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概是……吃完了就跑?
再问那小姑娘别的话,小姑娘便只会摇头道不知了。心知再问不出什么东西来了,苏小淮遂稍稍吃了点儿东西,回床上窝着。
想起了先前说不出的话的事儿,苏小淮但觉狐疑。对着天花板,她又尝试了好几次,拿笔写也动不了手。原来,这违背的原主心思的话是真的说不出口,就算裴景诚不在也一样。
这真是,想说给旁人听都不行。
苏小淮泄了气,也不知是天道在作弄她,还是原主执念委实太深了……
既是如此,那么她只得绕开裴景诚,赶紧把渡劫的事情给办了。
眼下她神魂受损,灵力回转得慢些,加之她从五年前回来之后,这身体就不怎么顶用,她若是想要用术法逃离这里,恐怕还需要养上一些日子。
这庄子里有吃有喝的,要是想安养也没什么不好的,只是那渡劫的事情迫在眉睫,苏小淮一直安不下心来。
那日探听到裕王的计谋之后,她便想知那谋反之事到底进展得如何,只是被裴景诚关在这里,她什么也探不到,只能一边看话本打发时间,一边每天掰着指头数日子,等着看裴景诚的神色。
许是这庄子离城太远的缘故,裴景诚不能天天过来看她,但他回城绝不会超过三日,纵是忙得头不沾枕,也会抽出半日的功夫快马加鞭而至,看了看她,再翻身上马回城,似是生怕他一眨眼,她就不见了。
知那夺位之事也快到了紧要的关头,他的精神一日不如一日,苏小淮看得心疼,却又不能跟他明说。偶尔好心劝他要休息,不用太着紧她,可换来的却是他更紧凑的探看,就好似是魔怔了一般。
如此,苏小淮也没了办法。
二人的关系不复以往在府中那般平和,他总是在害怕她的离开,谨慎得就算她随意说说一字半句,都能把他的疑心给点燃。是以最开始的时候,二人相见总免不得针锋相对。
苏小淮欲要探听那朝中的事宜,但无论如何拐弯抹角地问,裴景诚总能听出她的询问之意,而且每每听罢,都会自顾自地以为她是在打探宋即温安好与否,于是心火一烧,抱着她就往床上带,一折腾就是一整夜功夫……
对于这个惩治方法,苏小淮还是很满意的,有时见他不够放肆大胆,还忍不住故意用这法子刺激他一下。
只是这满意之余,苏小淮又有些担心他身体状态,遂私下里用少许灵力将他养着。
一来二去,苏小淮的灵力便慢慢地涨了回来……
·
是夜已深,院落的静谧被马蹄声碾碎,庄中小厮打着呵欠推门一看,只见是裴景诚纵身下马,立在了门前。
小厮掌着灯,望那头一照,有几许惊讶道:“爷怎得这么晚过来了?”
只道自从夫人到了这庄子里之后,他家老爷虽说是常常过来,但总是在白日里,最晚也不过是日落时候。眼下早已不知是什么时辰了,老爷怎得说过来就过来了?
见裴景诚没有答话,小厮遂是将他往屋里一让,走得近些了,小厮才嗅到了他身上的酒气,细细一看,见他竟有三分醉态。小厮忙道:“爷可是醉了?小的着人去弄汤——”
“不必。”他道。
话落,只见裴景诚一路朝里间去。小厮挠了挠脑袋,只道这又是去见夫人了,遂也不再跟去,落了门锁,兀自回屋去睡了。
裴景诚走到了苏小淮的屋门前,刚要伸手叩门,却又顿住。
她许是睡下了。他想。
夜风带着寒气,吹凉了他因饮酒而有些温热的面庞。
他今夜,委实来得太鲁莽。
可他却想见她,想看看她的脸,想看她……对自己笑。
他太累、太累了……
累得快要撑不住。
策反一事已至紧要关头,裕王业已打入宫中,却不想皇帝竟是先一步出逃,不知去了何处。见此,裕王只得先一步安稳朝政,对外只称皇帝病重,由他代理朝政。原本是敌明我暗,眼下却是掉了个个儿,裕王与他实不知皇党余孽接下来会有什么举动,遂是草木皆兵,精神紧绷到了极点。
此外,裕王竟是开始打探起了她的下落。他一哽,只道裕王乃大庆国的异姓王,若是他能得登基,必将改朝换代,而如她那般的前朝血脉自然是留不得。一想到裕王定会对她不利,他遂只好装作不知,道她是自己消失不见的,而往来庄子的他则越发小心翼翼起来。
今日,手下人捉到了宋即温。
那个,他嫉之入髓的人。
他对那人严刑拷打,为了打探皇帝的下落。看着昔日风光的丞相大人沦落到如此境地,他不得不承认心中那早已扭曲的快意。
他痛快,却越是下狠手,他越是发觉了自己的可悲。
他想杀了那人,因为她爱他;可他却又害怕杀了那人,因为……她会恨他。
可她……又何时不在恨他?
他将她关在这庄子里,念着她,要着她。
看着她从力不从心的抗拒,到无可奈何的默许,再到浑不自知的迎合,他暗喜,沉浸在自己给自己描绘的假象中,告诉自己,她或许并没有那么厌恶,她或许早已对他有所感触……
裴景诚僵在门前,被酒麻痹的脑中混沌一片,不知悲喜。
蓦地,门被从里打开了。
他一愣。
月色落在她的眉眼上,镀了一层柔美的辉光。
这双眼,很好看。却是迷茫中,他看不太清明。
“裴景诚。”她好像在唤他。
顾不得她是如何反应,趁着醉意,他抱了上去,紧紧的,生怕她离去。
出乎意料的,她没有挣扎。
“殿下……”他说话,声音喑哑,支离破碎教人难辨。
“殿下,你为何会不记得臣?又为何会思慕宋即温?”
怀里的她僵了一下。
他抱着她,感受着怀中的温软,鼻中一涩,再也忍不住话。
“他饱读诗书,臣也能;他状元及第,臣也能;他高居相位,臣也能……他能做到的,臣都可以。他为你做不到的,臣还是可以!臣到底哪里比不上他?你又为何偏偏非他不可?!”
他嘶喊出声来,浑身都在发抖。
他是一只困兽,生生被囚在名为“她”的牢笼之中。
夜虫鸣起,复又落去。
他将她抱住,紧紧复紧紧,深深再深深。
“选臣不好么……”
他问。
“是臣,还不够好么……”
话落,苏小淮手中亮光一灭,他睡倒在她的怀中。
莫名的,她的心口又胀又暖,又痒又疼,似是有什么说不出的情绪,呼之欲出。
她摸了摸他的脸庞,轻声道:“不,你很好很好……”
他对她,好得无法言说。
第85章 第五劫(21)
日头初升之时, 裴景诚和往常一般醒了过来, 不知是他昨夜喝酒不多还是别的什么缘故, 眼下倒没有什么宿醉的感觉。
他怔了一瞬,不知自己是怎样到这床上来的。他刚想起身, 只觉自己被人像八爪鱼一样紧紧地盘着,颈间传来了那人温热平缓的呼吸。
侧眸看了一眼,他的目光不自意地变得柔和。
她还在睡。
他的眸色深了深, 心中是少有的舒坦。
只有在她安安静静地睡在自己怀里的时候, 他才会觉着, 她是属于他的。
昨夜的记忆有些模糊, 趁着醉意, 他吐露了不少话……那些,他原本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对她说的话。他不太记得她那时的神情,却是记着她竟是没有挣开他, 一反往日, 顺服地任他紧搂……
裴景诚不敢深想,只觉自己的每一个猜测, 都是奢望。
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裴景诚心知自己该回去了。昨夜过来, 本就是临时起意,城中还有很多要务等着他处理, 他不得不走。动了动发麻的手臂, 他把她从身上轻轻地撕了下来, 再安置在一旁, 为她盖好了被子。
做完这些,他在她额上吻了一下。
他还记得昨夜他问她的最后一句话,是他还不够好么?
她好似没有答……
不过无妨,他甘愿用余生时间去变得更好,用余生时间,等她回头看他。
·
裴景诚堪堪合门,苏小淮便睁开了眼睛。
她翻了个身子,看着他睡过的枕头,没有动作。
她突地想起了昨夜自己对他说的话,又想起了司命再三强调不可动情的话,一时间只觉得心烦意乱。
许久,她想到还不到自己该起身的时候,遂又闭眼睡了起来。
然而过了不久,她就被一只意料之外的鬼给吵了起来。
“姐姐!”
苏小淮听到这声音登时清醒了过来。一睁眼,果不其然,眼前飘着的正是常久久。
她不是被她关在了探花楼里么,怎么会……想来,定是她的术法又消退了才是。苏小淮想着,一时倒有些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态度与常久久说话,毕竟她不仅把她锁那儿了,还阻止了她报恩不是……
然苏小淮抬眼只见常久久通体雾白,脸上竟似是带着喜色,无有怒意,苏小淮倒有几分疑惑不解起来。
这常久久……不是来跟她算账的么?
只听常久久道:“好姐姐,你可教奴家好找!你怎得一声不吭就跑这荒郊野岭来了……姐姐怎得这般看奴家?莫不是……奴家做错了什么?”
苏小淮见她这没心没肺不记仇的模样,叹了一口气,问道:“我只是好奇,你何故不怨我?”
“怨你?”常久久呆了一下,但觉好笑,“奴家怨姐姐做什么?若不是那时姐姐用术法挡了奴家一下,奴家只怕早已变成厉鬼再也无法投胎了……姐姐那时没杀奴家,早已是大恩,奴家又谈何怨恨呢!”
苏小淮道:“……你若是能这般想,倒也不坏。你又怎得回来寻我?”
这话一问,顿时便见常久久脸上浮起了红晕,她忸怩道:“奴家只是想来同姐姐说一下,奴家要与大恩人同入轮回了……”
苏小淮讶然道:“宋即温死了?”
见常久久这一脸高兴的样子,苏小淮将信将疑。
常久久害羞道:“是呢,大恩人昨夜死了,奴家已经把自己连在了大恩人的魂魄上,如此一来,奴家就可以与大恩人转世再续前缘了。”
苏小淮:“……”
倒是她小瞧了这女鬼……
她琢磨了一下常久久话里的意思,却是惊了一下,问道:“你竟是与他连了魂魄?”
“嗯,奴家与大恩人连了魂魄。”提及此,常久久眼中有了几分温柔,“这样一来,奴家就不会和大恩人走散了。”
苏小淮吓了一跳,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是好。
只道那连魂魄一术乃禁术之一,虽能许得二人一齐投胎,却是那施法的人来世必将命运多舛,不得善终……
苏小淮瞪她道:“你从何处学的这术法?你可知私自连魂的下场?”
常久久笑道:“是从别的鬼那儿学来的,奴家知道,不过是多苦多难罢了,只要能待在大恩人的身边,无论什么,奴家都受得。”
她蹙眉,对常久久的话颇不赞同,摇头道:“太不值当。”
常久久听罢也不恼,温软道:“情爱之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奴家不会悔的。”
听了这话,苏小淮脑中闪过一幅图景,景中有一个仙人般的白衣男子,怀中抱着一只温顺的小狐狸。她愣了一下,只觉胸口发闷,浑身都不舒服起来,巴不得自己能快点离开这个异界……
“姐姐?”常久久歪了歪脑袋。
看常久久这一厢情愿的模样,苏小淮不知能说些什么,只道:“……你倒也是个傻的。”
“姐姐总有一天,也会很傻的。”
苏小淮顿了一下,敛眸道:“不,我不会的。”
情之一事,她不能再碰,也不想再碰。
常久久但笑不语,只觉自己的魂魄似是被牵引了一下,她喜道:“是大恩人要动身了,奴家该走了,姐姐多保重——啊!对了,奴家尚有一事要告诉姐姐。”
苏小淮抬眼看她。
她道:“听闻皇上离了皇宫,眼下是裕王当着政,姐姐是众矢之的,近来要多加小心才是。”
苏小淮蹙眉:“此话怎讲?”
那边催促得更急,常久久只得飞快道:“奴家听说别的鬼说,皇帝在找姐姐,说是姐姐有玉佩什么的;裕王也在找姐姐,想来是要除尽前朝血脉……总之,姐姐定要多保重啊!”
她话音未落,鬼影便消失在了空中。
苏小淮听罢这一番话,登时有所明悟。看裴景诚的神色,她便知眼下正是夺位的紧要时候,裕王虽已掌权,但皇帝下落不明。
二人相争,最要紧的莫过于财力兵力。既是如此,那么那先帝秘宝,便成了其中关键的一环。想来皇帝定是想要找到秘宝以清逆贼,而裕王则想将皇帝与她的下落找出来,把大庆国皇室之人全都杀尽,以斩草除根。
自己的性命,苏小淮倒是不担心的。但若是秘宝落在了皇帝手里,她只怕最后会同原来命数中所书那般,裕王落败,裴景诚获罪而死,这绝对不行!
苏小淮细细一想,遂有了主意。
她养了这么久的身子,也该派上用场了才是。
·
翌日裕王府,裕王正坐案后批阅奏章,只听有侍者通报。他抬眼一看,搁了笔,挑唇笑道:“嚯,这可真是稀客。”
门外站着的,正是长公主模样的苏小淮。
第86章 第五劫(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