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当铺——小神话
时间:2020-02-26 09:14:59

  一夜之间,瓦焱将军两鬓添了几缕白发,他坐在椅子上揉着眉心,刚才瓦莱带回的那句话对他刺激不轻,他想起多年前身挂铃铛的那个少女。
  那么漂亮的一双眼睛,尤其流泪时楚楚动人我见犹怜,让他一时说不出本想坦白的那些话。
  箫恨水竟是他的儿子,当初两人分开数月后他才得知对方已有身孕,故此对于那个儿子他也不大清楚,再说他们母子不是已经死了么。
  当年是夫人亲口告诉他的,她已替他暗中解决掉那些有损他名誉的私事,望他好自为之。
  毕竟是自己的骨肉,若说他心里不痛是假的,自那之后瓦焱果真收敛许多,再不敢动旁的心思,只一心待他的公主夫人,哺育膝下儿女。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已死的儿子归来复仇,手段何其歹毒。可怜瓦钥受到牵连,含恨而死。
  家事不宁,国内又出现了身缠千层纱的怪物,入夜后只要闻到哭声便会出现,将流泪者的一身肉活活剔下来,那怪物身挂铃铛,来去无踪,诡谲异常,无人对抗,被唤作千层鬼母。
  闻泪杀人!
  他脑海中倏然想起多年前他曾对那泫然欲泣的少女说的一句话。
  “玲儿的眼泪犹如天上星子,哭一哭,天上星子要掉下一层了。”
  那千层鬼母跟她又有什么干系。若真的有干系,闻泪杀人,是嘲讽,是威胁,是恨极的报复?
  传说天上一颗星,人间一条命。
  她摘不走星子,却可夺人一条命。
  往深里想,再也不敢了。
  坏事一个接一个,城内千层鬼母的事还未拿出相应对策,通往蜃国的八百里沙海又被一个不阴不阳的掌船人霸占,也就是说之前关于阴阳摆渡人的传闻属实。那阴阳摆渡人似能控制沙漠,使浩瀚沙漠变成流动沙海,非他的摆渡船可载,否则一步踏入,尸骨无存。
  若对方有一身能耐,朝往来路人索要金钱也罢了,他可禀了国王拿出国库的金银打发了,可听说那阴阳人不要金银财宝,只要鲜肉,不给便翻船。
  瓦氏一族于蜃国威望甚高,是万民心中的顶梁柱,突发一系列诡谲灾难,一向软弱的国王拿不出主意,就将这一堆的怪事推给他。
  瓦焱握紧手中的定情金铃铛,除了这不知福祸的铃铛可操控沙漠巨蜥,他这个将军也没别的本事了,那千层鬼母还有那阴阳摆渡人岂是他能解决的。
  黄金堡乱,全国亦跟着乱,百姓惊恐难安,众人深信蜃国连续遭劫乃是天罚,病急乱投医,城中百姓皆请求国王举行天祭仪式。
  天祭。
  若牺牲个活人祭天便能换来蜃国的安宁和平,岂不太简单。瓦焱心里清楚,祭天除了能暂时安抚那些愚昧的百姓之外,毫无作用。
  阴阳人依然渡他的船,千层鬼母依然剔她的肉。
  就在他头疼欲裂之时,瓦莱来报,冥十求见。
  ——
  箫恨水昏迷了三天三夜,梦里全是小时候的场景。
  暴风呼啸的夜晚挤在骆驼堆里取暖,从垃圾堆里捡残羹剩饭,又一次快要饿死的时候从腐肉堆里捡到一些烂肉,抓起来囫囵塞嘴里,肚子是饱了,可浑身一半如遭火烧似得煎熬而另一半如坠万年冰窟般刺骨寒冷。后来他猜测是吃了有毒的肉,中了毒,自那之后,每个月都要疼几天,冰火两重天的感觉让他痛不欲生。
  睁开眼,破窗外的夕阳透过轻漫的尘埃丝丝缕缕照进来,面颊带青嘴角挂着血迹的小石头正握着帕子给他擦汗,而门外依稀传来阵阵叫骂声。
  “箫恨水你个缩头乌龟敢不敢出来,老子要亲手拧下你的脑袋给二姐报仇。”
  “下三滥的小贼,还不赶快滚出来。”
  是瓦宁跟瓦莱站在小荒院口叫嚣挑衅,身后跟着瓦氏的数排精兵护卫以及几个操控骷髅兵士的驱魔师。
  对方也只能叫嚣,因整个院子被罩上一层结界,对方想进也进不来,看来是小石头的功劳。
  箫恨水只能勉力站起来,多走几步的力气都没有,五脏六腑仍像是被火炙烤着被冰锥刺穿着。突然他往脖子上一摸,心下一紧,一脸杀气地捏住小石头的肩膀,“我的铃铛呢?”
  小石头放掉手中的帕子,“我跟他们周旋时,一个浑身缠着白纱的女人取走了那串铃铛。”他压低眉眼继续说:“她说她是你的母亲。”
  箫恨水唇角勾起一抹讥笑,松了指尖的力道,“不人不鬼的,除了会托梦告诉她的凄惨不幸之外,再没别的话说,都这会了倒还有脸认我这个儿子。”
  小石头似乎受伤不轻,捂着胸口轻咳一声,“你的母亲已变成阴阳人的傀儡,她夺走了般若铃控人心智逼人落泪再剔其活肉,你可知为何?”
  箫恨水慢慢坐到凳子上,身子虽虚弱至极,但提到损人不利己的事件时总是格外精神。
  “无音深渊乃是被封印的一个深坑,囚的是阴阳人。地下一具石棺,棺内一本名为《鬼道》的邪书,书内不但记载霸道邪功心法,还有阴阳人的来历。”
  “阴阳人出自异界,虽然我也不晓得异界是个什么地界,但书中记载阴阳人不生不死,魂魄不灭,喜沙漠,控风沙,性狡诈,食活肉,尤其喜欢人类自愿献出的三两活肉。”
  小石头:“阴阳人已控制蜃海,杨帆摆渡船,骗往来之人剐三两活肉给他吃,可你……母亲为何要助纣为虐,闻落泪者就要将其一身活肉剔光。”
  “她恨呀,当年她被瓦家派出的杀手逼下无音深渊,存有最后一口气时自愿将一身肉献给了阴阳人。”
  “望阴阳人保她不死,好有朝一日出来复仇。”小石头推测道。
  箫恨水忍着浑身的煎熬疼痛,咧嘴笑了笑,“终于她等到了这一天,冥十破开了无音深渊的封印,将他们放了出来。”
  小石头眉眼沉痛,默了须臾才道:“若要寻仇,你母亲可去黄金堡找害她之人报仇,为何要杀害无辜百姓。”
  “你懂不懂何为报仇的快感,直接杀死仇人还有什么意义,不如让仇人日日活在恐惧绝望里,先是蜃国的百姓,接下来是他的家人,不知何时就轮到自己……”
  果真是母子,性格阴险毒辣乖戾,如出一辙。小石头起伏着胸腔道:“那也用不着剔人活肉,何其残忍。”
  “鬼母她得帮着阴阳人喂孩子……”箫恨水接话道,他倏地想到什么似得一把抓住小石头的胳膊,“你快去找那鬼母,务必将那铃铛抢回来,快。”
  小石头还来不及追问帮着阴阳人喂孩子是何意,又被箫恨水催促着推了一把,他转头望望包围小荒院的护卫,驱魔人及骷髅兵,“我若一走,结界力量便薄弱许多,若被他们攻进来怎么办。”
  箫恨水强撑着站起身,“般若铃的事最要紧,我这个毒我了解,既然醒了过不了一会就好了,你只管去,务必取那铃铛回来,哪怕赔上你的命。”
  小石头原地消失不见,箫恨水吐出一口血,跌到地上。
  昏迷的瞬间,还在思量着,那铃铛被他母亲拿去用没什么,决不能落在冥十手中,他曾将那蠢货打落无音深渊,那《鬼道》里记载着启用般若铃的咒术,一旦被自以为正义使者的冥十拿到手,就不妙了。
  再说他一身道行虽强,但远不及般若铃魔音入心来的霸道好玩大快人心。
 
 
第122章 【18】
  冥十一连数天往返蜃海追踪阴阳人的痕迹, 皆无果。
  他的寒冥箭明明已射中阴阳人的眉心, 对方魂魄也隐约出窍, 但阴阳人遁入沙地后魂魄即刻复位,转瞬便活,所谓不生不死。
  那邪物虽不能将他怎样, 但他亦不是邪物的对手。
  返回黄金堡时, 箫恨水已被绑在门口的一个荆棘架子上,身边围着一圈骷髅兵卒,不远处几个驱魔人正开坛做法。
  身披孝服的瓦宁已将黄金堡的丧事捅了出来, 并新编排了个理由, 眼下全国皆知瓦将军的义子箫恨水求爱不成,杀人泄愤。
  围观的百姓义愤填膺咒骂着, 瓦家二小姐是如此美丽心善之人,日常里救济了不少穷人,那畜生竟下得去手。
  瓦宁从骷髅兵手里抽~出一条荆棘鞭子, 一扬手甩到箫恨水身上,“我不会让你好死的, 抽你一百荆棘鞭再杀了你替我二姐报仇。”
  一鞭子已让箫恨水皮开肉绽, 衣上印出斑斑血迹, 他咬唇笑着, “瓦宁,你怎么就这么看我不顺眼呢。让我来告诉你, 并非你看不起我从小拾破烂捡垃圾又当过贼, 你是怕我跟你大哥或四弟联手, 阻碍你继承父亲的将军之位,说什么替你二姐报仇,其实你巴不得你二姐死吧,更巴不得你的兄弟姐妹都死光了吧。”
  被说中了心事,瓦宁恼羞成怒,又一荆棘鞭子抽上去,“简直放屁,你以为我跟你一样,你就是个畜生,我打死你让你胡说八道抹黑我,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箫恨水:“哈,你我都是货真价实的坏胚子,坏人总是最了解坏人的,你说是吧。”
  “看我不打死你。”
  又一道荆棘鞭扬起时,被瞬间闪过来的一只胳膊给截住。
  瓦宁一转头,愣了一下才道:“这不那个冒牌货么,你主人被抓了还不赶紧跑,这会跑过来送死啊。”
  箫恨水却喜上眉梢,“小石头,铃铛呢?”
  小石头转头望了望隐在人群中那张同他一模一样的脸,继而回,“已经给了冥十,接下来的惩罚我替你受了。”
  箫恨水气得额上青筋直露,“你个蠢货再说什么,铃铛到手了为什么要送给别人,你嫌我命长是么?”
  “我愿你不再害人,安生度日。”
  箫恨水这回是被气得吐出口血来,瓦宁也在人群中搜索到冥十的身影,心里顿时安定不少。冥十既在,这个冒牌货便翻不出什么浪来。可又见冥十呆呆立在人群中不动,而这个冒牌货又离得格外近,万一动起手来,于他不利,思及此他下令骷髅兵将小石头暂时压去暗牢好生锁起来,可一排的骷髅兵士拉不动小石头分毫。
  瓦宁只得拿箫恨水撒气,扬起鞭子又甩过去。
  只是那些鞭子最终全数落到了小石头身上,那冒牌货紧紧贴在箫恨水身前,拼死保护。
  而箫恨水始终咬牙咒骂着,“你个蠢货,你他妈比冥十还要蠢,与其现在护着我,不如把那铃铛夺回来。”
  小石头自始至终不说话,直到瓦宁打累了,收起鞭子他才缓缓直起身,整个后背湿漉漉的被鲜血浸满,地上也淌着不少血痕。
  箫恨水被压到黄金堡的暗牢,毒发的几日终于挨过,但被冥十的寒冰链缚着,一身的邪功不得发挥。
  第七日,暗牢的石门扯开一道缝,微弱的火光如黎明初阳般洒了进来。
  一双银白云靴不急不缓停到他身边,箫恨水见到对方腰间别着的那串般若母铃,视线上移,直到看清那张脸后,歪嘴一笑,“我有点猜不透,你是怎样说服小石头把那般若铃给了你。”
  对方沉稳低哑的声音回荡在暗牢里,“我同他一模一样,你是如何一眼就认出我并非他。”
  “若是我家小石头见我被绑在这,早就冲上来给我松绑了,虽然他跟你一样表面又呆又蠢又不爱说话,但我能从他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的影子。”
  “当你望向对方的眼睛时,便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影子,这有何稀奇。”转轮王讥讽一笑,又道。
  “不一样的,除了他我从未打别人的眼睛里看到过自己的影子。”
  转轮王似乎盯着对方的眼睛看了一下,微垂了长睫,抬手一挥,解了对方身上的寒冰链子。
  外头正是沉夜,月光倾泻如雪,照得沙地阒寂幽深。
  沙堡内挂着竖排风灯,堡内灯火稀疏,大多数人已入睡。
  箫恨水静静跟在冥十身后,他实在搞不懂对方的意图,瓦氏一族的人怎么可能放过他,大半夜的,既亲手为他松开那寒冰刺骨的链子,这会又要带他去哪儿。
  沙堡外围了一圈守门的骷髅侍卫,每隔五步又安插着一名驱魔师,此时,静得很,已不见日前围得壮观的百姓。
  前方不远处的沙地上竖着两根长杆,杆头垂着两盏羊皮灯,灯下依稀躺着什么东西。
  箫恨水心感不妙,快步走上去。
  待看清地上躺的那一堆时,全身血液似乎凝固住,一颗心脏于瞬间窒息。
  倘若不是银白色的盔甲裹着那颗头颅,他是认不出眼前这具残尸乃小石头。
  开膛破肚,取走五脏后再塞满浸了药水的干草,以至尸身不轻易腐烂,曝于沙地受风吹日晒雨淋鸟啄兽啃,直到变成一堆碎骨渣子被风沙吹散。
  此乃天祭,亦叫天葬。
  蜃国最为愚昧的一种天祭仪式。
  箫恨水缓缓蹲下身,手指抚上对方被鸟喙琢得坑坑洼洼的身体,尤其腿部,不知被什么兽类啃食得只剩一点连皮的筋肉,干涸的血迹凝在腿骨上,看得他眼底一片腥红。
  “若非小石头替你赎罪,今日躺在这里的应该是你。天祭的第一刀由我开始。”转轮王站在灯下沉声道。
  “接下来第二刀第三刀之后的每一刀又是何人所为?”箫恨水平静的说完,抱着地上的残尸走向无边月色,声音飘在空茫的沙地上,“小石头身上的每一刀我都会替他加倍还回来。”
  小石头就葬在了返魂树下,亦没立个坟冢,簌簌红叶落下,似是赐给亡人的新衣。
  ——
  箫恨水倚在返魂树干上又重新刻了个木雕,和小石头一模一样的脸,不过再逼真,也只是木雕。
  有时谭边或沙地上会起蜃景,他会看到和小石头以往的种种。
  望着仿似埋在雾里的那张脸,他蓦地想起冥十站在谭边对那只独角兽说的话:回忆在,便不死。
  “回忆在,便不死。”他喃喃说着,又用刻刀往木偶的心脏处狠狠扎一刀,“你这么蠢,活该死知道么,活该死活该死活该死……”
  树上的叶子飘飘然落下一层,他终于平静下来。
  千层鬼母从潭里爬到箫恨水脚边,箫恨水不耐烦地瞪她一眼,“跟那不阴不阳的商量好了?”
  千层鬼母点点头。
  “何时起风?”
  千层鬼母抬头指向亮着四星的西南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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