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道缥缈身姿消失在忘川河面,秋暮才回过神来。
怎么莫名其妙就生气了呢。平日里不是这么小气呀!难道是起床气!
走就走,最好永远别回来。
这也是近日来,秋暮痛快的原因。
魔头被魔将请回了魔宫,真的再也未曾出现在当铺内,日子又恢复往日般淡定悠闲。
帮孟婆去桥下洗碗,路过三生石跟那块石头拌几句嘴。不过只要她一打听关于上古之事,三生总是借口逃避。
秋暮干脆不问了,三生不愿意让她知道,自有他的道理。
一晃眼,忘川河浅处的薄冰渐渐融化,潜伏于河底的鱼怪们偶尔冒出头呼吸两口新鲜空气。此时,人间已是四月天。
近来,浮楼不在,瞳姬也不知再忙些什么,时常外出,当铺似乎好久不接生意了,有些冷清。
秋暮脑中闪过要不要转行的念头时,瞳姬回来了。
秋暮有了新差事。
当铺的又一契约者。
不过,这次的契约者有些不同。
——
秋暮抱着肥爷跟闹闹到达到悬空县的乔家栗子糕点坊时,扑了个空。
肥爷纵身跳下去,背着两只爪子走到紧闭的门口前使劲拍门,“我们好不容易出来买个糕,晨光还早,这家店怎么打烊了。”
肥爷敲了会门,不见动静,房门是锁着的,它不甘心的朝门缝里挤,可惜太胖是挤不进去的。
闹闹贴心的挤过了门缝,不一会又钻出来,啾啾叫着摇着头。
看来里头没人。
秋暮拉开上古画卷看了看。
画中人乃这家栗子糕点坊的小女儿不错。
幽冥当铺时,她拉开画轴,见到画中人的脸时只觉眼熟,仔细琢磨一会,才想起画中人正是悬空县城中卖栗子糕的那位姑娘。
当时它往肥爷的脖子上挂个小筐子,里头放了铜子及一张买糕的纸条让它自己去排队买糕。
她跟古未迟坐在对面的茶肆里喝闲茶,谈到人生和执念这一话题时,两人还提到过对面卖糕的那个姑娘。
古未迟信誓旦旦曾道那姑娘长得安全,断然不会被幽冥当铺坑去做买卖。
她也仔细瞅过那姑娘的脸,标准浮肿大饼脸,面上还带着杂七杂八的胎记,印象颇深。
显然古未迟猜错了,长着这样一张脸的姑娘居然也跟幽冥当铺做成了交易。
可见,当铺做交易并非看脸。
可惜古未迟还不晓得这事,若他在场,秋暮会提议他自打耳光,啪啪的那种。
去了对面的茶肆,扒拉着算盘珠的茶掌柜抬首见到秋暮后愣了楞,而后满脸惊喜地跑出柜台前去迎接,“哎呦喂,这不是那个仙姑么,这是刮得什么风又将仙姑刮回我这个小小的茶铺子,还有这位小灵兽,呀,怎么又多了一只红色的小狐狸,可怜的紧,哦,对了,记得还有两位谪仙一般的公子,两位没同姑娘一道来。”
秋暮摆摆手,“分道扬镳了。”
只因茶掌柜多瞅了小红狐狸一眼,肥爷似是担心爱宠被对方抢跑一样,抱紧怀中的袖珍闹闹。
茶掌柜热情的引着秋暮坐到靠窗的茶座上,又招呼着上了顶好的茶点,顺便给两只小灵兽配了些糖果甜点。
窗子的斜钩上挂了只鸟笼,里头两只画眉鸟正叽叽喳喳。
秋暮的视线从画眉鸟移到柜台旁。
古朴精致的镂花柜后站着个身材圆润的妇人还有一位小眼睛的姑娘。她猜测道:“你的妻女打娘家回来了?”
掌柜羞涩一笑,“自从迟笺大师去了后,娘俩再没打过我,也再没跑去过娘家。”
秋暮喝着免费的茶点,嘴甜道:“看得出内掌柜和爱女是懂得珍惜之人,逝去的终归逝去了,不可追,而掌柜也处处让着内人,可见性子敦和宽容,你们一家人定会团圆和顺一生安乐。”
茶掌柜喜上眉梢,忙帮秋暮添茶,“得仙姑祝福,实乃小的三生有幸祖坟冒烟。”
咣的一声,掌柜夫人拎了个铜壶过来,粗暴的放到客桌上。
她跟女儿已在旁边监视了好半天,死老头子见一位漂亮姑娘进来后殷勤的不得了,亲自沏茶端点心,用的还是他平日私藏是那套名贵茶具,且吩咐小厮免单,这不是现成的求虐么。
茶掌柜见内人这架势顿时明白是生了误会了,对着秋暮讪笑一下,拉着内人去了柜台一角说了几句悄悄话。
不知掌柜的编排了怎样一顿话,秋暮只觉得那内掌柜一直用惊悚的眼光瞥她,尤其那个小女儿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肥爷和闹闹看。
似乎,想打劫。
待安抚了妻女,茶掌柜这才返回茶座为秋暮继续添茶。
秋暮趁机向对方打听对面乔家栗子糕点坊一家人的去向。
这才知,乔家人已经有一阵子不做生意了,门口的大门也落锁了数月。
掌柜道,乔家的当家丈夫早亡,乔家寡妇一手拉扯一对儿女长大。
儿子叫大乔,女儿叫小乔,众人称妇人老乔。
三乔在城中开栗子糕点坊为生,糕点美味便宜,于当地有着不小的名气。
大概四个月前的一个晚上,老乔突然疯了,大乔也莫名失去了记忆,第二日早上小乔则被一位装扮奇特的老婆婆带走了。
自那之后,大乔带着老乔投奔了远房亲戚,小乔姑娘下落不明。
窗外盛放的樱花被暮风扫过,枝头拂着懒洋洋的春意,鼻尖有淡淡香气。
秋暮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花瓣,又不经意打量一眼对面落锁的大门,问道:“掌柜是否还记得四月前乔家生变的那一晚,对面可有什么动静?”
掌柜仔细想了会,“那晚我起夜时好像听到对面宅子里传来一声尖叫,不知是不是我听错了,就那么一声,然后便再无其他动静。翌日醒来就听说乔家出事了,至于到底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街坊邻里们也纳闷,总之是突然发生的怪事。”
秋暮:“乔家妈妈疯了,小乔被带走了,大乔失忆了,既然大乔失忆了那他如何能带着娘亲去投奔远方亲戚?”
茶掌柜:“那大乔啊只是不记得近几年发生的事,数年前的事还有些印象,事出蹊跷,他便带着娘亲投奔了亲戚家。”
秋暮饮着茶,这事有些怪,又问:“你可知他远房亲戚家的住址?”
茶掌柜摇摇头,“据说双方因住得远,好多年不来往了,只知道在江北地带,至于具体是哪,我就不晓得了,况且乔家的事来得突然,大乔只收拾了简单衣物就带着娘亲匆匆离开了,临走前,也未向我们这些老邻居打个招呼。”
秋暮漫不经心吃着茶点,缕了一番头绪再问:“带走小乔的那位婆婆长什么样子,你亲眼见到了?”
“我平日起得早,那天也一样,天还未亮我就起身到外面遛鸟,正好碰到一位婆婆领着小乔走出家门,我当时还跟小乔打招呼,可她并没理我。至于那位婆婆……”
掌柜摸着脑门想了片刻才答,“身板看起来挺结实挺硬朗,面色严肃得很,穿着一件好似破抹布拼接而成的大灰袍子,头上的银装饰也奇奇怪怪的。”
秋暮乍听对方的描述,觉得有些熟稔。
掌柜起身,给笼中鸟儿添了些清水,又恍惚道:“隐约听到小乔管那婆婆叫什么家什么婆婆。”
“伽澜婆婆。”秋暮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
“对,好像就是叫的这个名字。”
难不成是那个换了虞欢和唐颐的面皮,后又取走宿引龙骨的那个巫蛊婆婆。
辞别茶掌柜,秋暮依着记忆寻到引江城内伽滥婆婆所住的那栋古宅。
如虞欢迷藏界呈现的那般,古宅深深,青瓷蓝勾边围墙,中间摹着一束血红花枝。以红花古墙为背景,只是眼下花枝的颜色有些发旧。
仍是垂着柳条的浅塘处,秋暮碰到一位端着一簸箕尸虫的小丫头。
丫头道伽澜婆婆已动身去了南疆国,不知何时返回。
秋暮又打听了下,伽澜婆婆临走时是否带着一位脸上有胎记的姑娘。
小丫头说没见过,伽澜婆婆早在四个月之前便独身离开,一直杳无音信。
四月前。
这与乔家发生变故的日期相吻合。
秋暮之前就觉伽澜婆婆有些神秘莫测,说起来促成虞欢和唐颐悲剧人生的诸多元素中,老太婆功不可没。若无她的蛊虫,任唐颐再嚣张也换不掉自己的一张脸,两人若是未曾换脸,或许也不会发生后来那些糟心事。
而今这位婆婆又掺和到当铺另一个契约者身上。
她为何带走小乔。
这个婆婆,全身是迷。
秋暮决定去瞧一瞧南疆国的风光。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一卷故事开始了,小仙女们跟上啊!!!
第125章 【02】
不急不缓, 向西南行去。
秋暮自觉脚程已慢到极限, 可肥爷那个吃货一路上都在抱怨还未吃饱就催它上路, 又不是赶着去投胎,何必为那个没将她们当亲人看的破当铺操心卖力呢。
秋暮盯着对方圆滚滚的肚皮,若不是晓得对方是只公兽, 她还以为白肉球怀孕了, 否则怎么突然食量倍长,尤其爱吃辣的。
酸儿辣女……
秋暮领着两兽刚从一家路边茶棚出来,肥爷揉着肚子又开始嘟囔, “穷乡僻壤的连个鸡腿都吃不上, 方才那个破茶棚连个肉都没的卖,只卖茶水, 想点个大侠套餐也没有。我就算了,肉多扛饿,可是闹闹正在长身体, 没有鸡腿怎么可以,是吧闹闹。
趴肥爷头顶睡觉的闹闹漫不经心睁了睁眼皮, 打个喷嚏又闭眼睡觉。
秋暮翻翻白眼, “两个时辰前不是刚吃过烤兔子腿么, 刚才打茶棚路过纯粹是去歇歇脚, 我们是来办公差的,不是来享乐的。”
“哼, 老大你还有脸说那半只兔子腿, 那是老鹰吃剩下的, 让你去打只野味回来你就这样糊弄我,太不人道了。”
秋暮理直气壮,毫无愧疚之心,“鹰吃剩下的又怎样,吃剩的也叫肉呀,有的吃就不错了,闹闹还没抱怨呢,你个死胖子挑三拣四的。”
肥爷肥腰一叉,鼓起腮帮子,“你一点都不懂得反省自身错误,我一个小小宠物跟着你容易么,这么些日子下来,被狗追被火烧被鬼吓就算了,至少要让我填饱肚子吧,况且我还需养闹闹,我知道你一直看我不顺眼,不如把我卖给有钱人家吧,真是有点不想跟着你风餐露宿的吃苦受累了。”
对面几丈远缓缓驶来一辆马车,秋暮当街拦住,拎起脚边的肥爷,“买狐狸么?白毛,二两纹银,油光水滑触感极好,天冷可以当围脖。”
一只纤细白手掀开帘子的一瞬,肥爷竟真的一头扑到温香软怀中去了,且回给她一个此生无悔坚定眼神。
秋暮木讷的接过车夫递过的银子,又听马车内的那位小姐惊喜道:“哇,好可爱的两只狐狸,买一赠一呀。”
秋暮伸开双臂,示意闹闹跳过来。
打死想不到那只小狐狸看着纯真无害,竟是个腹黑的奶狐狸,面对秋暮的怀抱,立刻揉揉小眼睛趴肥爷头顶打起了呼呼。
装瞧不见呀!
车帘放下,耳边又响起车轮滚地的吱嘎声,土道上只余两道车辙印。
……真的就那样跟人走了?不对呀,以往她说的话比刚才说的重多了,死胖子死缠烂打软磨硬缠就是不走,今个这是……突然开窍了?!
秋暮回不过味来,原地等了一个时辰,胖子没回来。像模像样走了一段路,驿站口又等了一个时辰,还是没胖子的影子。
她吐掉嘴里的狗尾巴草,一咬牙,不回来就不回来,她不稀罕,一个整天就知道要鸡腿的吃货。
日暮十分,空中洒了一层毛毛雨。
不大,却寒。
四周古木森森,只横着一条崎岖山道。越发黯淡的天幕让人心生压抑。
山路边独独建着个二层小楼,爬了满墙的绿藤。上悬黑底招牌,却无字。
牌匾左右挂两盏半透明囊灯,灯罩似是用人皮所制,其上纹路清晰交错,里头飞着成堆的萤火虫。
淡淡荧绿之光投下两团虚虚浮晃的影子,衬得整座小楼诡谲古怪。
秋暮在前路驿站之时已向一位路过的猎户打听了,此处正是百里荒林,四周不见人家,出了百里荒林便是南疆国境地了。
秋暮进了无字招牌楼避雨。
柜台旁的掌柜十分扎眼,披一身绿袍子,鞋子竟也是勾着暗纹的绿色缎面,头上更是顶着个绿帽子。
秋暮进门时,他正往嘴里塞着烤得半生不熟的一只蚂蚱。
蚂蚱吃进嘴里,咽下,他笑着道了句:“欢迎光临。”
墙角扎堆的几个红衣裳小娃娃闻声跑去招待秋暮。
不过六七岁大的孩子,一个个活泼生动,就是脸上的胭脂擦得有点浓。
店里十分冷清,貌似只有秋暮一个客人。
秋暮被一个红衣小娃娃引着坐到餐桌,点了些凉拌野菜吃,又要了一壶温水。
看起来有些诡异的店家,饭食里竟没有下毒。
秋暮欣慰的填饱了肚子,外面传来哗啦的雨声,湿润的林木气息扑窗而来。
她喝着温水问柜台前不停吃烤蚂蚱的绿服掌柜,“你家的店为何挂着招牌却不见名字?”
绿掌柜的两个手指扯掉烧焦的蚂蚱翅膀,“懒。”
“……”
秋暮不再多问什么,去了二楼客房休息。
楼梯走廊果真不见一个客人,廊壁依次垂着荧火囊灯,照的地板明明暗暗影影绰绰。
客房的门窗紧闭,好久未开的样子,但门窗间爬满了绿色藤蔓,叶子翠幽幽的,虽是装饰,但免不了给人阴森之感。
两个红衣小娃娃蹦蹦跳跳走在前面引路。
“贵客慢些,雨天山中湿气颇大,怕是木板有些滑。”
“就算姑娘摔倒了也不怕,我们不怕讹诈,会扶姑娘起来的。”
真是,一个很会说话,另一个很不会说话。
秋暮心道,那个不会说话的应是刚化成人身不久。
啪嗒一声,身后传来一声动静,于寂静荒廊中,十分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