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祖慈悲,早已算得爱徒此劫,便化掌中一颗佛珠为方丈师父,伴他转世渡劫,可惜方丈用了杀生之法,亦未破了他的劫难。
一切皆是因果,皆是执念,皆是命定。
悬空寺众僧收拾四空门遗物时,发现一封遗书。
信中叮嘱众僧定要好生看护山谷口的那栋小木屋,莫要被风雨侵蚀,莫要被野兽践踏。
为何吩咐众僧护好小木屋,迟笺生前是怎样想的,无人可知。
或许他想着若是小鱼七长大后前来悬空寺参佛,谷口的那座小木屋可供她歇一歇脚,那盏莲花灯一直都在,被他收藏在无人可见的一隅。
世上有一种爱,他从未表白,你亦从未知晓。
——
幽冥当铺。
瞳姬房内的小龛台上仍摆着那尊佛像。台上仍不见贡品香烛,依旧放着那盏样式及其古旧的油灯,只是,未见灯芯。
秋暮见瞳姬一整天没出门,好奇地端着饭菜前去敲门。
房内有些暗淡,瞳姬全神贯注地盯着龛台,眸光似乎在盯着金光闪闪的小佛像看,又像是在盯着佛像前的那盏灯。
“瞳姬姐姐,你对着佛像站了一天一夜了,可有心事。”秋暮放掉食案道。
瞳姬笑起来,“我哪里有心事,眼下正开心。”
“为何事开心?”
瞳姬笑意加深,对着佛像道:“我赌赢了,哪怕是佛祖亦有私心,可惜了连佛祖也阻止不了命运的巨轮。这长生灯,灭了。”
“长生灯?”秋暮瞪大眼睛,靠近一些,打量台上那盏并不起眼的旧灯,“这就是上古神器之一的长生灯?”
瞳姬手指轻捻,整个屋子铺满夜明珠,像是庆祝似得,亮得刺眼。
“可是,这长生灯的灯芯怎么不见了?”之前这看似不起眼的灯虽然不亮,但灯芯还是在的,秋暮疑惑问。
瞳姬有了食欲,端起食案走向窗边的长木桌,路过秋暮时半挑了下眉毛,“你说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卷没有单元女主,是箫恨水的故事,箫恨水就是锲子第 二 章里那个屡次被幽冥当铺拒之门外的鬼,还记得么?你们肯定不记得了。
第五卷 【海市蜃楼】
第105章 【01】
【回忆在, 便不死】—序。
——
冥界, 寒冰地狱。
霜气回旋的狱门口驻守着一排身着冰甲的狱卒。四周空茫茫一片, 似乎被地狱口的寒气波及, 寸草不生,只离洞口几丈处摆着个寒冰打造的小圆桌, 一把冒着寒气的寒冰椅。
今日转轮王翻出个红泥小炉子,好兴致地支在寒冰桌旁,悠闲得泡起茶。
铜壶里的水咕噜噜冒泡后,他不急不缓将几片血红色的叶子放入冰盏, 提壶浇入沸水, 随着红叶的舒展荡漾, 寒冰地狱方圆数里弥漫上一阵奇香。
寒冰地狱的守门狱卒言行最为规范, 堪称冥界标兵楷模, 哪怕是天雷劈下来也能眼睛眨也不眨杵在原地, 他们的职责便是死守洞口, 不给关在里头的罪犯一丝逃脱的机会。
可香气太浓郁了,真勾到人心里, 大家皆暗自猜测转轮王泡得是何种茶,为何芳香至此, 简直能香人一个跟头。
邻近的左右狱卒互相望望,眼中皆是不解。
转轮王依旧喝着手中的红叶茶, 眼神望向远方, 似乎再回忆什么, 但近看眸底一片清淡, 似乎什么都没再想。
倏地,不大的洞口传来哈哈笑声,一阵比一阵大,简直要笑得抽过去的架势。
转轮王终于放了手中茶,起身走入洞内。
寒冰地狱实则是个满是冰凌的深洞,犯人并不多。悬空而起数十座冰台,台下深不见底,据说下面生着密密麻麻蚀人骨肉的红虫子,掉下去没有活得道理。台子上生着大大小小无数尖锐冰凌,冰凌刺穿犯人的身体,悬空挂着。
此地狱十分幽静,犯人虽时刻处在酷刑中,但绝不像其他地狱那般到处可闻小鬼们撕心裂肺的嚎叫声,这里的罪犯都有着共同的特点,冷漠而淡然。
数十冰刀穿透骨肉,何等疼痛,无一人吭声,有人闭着眼,有人睁着眼,有的甚至已睡着。
寂静才最为可怕,一年,两年,十年,百年甚至千年,洞内听不到任何声音,连此处冰凌融化滴水的声音都听不到,死一般的无声无息。
毕竟这里关得是十恶不赦的罪犯,一生杀戮,罪孽深重,惨绝人寰。他们心里似乎没有什么可在乎的,可悲喜的,活着就是死了,死了也是活着。
洞内的叠叠笑声打破数年的寂静,使得犯人们偏头望向声源。
转轮王脚底的寒气结成霜雪,一步一踏延伸出一座冰桥,最终停在最深处的冰台上,问:“你笑什么?”
箫恨水全身被冰凌贯穿,似乎一点不觉得疼,歪头冲他笑,“当然是笑你啊。”
“有何可笑?”转轮王再问。
箫恨水吸吸鼻子,“好香啊,返魂树叶泡茶果然香啊,香啊,香啊……”
转轮王见对方一副半癫狂的模样,便转身离开。
箫恨水又道:“依稀记得那返魂叶子是当年我送你的,你居然留到了现在,你一个看守罪犯的头儿却吃着罪犯当年送过的礼,我怎么替你觉得有点难为情呢。”
转轮王停下脚步,并未回头,只道:“叶子并非当年你送我的那些,是我自己亲手拾的。”
“可返魂树的叶子可泡茶是我告诉你的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转轮王略回头。
箫恨水转回脖子不再看对方,又开始盯着洞顶延伸而下的冰刀子,眼底堆满笑意,“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好笑,传说转轮王最为慈悲,可我突然觉得你的慈悲太假了,你见到返魂叶子的时候,闻到返魂叶散发的香气时可会想起一个人。”
转轮王听罢往洞口走去,似无动于衷。
身后又传来箫恨水的声音,“你慈悲,你慈悲个屁啊,石头那么好的一个人,手上没沾过一丁点血,心上不见一丁点污点,可是你把他杀了,去你妈的慈悲吧哈哈哈哈哈……还有我看见你这张脸就想吐……”
转轮王面无表情走到洞口,箫恨水又偏头望过去,洞口的莹莹白光更衬得对方清冷无欲,他大吼道:“往日提起石头你不是要摇响那破铃铛么,今个怎的不摇了。”
终于,转轮王顿在洞口,从腰间取下一串刻满古图腾的铃铛,拿在手中摇了摇,又面无表情地走出洞口。
伴着一阵清脆的铃铛响,洞内喧嚣起来,冰台上的犯人皆嘶吼大叫起来,更有甚者不顾插~在身上的冰刀子,用力蜷缩起身子,似乎想要抱紧自己,有的捂住已流不出眼泪的双眼,有的死死咬住嘴唇,忍耐极限痛苦的模样。
唯有箫恨水全程都在笑,似乎感觉不到一点的疼痛,看了会狱友们姿势各异的痛苦神态后又盯着头顶垂直而下的冰刀子笑,可眼里却布上血丝。
寒冰地狱没什么惩罚,唯有转轮王手中的那串几乎不怎么用的铃铛,只要一摇,便让人陷入最痛苦最不愿提及的那段回忆里去,一时三刻不能清醒。
可箫恨水是清醒的,似乎生前经历的所有都不足以令他痛苦,他始终笑着看着别人哭,生前如此,死后亦如此。
——
秋暮返回幽冥当铺后便给自己放了个长假,跟着肥爷胡吃海喝,当铺的小厨房被糟践的满目疮痍,终于引来瞳姬的不满,虽然对方并未说几句责备刁难的话,可一个眼神,足够让秋暮跟肥爷心领神会。
于是肥爷提议忘川河边风景甚好,不如到岸上支个炉子烤点羊肉串鸡串吃。
秋暮特意选了离三生石最近的一处岸边,她一边扇着蒲扇烤鸡,不忘打量几眼掩在冥花丛中的那块晶莹剔透的石头。
要不是为了守株待三生,她才不会同意肥爷的馊主意到忘川河边摆烧烤摊呢,这让鬼差们瞅见,她脸往哪搁,毕竟往日她留给众鬼一个神秘高冷的形象,突然这么平易近人的烤串,不知众鬼怎么看。
话说自从上次离开幽冥当铺便再没见过三生,浮楼说三生曾找他去吐槽,即便她自欺欺人的信了那魔头的话,眼下三生也该回来了吧,他可从未一连数十天不着家。还有一个可能,三生偷偷回来过,又偷偷的走了。
“姑娘请问你这肉串多少钱,买几串可以么?”一位胖鬼循着肉香走来,手里攥着一叠冥币。
黑斗篷下的秋暮翻白眼,丢人啊丢人啊,这笔买卖不打算做。
肥爷倒很热情的从炉架子上抽~出两串肉串递给胖鬼,“不要钱不要钱,看得出来鬼大妈你生前是个吃货死后不忘继续当吃货,这份精神着实令人感动,这两肉串你拿去吃吧。”
鬼大妈很感动地接过肉串走了,临走前不忘硬塞给肥爷一张雪白的冥币。
肥爷慎重地将冥币折叠后塞到肥腰上的百宝袋里,好歹人家的心意,不知这张鬼票子有没有机会花出去,又从烧烤架子上挑出一串外焦里嫩的鸡翅啃起来,“老大你冥界有没有朋友,我帮你送点肉串给人家。”
“有,一个不在家,一个食素。”秋暮勤快得翻着架子上的肉串鸡腿。
不在家的那个自然是三生,食素的那个是孟婆。
“那就没口福了。”肥爷吃得急,被烫着了,正吐着长舌头吸溜的时候,黑白无常过来打招呼,“秋姑娘,您这是……”
一定要保持往日的端庄,秋暮头也不回地说:“闲得慌。”
……黑白无常相对无言。
肥爷依旧很热情,挑出两串烤熟的鸡翅递过去,“黑白无常两位哥哥要不要尝尝我们老大的秘制烤鸡,上面刷了蜂蜜香料的,不好吃不要钱。”
黑白无常互望一会,尴尬的接过,见河边的秋暮的背影依旧沉稳肃穆,可手里的蒲扇摇来摇去的,颇违和。
白无常拿着鸡翅道:“判官远远瞅见河边冒烟以为着火了,让鬼差来看看,秋姑娘懂得,小鬼差们一向不敢同秋姑娘问话,这才让我们两个来,既然未曾着火,那我们就拿着烤翅回去交差了,相信判官不会说什么。”
两鬼差说完要走,秋暮握着一只方烤好的超大鸡腿拦路,“这个也拿着,帮我转交给阎王。”
俩鬼差又为难了,河边冒烟多大点事怎么好叨扰到阎王那去,再说阎王从未正面和当铺里的人有过交集。眼前的鸡腿色泽焦黄,两鬼差心有灵犀想到一块去,表面上应了私底下再将鸡腿分了,黑无常方要接过,秋暮又麻利地收回去,“莫要送错了,劳烦两位送去转轮王那。”
“啊?”黑白无常异口同声。
“可有为难处?”秋暮握着鸡腿问。
“秋姑娘你是晓得的,转轮王专门守着寒冰地狱,那地界冷啊,我们不敢过去,未有深厚的修为,靠近那洞穴几步,骨头便被冻僵了。”
黑无常方说完白无常接话道:“秋姑娘能耐大,不如亲自送去给转轮王吃。”
秋暮随手将鸡腿扔回烤架上,又低头翻转架子上的肉串,“罢了,本打算托两位去问问转轮王近日常泡的是何种茶,香极了,你们既为难便罢了。”
黑无常望着重新搁回去的鸡腿,咽了咽口水,“秋姑娘为何说近日寒冰地狱处传来的是茶香?”
附近的鬼们都闻见了,香气浓郁,后转清冽,不知是何,虽然寻着香气能断定是寒冰地狱方向传来的,可无一敢靠近,更别说去问个究竟。
秋暮拿刀在鸡腿鸡翅上划拉出几个小口子,又刷了一层蜂蜜,“浓香里含着极清淡的茶香,定是某种奇特香茶。”
这两个俗鬼肯定不晓得。
白无常:“这个就不晓得了。”
两鬼差向秋暮道别后沿着河岸飘走了,临行前好心地赶走了前来围观的几个鬼。
“看什么看,这家烤串不卖的。”
“该喝孟婆汤的去喝汤,该投胎的去投胎,当误了时辰投个错胎地府概不负责,散了散了。”
肥爷灵敏的拿起架子上最大的鸡腿三口啃得只剩骨头架,用爪子蹭了蹭嘴角后开始献殷勤,“要不我去寒冰地狱找那个啥啥轮子王问问他泡的什么茶吧。”
“你不怕冷?”
“没事,我皮厚毛多。”
“最大的鸡腿被你啃光了拿什么送礼。”秋暮盯着对方圆滚滚的肚子揶揄着。
“再烤一只嘛。”
“没了,最后一只给你吃了。”
肥爷骨碌着眼珠道:“可以送鸡翅啊还有肉串啊,干嘛非得送鸡腿。”
“因为我想送鸡腿啊……”
……
肥爷又从架上抓过一把串肉塞嘴里,老大真是太任性了。
肉串吃到一半,叫起来,“糊了糊了,老大你再看什么,糊了。”
正看着某处发呆的秋暮握着蒲扇一闪身没影了。肥爷脑袋转了一圈,终于看见冥花丛中,三生石旁,老大将三生给壁咚了。
“小三,见到我鬼鬼祟祟的往石头里钻,你是不是又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秋暮用蒲扇托着对方的下巴。
三生讪讪躲开点,“你该不会在河边摆烤摊就等着逮我吧。”
“答对了。”
三生尬笑一声,“我心情抑郁去人间溜达溜达,我们什么交情,怎么会做对不起你的事呢,怎么人间去了几趟你这心眼长了不少。”
肥爷握着肉串过来打招呼,“三生,吃么?”
“吃。”三生不客气地抢光肥爷爪子里的肉串,一口一口细嚼慢咽。
肥爷一脸委屈,它只是随便客气一下嘛!
剩下的几串肉串被秋暮夺回,又重新递给肥爷,余光瞥向三生,“别以为吃东西能堵上你的嘴,说吧,为何躲我。”
“哎。”三生干脆在冥花丛中盘坐下来,“实话跟你说,你想跟我打听上古的事,恕我无可奉告。”
秋暮跟三生打打闹闹了小千年,交情却是不浅,三生心里明白他活了一大把年纪了若说一点不晓得上古那些事是骗不了秋暮的,所以尽量躲着,这会被逼到份上,干脆说实话,他不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