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夜,风起。
蜃国刮起了数百年不遇的沙尘暴,城中沙堡被掀翻了不少,百姓到处躲难,哭声风声杂乱叫喊声重物圮坍声响成一片。
千层鬼母趁机打劫,一把无影刀剔了不少活肉。
八百里蜃海亦起了遮天蔽日的风暴,流沙浪潮一般朝蜃国涌入,似乎转瞬间能将一国覆盖。
冥十终于被迫离开黄金堡,前往蜃海阻止阴阳人兴风作浪。
也是那一夜,箫恨水提着弯刀杀入黄金堡。
除却瓦宁之外,凡是姓瓦的,全数死在他的刀下,至于刀法,效仿千层鬼母,一刀一刀剔骨割肉,削了个干净。
可怜睡眼朦胧的瓦心被弯刀刺穿心口时还懵懵懂懂的叫他箫哥哥。
箫恨水抱着小豆丁的尸体亲了下,双眸血红,唇角勾着邪佞笑意,“看在你叫我一身哥哥的份上,就留你个全尸吧。”
血攘沙,黄金堡一夜成修罗地狱,再箫恨水提着淌血的弯刀挨屋子寻找落跑的瓦宁时,一阵铃声钻入耳中。
后背处,起了一阵烈风,冥十站在了他身后。
“你罪孽深重,我那寒冰地狱将有你一席之地。”清脆的铃声响起,扰了他的神智,箫恨水眼前浮出小石头被天祭时所受的刑罚。
开膛破肚的利刀,一刀连一刀,仿佛割在他的身上。
手中的弯刀落到地上,他捂耳朵狂叫,不能自己。
躲在暗处的催云小心翼翼走出来,捡起地上的弯刀刺入箫恨水体内。
垂眸,腹部刀刃上的血珠一颗一颗滚到地上,箫恨水这才清醒过来,他抬眼望向吓得一脸惨白的催云,“呵,我竟忘了还有个你,我的姨母。”
——
秋暮睁开眼睛一眼便瞅见铺了一地的返魂树叶。
她立刻跳脚起来,踩到鸡屎似得往后退了几大步。
“醒了?”镇长老虎先出声道。
护花使者浮楼,一脸疑惑望着对方,“迷藏界里有什么,被吓成这样。”
肥爷提溜着闹闹从谭里上来,这次老大醒得好快。
秋暮盯着落着红叶的地面,“下头有尸体,小石头的尸体。”
老虎:“小石头是谁?”
“哦,一个木雕。”
“木雕就是木雕,为什么老大说是尸体呢。”肥爷毫不忌讳的拿爪子乱刨落叶掘尸,闹闹啾啾叫着跟着起哄。
“怎样?窥完箫恨水的一生,有何感想。”浮楼凑过一张脸来问。
香炉里的迷藏香恰好燃尽,老虎乐颠颠指着香炉求施舍,秋暮将里头的香灰倒到一方帕子上,老虎如获珍宝似得捧着,他的皮肤病终于有救了。
秋暮去潭边清洗了指间的余灰,这才回复对方,“箫恨水这个人,有病。”
“此话怎讲。”浮楼无时无刻不献殷勤,忙递上去一方干净的帕子。
秋暮擦了擦手,总结,“他这个人坏就坏吧,爱较真,跟所有人较真,一般人他看不起。”
“那转轮王呢?”浮楼微微一笑,又问。
秋暮如实道:“这个人,一言难尽。”
善良是善良,虽然小白了点,但后期使计挽回大局,又让人觉得深不可测,身为迷藏使者,能清晰感应到迷藏界内每一个人的情绪,可转轮王的心绪真是难以捉摸,有时更是一片空白,隔纱隔雾犹如蜃景。
他波澜不惊的那张脸总觉得隐藏了什么,尤其亲自引箫恨水去见小石头的残尸时,又有点不像小白性格能做出的事。毕竟转轮王并非煽风点火挑仇恨的一个人,甚至言行带有菩萨般的一股慈悲,他带箫恨水去看小石头被虐死的尸首岂不是火上浇油,变相提醒对方小石头死得多惨莫要忘了给人家报仇。
正分析着,转轮王踏着夕阳的余光遥遥走来,手中还抱着一个小娃娃。
浮楼风轻云淡的打招呼,“瓦氏的后人还活着?没被箫恨水一锅炖了也要多亏转轮王赶到的及时。”
转轮王垂眸望了眼怀中安睡的婴儿,轻声道:“若他想杀了这孩子早便下手了。”
浮楼笑眼盈盈,别有深意道:“还是转轮王了解他,你们的世界我们外人怎么懂。”
秋暮正发愁怎样跟转轮王问候显得不太尴尬,转轮王便抱着孩子挨近她,“劳烦秋暮姑娘暂时帮忙照看这个孩子。”
秋暮愣了下,她可没当娘的经验啊,就算临时帮邻居个忙照看一下这小娃娃也不要紧,可是箫恨水不是要杀光瓦氏一族么,这不明显着拉仇恨么。万一箫恨水找上来了,以他放荡不羁的个性,很有可能再解决小娃娃的同时连她一块给解决了。
“我替你照看这孩子,你去哪儿?”秋暮并未当场拒绝,礼貌性问道。
“无音深渊。”
“呵,真不怕箫恨水趁你下了坑再罩个封印,你就永远困在坑底吃沙子了。”浮楼很自然的接话道。
转轮王:“不会。箫恨水恨我入骨,定会给我安排个凄惨的死法,只囚禁于坑底他怎么肯罢休,再说阴阳人已出了无音深渊,那怪物是不会让我留在渊底碍他的计划。”
“阴阳人有何计划?”秋暮心知肚明,仍问一句。
“姑娘进了箫恨水的迷藏界,窥得过往种种,难道不知?”转轮王不答反问,将手中的襁褓裹紧些递给秋暮,“劳烦姑娘暂且照看一二,我会尽快回来。”
秋暮只觉手欠,竟行动快于大脑接过孩子,肥爷爬上她肩膀瞅着安眠的宝宝,“呀,长得好看,软乎乎的。”
闹闹啾啾叫着,看姿势似乎想往孩子身上撒尿,被肥爷及时拎起来教育,“不可以这样对小宝宝,你见着喜欢的人就撒尿的毛病得改改,否则早晚给人阉了。”
闹闹不情愿的点点头。
转轮王欲下无音深渊,秋暮也想跟着去看看,渊底会压制人的法力,想重见天日,要靠坑底的风自然的吹上来,坑底哪来的风,被风吹上天的感觉她很想体验一下。
秋暮跟着去,浮楼肯定不能落下,肥爷跟着,闹闹肯定也去,最后只剩了老虎镇长。
恐怕坑底的环境不利于婴儿,秋暮干脆将襁褓婴儿交给了小镇长。
小镇长哭丧着脸表示压力山大,他是一只弱不禁风亦没什么道行的老虎,一个人能在诡异的沙漠活下来都成问题,再照看婴儿恐怕不堪重负。
转轮王将腰间的般若铃扯下来递给他,“此铃可控人心智,你且拿去防身。”
小镇长受宠若惊的接过,想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山野老虎竟能得到转轮王的信任,他瞬间觉得身上的虎皮都光亮许多。
“这个铃铛不是在那鬼母身上么,怎么到了转轮王手里了。”小镇长仔细瞅着铃铛问。
“自然是找到了鬼母,从她手中夺过来的。”转轮王道。幸得这铃铛他用了多年,认得他的气息,那铃音对他已不起什么作用;也幸得那鬼母道行未深,使计将对方引出才抢回这铃铛。
一行人下坑时,肥爷还在磨叨,“老虎吃人的,把一个小娃娃交给一只成年虎真的妥么。”
第123章 【19】
无音深渊的确够深, 人下去并非如一般的深洞直直下坠, 而是仿似坐在团团黑云上缓慢下移, 鼻尖是恶臭,耳边是细细的风声,黑色烟雾里裹着仿似萤火虫似得点点星光, 勉强照明。
直到肥爷的肚子咕咕叫, 一行人方落在深渊底部。
渊底十分宽敞,四周洞壁刻着几道古老咒术,最中间躺着一口巨大的石棺, 邪气缭绕, 棺盖斜搭在棺沿上,棺上漂浮一本黑雾萦绕的古书, 棺底时不时有风涌上来,那些书页便来回翻动,但并无声响。
深渊底部唯一声响来自棺内, 轻微的咔嚓咔嚓声。
转轮王抛了颗夜明珠照亮,透过缕缕乌黑之气, 众人看到棺内无底板, 风便是从那里渗出来, 棺内密密麻麻飘着仿似透明的囊袋子, 里头裹着或拳头大小或豌豆大小的阴阳人,姿势各异, 有睡着的, 有抱着四肢摇晃的, 还有的正啃食囊袋子里的碎肉。
“哇哇哇,这些丑八怪是什么,看得我毛都奓起来了。”肥爷第一眼就不适,抱着同样奓毛的闹闹叫唤起来。
“阴阳人乃阴阳同体,除了喜吃活肉外更是擅长繁育后代,这些都是还未出囊的阴阳人,好在阴阳人出囊需上百年,若这些阴阳人破了囊袋出了无音深渊,后果不堪设想。”
囊带里的阴阳人崽似乎不怕人,张牙舞爪着,见一行人对其无反应,又安静下来啃食囊带里的碎肉。
突然,某个黑暗角落里闪出一道白光,虚影白光朝洞壁快速攀上去。
转轮王仰头,并没去追的打算,低沉的声音回荡在渊底,“是千层鬼母,这些年他替阴阳人作孽无数,这些碎肉尽是她的罪孽。”
“所以转轮王下无音深渊的目的是要毁掉阴阳人下的这些个崽子。”浮楼直言不讳道。
“没错。”转轮王掏出一只玉净瓶,放出里头通体银白的冥蚁,银白色的小东西迅速爬上囊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钻入囊里将阴阳人一口一口吞进肚里。
冥蚁极能吃,再那些小怪物们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时已扫食完一只继续吞噬下一只,那些阴阳人崽似乎毫无招架之力,嗬嗬的发出惊恐的叫声转瞬便进了冥蚁的肚子里,不消片刻,挨挨挤挤的阴阳囊袋所剩无几。
浮楼乌鸦嘴道:“绝人后代啊,这时候阴阳人回来你就惨咯。”
渊顶卷来一阵烈风,飘在蜃海的阴阳人似乎感应到渊底异样,瞬间弃船赶来。
阴阳人手脚并用爬到坑底见自己的崽子们未出世就进了蚂蚁的口,张开大嘴悲叫起来,声音不男不女,时阴时阳,十分刺耳。
阴阳人抑制住心底的愤恨悲怆后十分凶残地盯着转轮王看,“我要将你一口一口吞了,为我的孩儿们报仇。”他扑身而去,转轮王偏步躲过。
面对誓要将他撕成碎片的阴阳人,转轮王不急不缓道:“阴阳人不阴不阳,不生不死,魂魄不灭,上古般若上神造般若铃封印你这邪物,上神既有办法封印你一次就有办法将你永世封印。”
阴阳人如野兽般伏地而行,三层尖牙密密麻麻,猩红的舌头舔着唇角,“无音深渊的封印不是被你亲手破的么,般若上神已身陨,恐怕世上再找不出封印我的力量来。而那般若铃虽能扰我心神但并不会要了我性命,我们阴阳人天生不死,哪怕魂魄碎了亦能自行拼凑完整,你即便现在杀了我,不出片刻我便又可复活,你能奈我何?”
“不信,试试看。”转轮王眸底闪过一道寒光。
面对转轮王的挑衅,阴阳人再按捺不住,全力以赴,张嘴喷出一口腥臭的黑烟。
转轮王堪堪躲过,阴阳人紧追不舍,锋利的左爪即将撕破对方的后脑时,一支水雾凝成的短箭刺穿他的手背。
阴阳人猛回头,对着持弓的浮楼厉声喝道:“魔尊半路杀出来何意?”
浮楼轻轻抚摸了下无虐箭的圆弓,“你口气太大了,熏到本尊的夫人了。”
肥爷配合的捂住闹闹的鼻子,“是吧,好臭的。”
阴阳人再几人身上来回瞄了几眼,“好好好,看来你们是一伙的,管你们是何身份,于这无音深渊便是废人一个,今日我要将你们合葬在此。”
阴阳人继续招人厌的吐出几口熏死人的黑烟,浮楼执弓对抗,他虽暂时施不出法力,但无虐箭岂是一般弓箭,这力道足够穿这怪物一百零八道窟窿。
阴阳人跟浮楼交战时,转轮王掏出个水晶罐子,里头是一条娇小玲珑身带银光的寒冰鱼。
寒冰鱼生于寒冰地狱冰墙之内,乃千年阴寒之物,这鱼挨到哪,哪里便立刻凝结成冰坨,寒冰鱼方丢到阴阳人脚下,那怪物整个身子自脚心而起,一寸寸凝结住,须臾间变成个冰雕。
但阴阳人转瞬间破开一身寒冰,方得自由身,那寒冰鱼又往他身前一蹦跶,对方便又重新凝结,如此反复来回。
此时,棺材底部涌上一阵旋风,渐渐扩大,直冲渊顶。
转轮王快速冲进风柱内,“趁机快走。”
一行人手拉手被风卷起,烈风中依稀能到肥爷破碎的叫喊声:“闹闹你可要抓紧啊,掉下去就彻底玩完了。”
当几人站到深渊边沿时,老虎已被五花大绑起来。箫恨水一手拎着般若铃铛一脚踩着老虎屁股,见一行人平安归来,眼底起了笑意,尤其视线于转轮王身上辗转许久,“幸好没死,否则就扫我兴了。”
老虎镇长顿时大哭起来,“我就说我不行吧,非把孩子交给我看,不但孩子没了,就连那铃铛都被对方抢去了,我没脸活了你们不要救我了哇哇哇哇……”
“孩子呢?”转轮王蹙眉问。
“被鬼母抱走了,这小子来时也抱着一个,现如今两个孩子都在那一圈一圈缠得憋气的鬼母手里。”老虎吸吸鼻子说。
转轮王似乎并不大在意两个孩子的安危,而是对着箫恨水道:“我用那般若铃多年,早已不受那铃音所扰,你夺了去又如何。这些年你身处寒冰地狱受寒气侵蚀早已伤了内脏,功力大不如前,我若想抓你回去,并非难事。”
箫恨水左手握着般若母铃,右手自胸前的袋子里掏出般若子铃,子母铃合并,于眼前轻轻晃了晃,铃音微颤,脚底沙地便刮起一道烈风,几乎将人掀翻,“般若上神的般若子母铃合一会有怎样的威力,转轮王不会不知道吧。”
“回溯时辰,回到过去,可改历史,但以身为祭。”转轮王一字一句道。
浮楼有滋有味站在一旁解说:“这个‘祭’字好,乃是祭给时辰,虽不用死,但永远困在过去的某个时段了,别人进不去自己也出不来,想想好寂寞,还不如死来得痛快。”拍了几个巴掌,继续夸赞着,“箫兄好魄力,本尊是做不到的。”
显然箫恨水的心思全在回到过去改变历史的兴奋中,根本没打算理睬心思难测的浮楼。
在哪里都一样被困,囚在那觉不出岁月的寒冰地狱还不如永远困在过去的某段时光。
至少那里有他想见的人。
转轮王望了眼对方手中泛着夕阳光晕的般若铃铛,以及对方脸上一直挂着的那抹张扬放肆的笑,蓦地他走到秋暮面前,单膝下跪,“望秋暮姑娘保那两个孩子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