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轮王并未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指着漫天的星子,沉声说:“如此好的美景可惜了……天象所示,无音深渊恐怕会破了蜃国的国脉。”
“那你应该面见国王,若有什么对策,国王也好全力配合你。”箫恨水似乎不大在意蜃国的兴亡。
“不用,我只想暗中试一试。”
“试一试……”箫恨水望着星空小声嘀咕着,又翻身一滚,紧贴到转轮王身边,“你真的只是为了留住美景?”
对方点点头。
箫恨水抓起一把沙子攘着玩,“有点不了解你了。”
转轮王被攘了一身的沙土,也不愠。箫恨水变本加厉直接把地上的沙子一把一把抓到对方的袍子上,不一会,转轮王兜了一包沙子。
箫恨水似乎玩够了,翻个跟头起身拉起转轮王,“走,去大坑边上,我告诉你个秘密。”
小荒院中闻不见无音深渊传来的腥臭味,反而返魂树叶散出的香气时不时钻入鼻孔,这会两人返回无音深渊都捂了鼻子,这大坑似乎比刚才更臭了些。
箫恨水仰头望了望星空,“你看西南方位最亮的那四颗星,当它们连成一条直线时,坑底会卷上来一股风,站在坑顶能依稀听到铃铛的声音。”
转轮王向坑边迈近一步,垂眼探看,“铃铛音?”
“嗯,叮铃铃叮铃铃,还算悦耳。”
“西南四星多久会连成一条直线?”转轮王有些疑惑的凝视着夜空繁星。
“不确定,每次沙漠起了沙尘暴的第二日那四颗星便连到了一起,上一次起沙尘暴是在半月前。”他倏地抓住转轮王的胳膊,一脸真诚道:“我对你说实话吧,那铃铛是我小时候不小心丢下去的,是我母亲留给我唯一的遗物,坑底风起时我能听到铃铛声说明那风将那铃铛卷上来过,只不过那风只刮到坑顶又沉下去,我想下去捡回我的铃铛,你能帮我么?”
“如何帮?”第一次来这无音深渊,转轮王便试着下去探一探,可惜这洞深不见底,他曾用砂砾幻出一条龙下去探看,沙龙越往下坠他越感觉法力受到牵制,最后沙龙便散成了沙子。
“你有法术不是么,你送我下去,只要保证我摔不死就好。”箫恨水期待道。
面对少年满是哀求的眼睛,转轮王有些不知如何推脱,他不敢贸然下去是害怕失去法力,可这少年本就没有法力,若能安全送他到坑底,或许能晓得这深渊的秘密。让他犹豫不决的是他不能保证深渊下面没有危险。
箫恨水猜出对方的忧虑,用力抓紧他的手,“我不怕危险的,就算有危险我也要将母亲送我的唯一的铃铛捡回来,死也甘愿。”
转轮王一时拿不定主意,默了片刻道:“容我想想。”
这一夜,两人并未睡到屋里,而是躺在院中余温犹存的沙地里。
箫恨水随意躺着,转轮王端端坐着。
见对方未有睡意,箫恨水望着星空干脆讲起了故事:“从前有一对姐妹跟着商队来到了蜃国,后来姐姐遇到了心上人便决定留在蜃国,妹妹也跟着留了下来。”
“谁知姐姐爱上了一个骗子,当她有了身孕向对方提出成婚时那个男人抛弃了她,那个姐姐很傻,执意要生下孩子,孩子出生后她去找那个男人才发现他早已有了妻儿,伤心欲绝的她决定带着孩子和妹妹离开蜃国,可惜晚了一步。姐姐被那个负心人的妻子派出的人害死了,妹妹侥幸抱着孩子逃脱,但那位妹妹并没有离开蜃国,显然那孩子成了她的累赘,为了嫁到富贵人家她把孩子送给了一位不能生育的妇人。”
“孩子长到三岁时那妇人竟有了身孕,那孩子便再没有存在的价值,一家人对他又打又骂还使唤他干活,他经常吃不饱又因为年纪太小干不了太重的活,总是挨揍,那孩子身上的疤痕从未断过,数都数不清。孩子长到六岁时遭到那妇人一顿毒打,那孩子就跑了,后来要饭捡垃圾吃,晚上挤在骆驼堆里竟活了下来。再后来那孩子砍了返魂树枝做木雕卖了讨生活,那本该埋在荒漠里变骷髅的野孩子竟渐渐长大,不过有时候吃不饱也去偷东西,所有人都讨厌他,他没有朋友,谁都嫌弃他,虽然活得像垃圾一样,还是那么活了下去。”
转轮王静静听着对方语调平稳的讲完这个故事,始终没有回话,两人呼吸渐匀,几乎要入梦时,箫恨水呓语般的出声道:“差点忘了,我这一院子的木雕从不嫌弃我。”
转轮王缓缓睁开眼睛,对方似乎已经睡着。分明的面部轮廓半隐在夜色中,他笑了笑,仰头望着漫天繁星,鼻尖嗅着重重香气,耳边是返魂树叶被吹动的沙沙声。
翌日清晨,箫恨水在无音深渊边上发现了转轮王,一条沙粒凝聚成的硕大长龙盘桓于转轮王周身,龙身微微起伏着。
“我让这巨龙下去探了探,几乎可探到洞底,巨龙是我用法术幻出的,一旦到了坑底我的法力便被彻底压制住,巨龙也就恢复成一滩沙子。”转轮王言罢一扬手,盘旋飞舞的巨龙散成一堆沙子重新覆到沙土上。
箫恨水从见到巨龙的惊喜中回过神,两个箭步蹦到转轮王身边,欢喜道:“这么说你能送我下去。”
“可是你如何上来?”
箫恨水指指天空,“风啊,昨晚不是跟你提过,西南四星连成一条直线时,坑底会卷起一道旋风,我随着那旋风上来。”
见对方刚要张口,箫恨水又抓起对方的手,先一步道:“我知道你要说危险,可是我愿意啊。”
转轮王的手指被这少年握得生疼,他无可奈何的笑笑。
箫恨水带了一大包袱干粮十几个水囊,骑上重新被转轮王幻出来的巨大沙龙,转轮王掏出颗拳头大的夜明珠及一把锋利的防身匕首给他,“小心。”
巨龙卷着身子往无音深渊挪了挪,箫恨水接过夜明珠及匕首,“你会等我回来的对吧。”
“嗯。”
沙龙发出一声低吼,驾着箫恨水钻入黑气缭绕的巨坑内。
第六日,蜃国境内起了沙尘暴,全国戒备,闭不出户,小荒院的房顶被覆了一层厚厚的沙土,险些压塌。
第七日,风遁。西南方位最明亮的四颗星果然连成了一条线。
可无音深渊却如往日般平静,除却缕缕飘溢而出的乌黑烟气,不见任何风声。
转轮王始终站在深渊边凝视,眉头微皱,嘴唇紧抿,不难看出内心的焦急忧虑。
秋暮忍不住多围着转轮王看了几眼,看不出来一向不动声色的寒冰地狱之主竟是个柔软心善的主儿。活了一把年纪,守了半辈子牢房却为了个十几岁的少年守在坑边吹冷风,沙尘暴来了躲都没躲,就等着箫恨水驾风归来。
这画面若被关在寒冰地狱里头的那群犯人知晓,不知怎么想。其他阎王晓得了会怎么想,会不会集体投票免了他的职。
箫恨水说的不无道理,如此心软,若罪犯装装可怜,他很有可能被利用。
子时初刻,平静的无音深渊传来缥缈的铃铛声,坑底亦远远传来呼啸的风声,不消片刻,一道黑色旋风自坑底涌上,可旋风钻出坑顶的一刹那,被一个凭空乍现的巨大金光罩给挡了回去。
坑下传来萧恨水的呼叫声:“冥十大哥……冥十大哥你还在么……”
这道虚影金光罩似是封印一般阻止坑底的那道旋风卷上来。
箫恨水还在望不见形貌的黑色旋风中大喊着:“冥十大哥……”
这道封印只进不出,不知何人所为。转轮王想着救人要紧,再说这封印看起来极其微弱,想必过不了多久也会自行消失,于是再那股黑色旋风越发下沉时,他一掌劈开罩在坑顶的封印,旋风冲过阻拦,坑边的细沙被高高扬起,箫恨水轻飘飘地站到他眼前,脖子上挂着一串金色的铃铛。
箫恨水去月牙潭里洗了个澡,又摘了一兜子新鲜沙枣才返回小荒院,转轮王仍站在无音深渊边沿探查什么。
箫恨水将鲜红的沙枣递过去,对方也不接,一张脸严肃得很。
“坑底只有一具石棺,那腥臭味就是从那棺材里散出来的,可里头什么都没有,倒是棺材上头飘着一本修行秘籍,那秘籍乃烟雾化成,无形体,我想拿,可拿不出来,除此之外真的什么都没有。”箫恨水又解释一遍。
转轮王盯着对方眉心渗出似有若无的邪气,有些气恼,“你怎么可以随便捡本书便跟着练,若是邪书怎么办。”
箫恨水吐出枣核,委屈道:“可是为了等风实在太无聊啊,再说我看那书里的字不多,插图倒不多,跟着练招式很方便。”
转轮王抬头望了会闪烁不停的星子,叹口气,“事情好像变得更坏了。”
子夜时分,西南方位的四星闪烁不停,无音深渊卷上两道风,坑边攀上两只手,一只满是尸斑的褐色枯爪,另一只是尤带着残肉渣子的骷髅手骨。
风起,乌云掩月,两道身影迅速从坑底跃起消失于暗夜。
躺在床上浅睡的转轮王觉察到一股异样,方要起身去外面查看,箫恨水半个身子搭过来,对方紧紧抱着他,一只腿还压在他腰间,呓语道:“冷……”
待转轮王终于将屡次压到他身上的那只腿移回原地才起身离开,屋外,乌云散开,月光倾泻如雪,不远处的返魂树树影或浓或淡的勾勒着起起伏伏的轮廓,无音深渊并无异样,他便回屋睡了。
后半夜,转轮王再次被请到了黄金堡。
敲响屋门的正是暗中跟踪观察他好些日子的黄金堡暗卫。
这次瓦夫人不但听到女鬼尖厉的叫喊声,还看到了女鬼的真身。
转轮王方踏入黄金堡内殿的门槛,瓦夫人就连扑带撞的跌在他面前,“高人救命,方才那女鬼,不,女怪,她就站在镜子后,她就那样盯着我看,不,她没有眼睛,全身包着白布条,突然有好多的血从她身上渗出来,淌了一地,淌的到处都是……”
她说着转身指着塌前的空地,“明明淌了一地的血,后来又没有了,没有了,我真的看到了,明明看到了,那是真的血,我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瓦夫人已闹了大半夜,惊动了堡内熟睡的人,此时门口聚集着瓦焱的四儿一女。
瓦焱最小的儿子瓦心揉着朦胧的睡眼拉着二姐的手瓮声瓮气的问:“姐姐,听说母亲疯了,真的么。”
瓦钥忙弯腰堵上小弟的嘴,“不许胡说八道,父母听了要打你了。”
身为大哥的瓦安面色凝重,时不时往紧闭的门口望去,虽看不到什么,但希望里头出来个人报个平安。
而一旁的瓦宁显然没耐心,大半夜的从温柔乡里被吵醒让她心头堵得慌,母亲撞邪又不是第一次,每次都搞得整个黄金堡不得安生,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
他不耐烦的表情太过明显,跟在他身边的妻子催云提醒般拽了拽他的袖子,瓦宁这才收敛些,假惺惺道:“大哥,四弟,我们在这站了好半天了,里头一点动静都没有,要不我们进去瞧一瞧。”
瓦安:“不妥。”
瓦尘也劝阻着,“若高人正在施法,我们贸然进去岂不误事,三哥稍安勿躁,我们再等一会就是。”
瓦钥瞪了瓦宁一眼,“连小五都安安静静等着,怎么你就等不了了。”
瓦宁哼了一声不再言语,满脑子都是方才同他缠绵的几个美妾袒胸露背的倩影……
天方亮,紧闭的大门终于敞开,瓦焱和转轮王一齐走出屋门,瓦焱仍在客气寒暄着,“夫人被吓坏了,昨夜多谢高人守在房内,高人若在,邪物不敢冒犯,倘若高人一旦离去那邪物再来骚扰夫人要如何是好,之前我们已按高人吩咐雕了木雕像日日跪拜着,可怎么还会发生这种事。”
转轮王:“那东西非鬼非怪,要待我亲眼看到才好拿出主意。”
这时候瓦莱满头大汗匆匆跑来,刚要张口又瞅见瓦焱身边的转轮王,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只依次给将军及几位公子小姐行了礼。
“鬼鬼祟祟吞吞吐吐成何体统。”瓦焱厉声道。
瓦莱赶忙俯首道出实话,“将军,城里出了怪事。”
阿汤小店前挤满了围观百姓。
侍卫推开了屋门,瓦焱和转轮王双双跨进门。
瓦焱再看到屋内景象时不禁浑身发麻。
蜃国国小,附近亦无异族与其争地盘,故此并无战争发生,日子过得还算和平。但他身为将军也算是见过一些血腥场面的,但从未见过如此丧心病狂的凶案现场。
店主夫妇双双被吊在房顶,店主的一张脸皮被人扒了去,脖子被两根筷子穿透,筷子两头还滴淌着血;而一旁的妇人一张嘴被菜刀割到耳根处,月牙白的内衫浸满了鲜血,垂头散发十分狰狞可怖,地上还躺着用来行凶的那把厨刀,甚至刀柄上还留着鲜明的血指印。
瓦焱愣了片刻后摆手招来侍卫,“将大门关上,免得吓到无辜百姓,赶紧将尸体放下来。”
转轮王盯着平躺到地上的两具尸体,心头气血上涌,不久前他跟箫恨水还在这家店里吃肉丝面,好心肠的店家还赠了花生米和骆驼酱肉,短短几天时间,夫妻二人惨遭杀戮。让他最难安的是这夫妻二人连魂魄都没留下一缕,尸身上却漫着几丝另他并不算陌生的邪气。
店内干净整洁,桌椅碗筷井然有序,并不见被翻动打斗的痕迹,再加上吊着尸体的高高房梁,瓦焱将军试探性问道:“依高人看,这是何人所为,又或者根本不是人干的,咦,高人要去哪?”
两步之后转轮王消失不见,空中回荡着一道余音,“急事,先走一步。”
当转轮王回到小荒院中,箫恨水正对着屋内仅有的一面破镜子照来照去。
“箫恨水。”
箫恨水闻声回头,一脸欣喜的拉着对方走到镜子前,同时掀起额头的刘海,“你看,我脑门上的疤痕不见了,那秘籍里的方法果真管用。”
砰地一声,箫恨水被转轮王一掌拍到墙上,猝不及防摔倒在地。箫恨水一只手指撑地,随即翻身站起来,“干嘛突然发这么大脾气。”
转轮王方才使出不小力道,且正中对方胸口,那一击,若是常人必定心脉尽断,而对方显然丝毫未伤,他终于断定之前的猜测,箫恨水于无音深渊练得一身邪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