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说来,小妖将来的命数,仙君大人是倒是不知的?”
“正是如此。”司命点了点脑袋。
苏小淮听罢,倒懂了个大概。只道她莫名被那通路吸回到的五年前,都是她命数中定下的,而她的命数早已脱离了大千异界,归异界外的天道管束。
当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这么说来……她会被司命拎出来做任务,莫不也是那天道既定的?
苏小淮叹了一口气,也不知自己种了什么因缘。
她再想了想,突地想到了一个担心了许久的问题,遂又问司命道:“仙君大人,还有一事小妖想请教大人——小妖想着将皇帝引出来交给裕王,只是裕王许是会连小妖的性命一起取了,不知小妖这般做,这劫数可能渡得?”
“渡得渡得!你放心。”司命听罢笑嘻嘻道,“眼下命数走势已变,只要皇帝死在这里,目标人物的命数便得以更改,你的任务就完成了!”
听司命这般说,苏小淮放了心,有几分跃跃欲试起来。
“嗯!就是这样!妖精你加油,本仙明日等你的好消息。”话落,司命钻回了通路里。
苏小淮见司命走远,她一蹬鞋子,翻身上床,想着抱着裴景诚再好好睡上一觉。可刚一伸贼手,她停了下来,思忖片刻终是乖乖地穿回了鞋子,先一步出了门。
她不知她的术法能撑多久,遂还是不要留在他身边为好。只是……
她今晚去哪儿睡呢?
想着想着,她有了主意。一个纵身,她飞到了一个面首的屋里,还不能那面首小哥哥高兴高兴,她便一个手刀劈了下去。而后她钻上了床榻,倒头就睡。
·
次日天明,她与裕王下属接洽之后便到了约定好的郊外小亭里。
苏小淮独自一人闲闲地坐在亭中,看了一眼在头顶上滚来滚去的司命,她扬了一下嘴角。本就没有什么紧张的心思,见司命这般模样,她更是轻松了几许。
她将神识放到了四处去,只见裕王的人马在远处埋伏,严阵以待。在人群中,她捕捉到了裕王的气息,他到底还是亲自来了。再一探,苏小淮一震。
他来了。
只见裴景诚立在裕王身侧,情绪无异,却给人一种分外压抑的感觉。苏小淮敛眸,她又要死在他面前了么。
苏小淮不再去深想,又找了一圈,发现那皇帝一行停在了不远处,谨慎地没有上前来。
等了一小会儿,苏小淮被裴景诚的视线盯得没了耐心。只道这可不行,若是不叫那皇帝入得亭中来,那裕王可杀不了他。
想着左右她马上就要完成任务了,身上这点儿灵力不吝惜也罢,遂是一鼓作气,将皇帝身边的侍从全定住了,再朝那皇帝施了个降头术,催促着他阵中来。
在术法的迷惑下,皇帝只犹豫了片刻,便行入了亭中。苏小淮灵力耗尽,遂停了下来,甚是吃力。她走上前去,边等裕王行动,边问礼道:“臣妹问皇兄安。”
皇帝拧眉道:“昭阳,此地不宜久留,你速速将玉佩给朕,朕保你性命——”
“哈!贤侄,那先要看看你自己的性命能不能保住了。”
皇帝闻声大惊,仓皇地左右一看,只见裕王不知何时走近前来,亭子四周突地被手持弓箭的将士围满,无处可逃。
裕王摇着折扇微笑,欣赏着那人惊惧的面色,愉悦道:“贤侄藏得极好,真是教本王好找,若不是公主殿下相助,也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呢。”
皇帝大震,眸色阴冷生寒,瞪着苏小淮咬牙切齿怒不可遏:“你——!”
裕王惟恐节外生枝,遂不再与皇帝废话,下令道:“拿下!”
四周将士们听令上前,却不妨见皇帝一把将苏小淮拉到了自己的身前,横剑架上了她的脖颈,许是情急之下,想死马当活马医,不管有没有用,好歹也拉个垫背的。
却是猛地听:“住手!”
将士们一顿。苏小淮闻声望去,是裴景诚。
那一瞬,她看到了他眼里的惊慌。
“阿诚!”裕王怒斥,裴景诚低头立在那里,一言不发,身形倔强。
苏小淮心中一暖,但却没有动作。
她任由皇帝架着,目光落在了裕王的身上,等着他下令将她与皇帝一锅端了。皇位就在眼前,唾手可得,以裕王的性子,是绝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的才对。
却是等着,裕王缓和了一点,看着裴景诚,竟似是面有难色。
皇帝见裕王犹豫,登时觉着自己摸到了门路,他将苏小淮勒得更紧,大喝道:“让开!否则我就杀了她!”
听到这话,一旁围着的将士惊疑不定,纷纷将目光放去了裕王身上。
裕王眸色一凛,刚要张口——
“大人!”裴景诚突地断了他的话,撩袍便跪。
苏小淮心口温疼,有了些许自恼之感。只觉身后的皇帝大笑出声,笑得她耳中嗡嗡作响。
皇帝笑罢,架着苏小淮就往后头退去,将士们见裕王没有下令,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得让出一条路来。
一边跟着退,苏小淮一边听头顶上的司命大叫道:“哎呀!不行啊妖精!可不能让这皇帝跑了呀!”
苏小淮听罢心中着急,她与裴景诚的目光胶在一处,却不知他到底知道了什么,又是用了什么筹码,竟能劝动了裕王。只见裕王紧紧地盯着她与皇帝二人,见他们要离开包围,他的神色愈发变得阴鸷。
苏小淮心思通明,暗道裕王是绝对不会放过皇帝的,他必然会罔顾裴景诚无疑。
不可以!不能让裕王下令。
裴景诚以后还要为裕王尽忠呢,若是他因为她而与裕王心生罅隙,那又该如何是好!
眼看下一瞬,裕王就要说出“拿下”二字,苏小淮一咬牙,用尽灵力猛地撞去了剑刃上,狠狠一抹,霎时间血喷如注——
“殿下!”
“拿下他!”
将士们一拥而上,嘶叫声、兵刃相接之声挤满了她的耳朵,身体落在了地上,疼到极致,便再没了知觉。
苏小淮只觉浑身一松,灵体从身体中脱出,慢慢地浮到了天上。她望着被裕王一把拽住的裴景诚,有些失神。
司命飘了过来,拍了一下苏小淮的狐狸脑袋。
苏小淮:“?!”
“呜呜呜,妖精你死得好吓人啊……”
苏小淮:“……”
她看了一眼原主的身体,许是她刚刚自刎时还用了灵力的缘故,那身体几要头首分离,鲜血哗啦啦地流了一地,看起来委实有几分渗人。
皇帝双拳不敌四手,终也是倒在了血泊中。而后,便见那人脚步踉跄地跑上前来,跪倒在她的身侧。
他低着头,教她看不见他的神情,却是——
她扭回头来,不忍再看。她思忖片刻,对司命道:“仙君大人,小妖想对裴景诚施个术法,不知可行否?”
司命眨眼诧异道:“你想对目标人物做什么?”
“小妖想让他……忘了昭阳长公主。”
只要他能忘了她,说不定以后的日子就会舒坦一些。
司命哽了一下,为难道:“这恐怕是不行啊……”
下面那位大人的记忆,可不是她说抹就能抹得掉的。
再说了,妖精想要抹他的记忆作甚?
司命多看了裴景诚几眼,只觉他此时的模样有几分熟悉,细细一想……娘耶!
她她她……她怎么好像在五个异界里都把大人坑了一遍?!
细思极恐,后知后觉的司命:“……”
天啦噜!要命了!
她只记着提醒妖精不能动情了,却一直忘了把大人给考虑进去,可看眼下这情形……她打了一个哆嗦,脖子上凉飕飕的。
她一直以为,以大人薄凉的性子,他定然与世间情爱无关,可她到底是忘了,下来渡劫的他终归是一个凡人。
不行不行,她可不能继续坑大人了!她本就是奉命来帮大人的,可若是再这样折腾下去,等大人渡劫归来,指不定要活活剐了她……
她必得想一个能让妖精好好帮大人渡劫,但却不会勾动大人的法子才是!
“仙君大人?”苏小淮突地叫她。
“啊?啊!走了走了!”司命一掌拍开了通道,不容分说地拎起苏小淮的后颈,把她给扔进了通道里。
苏小淮:“……”
第88章 第五劫(完)
至和六年末, 大庆国亡。异姓王裕王登基, 改朝换代。
只道那新君手腕非凡, 知人善任,是以更迭以来, 国家日新月异,不过十余年功夫,便开创了一代盛世, 四方来朝, 无人敢欺。
而若要细数开国肱骨之臣, 那首屈一指的必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相——裴景诚。
只见圣上开国以来, 裴景诚平步青云, 无论这十年来朝中局势如何动荡,那裴相的位置依旧是不动如山。
于此,世间众说纷纭, 有的揣测道裴相乃圣上的救命恩人, 又学富五车,遂才稳坐了那首相之位;有的道那圣上有龙阳之好, 看上了裴相的好样貌,遂大加恩宠;有的还道裴相本是圣上流落在外的亲生儿子, 因着其生母不愿见裴相承帝位,圣上遂才只得给裴相封了一个高位, 好生待着……
如此种种, 不一而足。
但不论如何, 只要圣上在位一日, 裴相的荣宠便从未曾变过。
可是,裴景诚想要的,却从来不是这些。
·
又是一年冬末,京城中银装素裹,大雪纷飞。
夜已深,气派堂皇的相府里,一长随哆哆嗦嗦地闪入了屋中,他打了个呵欠,浑是一副刚刚睡醒的模样。
长随脱了大衣,抖掉了上面的雪花,又跺了跺脚底的冰碴子,匆匆忙忙入了茶水间去忙活。
又是到了他当值的时候。
手脚利索地泡好了一杯茶,长随端着便往书房里去,见书房里通明的灯火,他叹了一口气。
只道他家相爷那叫一个勤奋,不到三更是从不见歇的,分明都大把年纪了,也不知相爷是打哪儿来的劲头……
叩了门,只听里头传来低低的声音:“进来。”
长随推门而入,合门后,小心翼翼地走到案前放置茶盏,地面上铺满了书卷。
裴相的书房,是一如既往地乱。自他入府伺候以来,这书房不知是扩建了多少次,但屋里的书却总能堆得相爷人影都不见。
要说吧,这相爷博览群书倒是大好事,只是他每每来收拾的时候,却总能看到那书堆里混杂了一堆……描绘男欢女爱的话本。
啧,他虽说意外他家相爷竟好这一口,却又十年八年不见他娶个妻……
哎哟造孽啊,可别被憋坏了哟!
书房里唯二不乱堆书的地方,只有裴相的书案,与书案旁的软榻。
他本以为,那软榻是作小憩之用,他来了也不知多少年了,却是从未见相爷在那榻上睡过,若是累了,最多不过是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真不知那软榻放在这里,到底是占地方用的,还是占地方用的。
长随放了茶盏,偷偷睨了一眼,暗叹,相爷又在临字了……
只见那人正里桌前,对着一纸书信,提笔临摹。
伺候了相爷这么多年,这张纸,他已是见过很多次。只见这信纸上头斑斑驳驳,像是被水洇过一般,皱巴巴的,而其中内容,早已混作一团教人分辨不清。
可相爷却总是兀自提笔写临着,一个字一个字挑着写,写很多遍,无法连成句子。每每如此,他都觉着相爷好似在临那信,却又好似只是从记忆深处,将那封信上的字一个个摆放出来而已。
长随叹了一口气,也不知今夜相爷要否歇息,却又不敢大胆去问,只得退了出去。
门“吱嘎”轻响,临着字的那人笔锋一顿,没了什么动作。
裴景诚拎起了刚刚写好的字,展在眼前打量。
他的面色很是平静,没有悲喜。
片刻,他稍稍侧了脑袋,目光落在软榻上,轻声问道:“殿下您说,臣这字,练得可像?”
屋外吹起了呼呼的大风。
在那咆哮着的风里,他听出了很多很多的声音……却独独没有那一个,他想要听的。
裴景诚挑唇哂笑了一下,昏暗的烛火映在他的脸上,明暗交叠,神情晦涩难辨。
突地,他一把撕碎了手中的宣纸,狠狠拍在了桌上,将茶盏震得哐当响。
他的目光死死盯去了案前的信纸,那双眼,红得似是能渗出血来。
他还记得,这封信,是他在她死后的第三日才看到的。
她留下的字不多,却是字字如刃,将他本已是千疮百孔的心划得稀烂。
他本以为,她之所以会对他漠然相待,是因为她仅仅是忘了他,忘了他是当年在国寺里的那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
毕竟,他有了名姓,他有了声望,有了衣冠楚楚的模样,她自然会记不起他。
记不起也好,他便可以告诉自己,她待他不好,只是因为她心里还有宋即温,而不是因为她不会欢喜他。只要他能留住她,终有一日,她总会忘了那人,看到他的好。终有一日,她总会想起,她曾是那个会软软地叫他“诚哥哥”的小姑娘。
可看到那封信的时候,他发现,他错了。
错得离谱。
她一直都记着他。
她待他如陌路人,只是因为她不爱。
没有任何理由,更没有任何借口,便连那枚他视如珍宝的信物,也只是一个笑话。
裴景诚抚过那封信最末的一句话——愿与你,黄泉不见。
他自嘲地笑出声来。
原来,她如此厌恶他。
原来,所谓夫妻一场,从头到尾,都只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