肥爷不甘心的问。
《汉书天文志》里曾记载关于蜃景的描述,一些野史趣闻里也有将蜃景误认“鬼市”的各种传说。
秋暮跟浮楼还在费脑子的想着怎么跟肥爷解释这种奇特而复杂的现象,老虎化繁为简给出个答案,“幻象,假的。”
肥爷调整好心态往月牙潭走去,“假的就是吃不到呗,那潭水是真的,我去瞧瞧里头有鱼没有,闹闹饿了,闹闹要吃烤鱼。”
秋暮走入小慌宅,最终停在干枯的沙枣树下,浮楼走过去,抬手揪下一片半干枯的叶子,“怎么,对箫恨水的事有兴趣了?为夫这里存有箫恨水的一小瓶鲜血,燃了迷藏香不就什么都晓得么。”说着吹走残叶,掌心幻出一只瓷瓶来。
“你怎么有箫恨水的血?”秋暮盯着那只不小的瓷瓶问。
“寒冰地狱都是为夫助他逃出的,要他一丢丢血那叫事。”
秋暮还未答话,小镇长蹉跎着一张脸凑过来,“仙姑啊,燃个香吧,我这等着香灰用呢。”
“别叫我仙姑,我是冥界的。”
“鬼姑啊,燃个香吧,我这等着香灰用呢。”
……秋暮打算去找肥爷捉鱼,哼了一声往外走,路过浮楼时不满道:“我为什么要入迷藏界,其实那迷藏界是很危险的。”
小镇长赶忙追上去,“不是先前答应了我么……”
浮楼一早榨了箫恨水的鲜血,肯定是方便她随时入他的迷藏界,虽然魔头已是幽冥当铺的新当家,但秋暮实在琢磨不透他,就怕他给她挖坑让她跳。
对着屁颠屁颠追上来的小镇长,秋暮解释着,“你是局外人自然不懂,我一旦入了迷藏界,若外面有异动我有可能被困在迷藏界内再也出不来。”
小镇长皱眉踟蹰间,浮楼跟上来,对着秋暮低语道:“有为夫守着,你怕什么,再说万一出现为夫不能掌控的事另你陷在迷藏界内出不来,为夫进去陪着你就是了。”
秋暮瞪了对方一眼,情话说来就来,轻浮!
不多时,秋暮已重新站在返魂树下看肥爷捉鱼。
“到底有没有鱼?好半天了你一条都没捉到。”秋暮低声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