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不躁么,万一小七看上老贼怎么办。”
……
老寨主当场被辱骂,刚要站起来发飙,一听对方的话,愣了愣。
紧接着就听到小白继续叫嚷道: “最近小七口味独特难以捉摸,她连你都能看上,还有谁是她看不上的。”
……
山寨主越听越觉得有戏,顿时神清气爽,打算去先去会会美人顺便请美人吃火锅,临走之前吩咐手下将两个不认同他的兄弟关起来。不料,当他返回老窝后,见到的是头撞石柱昏厥不醒的美人。
贼窝里的贼郎中熬了几帖药材也没能唤醒美人,老寨主急得吹胡子瞪眼之时,眼前凭空冒出个大活人来。
一身红纱,容颜绝色,眉心刻有蝎尾刺青。
众贼见鬼般一时慌作一团,紧握手中刀剑戟叉哆哆嗦嗦对准红衣女。
瞳姬轻蔑一笑,“我是专门来为这姑娘治伤的,别的不干涉。”
众贼眼见着红衣女手中蓦地幻出一个袖珍香炉,手指一捻,炉内飘出缕缕香烟,直钻进昏迷的小七的鼻内。
贼人们见这女子诡异,无人敢上前,便紧张严肃的默默观望对方救人。
老寨主稳住心神,提着大刀微微向前走一步问,“你燃的那个是什么?”
“迷藏香。”瞳姬说完,意味深长瞥一眼塌上的小七,遂闪身不见。
迟笺跟小白已被关在石牢里两天,期间无人送来一口吃食,甚至连水都舍不得施舍。
小白饿到发飘,倚在满是潮气的洞壁上,气若游丝道:“和尚,我们快饿死了,你跟我说句实话,你是不是觊觎上我家小七了。”
迟笺端立着,脸色欠佳,垂睫不语。
“你整日煮薏米莲心粥给小七吃,我见小七吃相凶残,和尚你厨艺不错么。”他有一搭没一搭的发泄着近日来内心积压已久的愤懑。
迟笺保持不语。
小白鼓励对方,“你跟我说句实话,你接近小七打得什么主意,你一出家人,真的动了凡心打算还俗然后抢走我的小七。”
迟笺望着洞门沉重石锁,轻声说:“贫僧要将小七带走。”
小白立刻挺直腰板,拔尖嗓门喊起来:“小七是不会跟你走的,你连头发都没有你知道么?”
……
此时,锁门石链突兀滑动,小山贼打开石牢铁门,最后面的小七端着食盒走进来。
小白立刻冲过去攥紧她的手,“小七,你还未看上那一脸横肉的沧桑贼头子吧,我听闻那贼头的儿子年龄比你还大,你不想比你年长的大哥叫你一声后娘吧。”
小七扒拉开他,放下食盒,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对方一眼。
迟笺上前一步道:“七姑娘面色尚佳,应未曾受什么苦楚。”
小七浅笑,“没有,谢大师挂怀。”俯身掀开食盒,里头是几碟荤素搭配的菜肴,几个馒头。
她转眸望向小白,“你平日里最爱吃包子,可惜今日厨子只蒸了些馒头,你将就吃吧。”言罢,提裙走出牢门,一直贴身监视的贼属也贼眉鼠眼地跟了出去。
行至牢门口,小七停步,转身望向迟笺,“大师的心意,如今我懂了。”这才离去。
迟笺身子略僵,眸底一深,静静望着消失不见的那道身影。
小白一把揪起僧袍的领子,“你揣着多少见不得人的心思,你们在说什么暗语我怎么听不懂。”
“阿弥陀佛。”
“阿你娘的陀佛,我媳妇都要被你拐跑了你还跟我念佛。”小白彻底急眼了,拎起食盒就砸过去。
小白砸人的功夫不简单,没一片菜叶子油星子沾到僧袍上,反而几碟荤素搭配的菜肴全拐着弯得泼到守门的小贼身上。
两位小贼见心智失控的小白砸无可砸,又从地上捡起馒头朝和尚扔过去,他们懒得劝架便嘴里骂着娘抖着满身的菜叶子油点子去换衣物。
看门小贼一走,小白神智立马恢复正常,将馒头里掰出来的钥匙迅速插~入石锁,拽着迟笺跑出去,“小七晓得我最不爱吃的就是包子,我一下子就听出馒头里有真意……你这秃子见识到我和小七是怎样的心有灵犀了吧。”
好在牢洞外无人把守,两人见不远处老寨主的院子里飘出缕缕炊烟,山风掠过,夹杂着烤肉的香气,远远近近的树木上亦披着红绸,喜气洋洋。
小白一猜,老寨主是要逼婚了,他撸起袖子便要杀进老窝里头抢亲。迟笺拦住,劝阻着,此去以卵击石,应先去报官待搬救兵再来抢人方为妥当。
小白从地上捡起个生了锈的砍刀,“等你报了官等到救兵再来救人,恐怕小七的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迟笺未能阻止一腔热血的小白,又不忍心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白白去送死,只好伙同对方一起去抢亲,结果可想而知,两人于老寨主的婚堂前被小贼们层层围了。
堂内,小七不肯配合老寨主拜堂,山贼的儿子很孝顺,提倡省去拜堂这一项直接入洞房。
老寨主也就彻底不要脸打算直接硬强,小七趁着老头耍流氓时,抓准时机一把凛刀插~进老贼心口,老贼当场毙命。
老贼的孝顺的儿子闻得异声而入,见了老爹惨死,打算将新娘子活葬。
堂外,被围困的两人见身着喜袍满手鲜血的小七被压着走来,瞬间,两人斗志飙升,连不会打架的小白也能一脚踹倒三,两人合力打出包围圈,趁机拽走小七。
小寨主指挥着众山贼围追堵截。几个山头转下来,三人终是被贼人逼上万丈悬崖,无路可退。
众贼将手中刀剑戟叉齐齐对准悬崖边上的三人。千钧一发之际,小七向前一步,对小寨主道:“放了他们二人,我可让老寨主复活。”
死而复生,小寨主自然不信,但有属下在他耳边报备前不久他们还见着个来去无踪能耐异常的红衣女给小七治伤,或许小七真有办法令老寨主复活。小寨主抱着微薄的希望同意了。
反正对方已被包围,老寨主能否复活,他们三人都必死,不如让她一试,看她一个小姑娘能耍出什么花样来。
老寨主的尸体被抬到悬崖边的一块巨石上,小七围着尸身洒了一圈褐色花粉,又命人抱来一堆干枯艾草铺在花粉之上,点燃草叶,空中便散出层层奇香。
当小寨主反应过来时,晚了,眼看着吸入香气的手下们一个个倒地,他拼劲最后一口气将手中的三股叉刺向小七,迟笺见势,敛了佛珠便冲过去,中途却被一团急速飙来的白影撞到一边。
扑哧一声,钝器入骨肉的闷响。
小寨主见刺杀成功,亦撑不住了,訇然倒地。
小白低头瞅了瞅自后背穿透而过的三股叉,吐出一大口鲜血,他单膝跪在地上,虽然整个身体摇摇欲坠却仍将小七护在胸前,他笑着说:“我……我比他快一步,真……真好。
山风吹淡悬崖边的血腥味,小七跪在血泊里紧紧抱住小白的尸身。
迟笺默念一段梵文,将手中佛珠抛向沉沉雾霭,悬崖之上蓦地燃起一道火墙。他走进血泊,朝小七伸出一只手,“七姑娘,跟贫僧走吧,穿过这团火焰,这些痛苦将会消失。”
小七抬眼,眼泪无声滑落,“我应该叫你迟笺大师还是小崖弟弟?再我撞破头后,有位红衣女来救我,并为我燃了一味香,她说那香唤作迷藏香。”
“你……都知道了。”
小七眼神迷蒙,“我不知阎小鱼和我有什么关系,但她跟我不一样,她一生执着无望最后被心爱的人一把火烧成灰,而我很幸福。”她把脸颊紧紧贴在小白的脸颊上,“我有一个一直很爱我的小白。”
“你既闻了迷藏香便应该清楚此界乃是你的情丝所化,你乃阎小鱼情丝内生出的魂魄,实则你便是阎小鱼,跟贫僧走,贫僧带你离开此虚幻世界。”
小七摇摇头,“这个世界或许是虚幻的,可我却感觉是真实的,这个世界里,小白陪我生,为我死,爱了我一辈子,还有什么比这更真实的呢?”
低头是云雾飘渺的悬崖,抬眼,金色夕阳将古树奇石映得通透温淡,小七眼底心上蔓延层层笑意,“你看这么好的天,这么好的景,这么好的小白,我怎么舍得离开。”
言罢,抱着小白纵身跳入万丈悬崖。
迟笺僵僵立在崖顶,金色霞光与空中燃烧的烈火渐渐融为一体,整个世界似要被融化,蓦地他被一道凭空乍现的旋涡卷了进去。
落地后,是悬空谷口静谧幽暗的小木屋,空的床,空的桌,空的屋,他嘴里喷出一口鲜血。
浮在半空中的那条情丝越发浅淡,最后难觅踪迹。
小七消失了,属于小七的世界也消失了,情丝也随之消耗殆尽。
他终是没将她带回来,此行,徒添一段悲凄情缘。
第101章 【23】
秋暮从凉亭返回寮房, 一路都在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做,毕竟答应了浅姑尽力救一救她已逝的姐妹。
阎小鱼确实已经死了, 红莲化业火不是喷着玩的,甚至阎小鱼仅剩的那条情丝也随着小七的死去而消逝, 按理说, 阎小鱼彻底救不回来了。
可偏偏幽冥当铺又冒出来横插一杠子。
当时, 迟笺于小木屋内望着阎小鱼的情丝缓缓消散后, 天啻君携着小菩提现身。
秋暮印象中,这是天啻君第一次上门找生意。
天啻君给出的诱惑很大,一小瓷瓶鲜血——阎小鱼生前的血液。
他负手望着有些失魂的迟笺, 解释着, “多年前本君恰好游玩到新安城, 突见一道灵光自西天降落, 本着好奇心去瞧了瞧, 原是被贬下界的一条鲤鱼精灵投胎了一户人家,我见那娃娃生得可爱, 便偷偷取了她一些脐带血保留下来, 如今算是用得上了。”顿了会,眼底含笑提醒道:“大师应记得小鱼从何而来吧。”
迟笺想起数百年前于西天梵境之地画得那副《红叶锦鲤图》, 心中一动,望着对方手中的小瓷瓶道:“你是说……”
“没错。”天啻君从小菩提手中接过小瓷瓶后不急不缓地塞到迟笺手里,“既然小鱼乃你笔下之灵, 如今你以血代墨, 何不重新再画一只。”
“……重画一只?那岂是小鱼, 即便得幸化灵也不过是另一只灵物罢了。”迟笺眸中一片黯然。
天啻君摇摇头,“本君并非要你重画一条鲤鱼,而是重画一条情丝。以情入笔,以血代墨,只要足够虔诚,情丝方活,那情丝里融着你们彼此的记忆,和着阎小鱼的血,谁说不是阎小鱼情丝的再现,若再得情丝,阎小鱼重生有何难。”
小木屋内,迟笺铺开纸笔,重新勾勒一条血色情丝,最后一笔落成,艳红的情丝竟慢慢染成金色,淡淡的金光像是包裹了从前那些点点滴滴的记忆,情丝从指间浮起,软软飘向半空。
天啻君见迟笺眉眼间生出的希望,速将情丝握在手中,看似施舍,实则邀请,“大师既用了我的计,必要付出一些代价,恭喜你坠魔。”
悬空寺。
主持方丈手中佛珠内映出迟笺自天啻君手中接过那道新生情丝的景象,他摇头一叹,闭上眼睛,于蒲团之上圆寂归天。
众僧将其焚化,未得舍利,火光灭尽后,一颗佛珠现于众人眼前,微风一扫,散为灰烬。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头一次见死后化佛珠的高僧。
当然天啻君不会做陪本的买卖,吩咐小菩提每隔七日从迟笺手中拿到一定数量的阴尸之气。
其实幽冥当铺身处冥界忘川河之上,最不缺的就是阴气,可阴气若从神魔口中吐出来就不一般了,他要的便是迟笺体内生出的活阴之气,顺便逼迟笺坠魔。
迟笺不忍从活尸妖魔身上汲取阴尸之气,只好夜夜扒拉坟头汲取死尸身上之阴气。
饶是死尸,被吸走阴尸之气亦会受到影响,阴阳之气被搅乱,变为活干尸。
月黑风高夜,迟笺现身各处荒郊坟地,每次吸食阴尸之气后,眉间的乌青之色便浓郁一些,唇色便深一些,神智也就更混沌一些。
终于,眉间的乌青之气绕成枯藤,坠魔的标志。
后来,一入夜,迟笺便很难控制自己,从刚开始忍不住对着林中奔跑的猛兽下杀手到后来见到路人直想冲上去吸人血肉。
他知自己不人不鬼半佛半魔,已变成极其危险的人物,就央求迟惠师弟用玄铁锁链将自己锁在悬空寺后山谷的一个窟洞内。
所幸的是,迟笺并未全完入魔,当朝阳扯破层云洒下第一缕阳光时,他可恢复神智。
迟惠每日的日升十分打开锁链,两人同念梵音咒,召回四处游散的浊物干尸,最后赶回后山谷封印入土。
迟笺割腕滴血入布,再辅以经印固之,吩咐迟惠将驱邪的血布分发给当地一众百姓,以护百姓不被浊物所伤。
日升与日落,救赎与罪恶。
迟笺便在每个日升月落间挣扎徘徊煎熬,似望不见头的黑暗轮回,永无止境。
悬空谷后山谷干尸破土而出的呜咽声与窟洞内锁链碰撞摩擦之声交相呼应,此乃秋暮自情丝内感受到的最后一幕。
秋暮突然想起当初老方丈将《复生经》拿给迟笺时,心中所愿定是爱徒入了情丝后能感悟出何为幻境。
庄周梦蝶,真真假假,浮生皆空,不必执着生死表象。
比如阎小鱼死了,可情丝里的小七活得安宁恬淡,倘若将小七带出来,阎小鱼是复生了,可小七相对就会消失。
阎小鱼执着着迟笺,小七执着着小白,各自活在不同世界,他们两人的世界在彼此看来是虚幻的,于自己而言却是真实的。
如小七临死前的那句话,小白陪我生,为我死,爱了我一辈子,还有什么比这更真实的呢。
这样说来,就不能说小七乃阎小鱼身体内的一部分,一个附属品,小七姑娘短短一生一点都不比阎小鱼跌宕起伏的一生差在哪里,她活得简单,爱得深沉,至死不渝。
阎小鱼是阎小鱼,小七是小七,阎小鱼既是小七,小七亦是阎小鱼。
若悟到这一点,小七出不出情丝还有什么分别呢,阎小鱼复生又有何意义。
秋暮觉得连她这个一点修行都没有的人都懂得的道理,修为高深的迟笺大师却宁愿选择不懂,可他为何要选择不懂,是否已坠情劫?他不坠魔,已陷入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