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对,苏语嫣带着人出门,怎么也要用到路引,早晚能知道她的消息。”
广和帝叹了一口气:“真没有想到,那丫头还在追查当年的那场刺杀,哎,虽然顽劣鲁莽,但也算是孝心可嘉。”
裴玄翻阅奏折的修长手指顿了顿,对广和帝的感叹不予置评。
他不担心苏语嫣的安危吗?比起转身就忽略这个问题的广和帝来说,裴玄的担忧才是最深最真切的。
但是他同样明白,自己不能阻拦苏语嫣的调查,不能因为自己的担忧,就把人拴在身边,他现在能做的,就是耐心等待,等一个最终的结果。
裴玄这一等,就是两个月。
等到秋意微凉,早晚出门都得加一件衣服的时候,津川府突然传来一封加急密报。
津川总督上报,有人在深山中发现了一处秘密的武器私造营地,还有一个官方没有记录在案的小型铁矿场,数百名陆续失踪的乞丐村民正在矿场里日夜劳作。
这封密报直接惊动了广和帝和朝堂上最顶端的几位重臣,他们都清楚,私自开发铁矿和打造兵器意味着什么,这是有人要谋逆造反呀!
裴玄走进御书房的时候,里面的气氛十分凝重,他接过广和帝递过来的密折,细读里面的一字一句,等他看到密报中那处武器私造营地的具体位置的时候,忍不住眉心一跳。
——那里离千源县很近,附近就有八千津川府驻军,在那里开矿打造兵器,可谓胆大包天。也可能,对方就是想要这种灯下黑的效果。
——七日前,信王也去了千源县,理由是要练兵,他带着京郊五千驻军赶往千源县,准备和当地的八千本地VX攻重呺:tbook520兵士比一比,陛下已经准了信王的请求。
——信王为什么早不去晚不去,正好赶在这种时刻去了千源县,还带着五千甲胄?
裴玄一直没有忽略苏语嫣对信王此人的怀疑,所以这段日子以来,他一直在关注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然而,信王此人行事滴水不漏,裴玄严密地观察了他接近两个月,也没有发现他有丝毫的异常情况,包括那晚灭杀刑部囚犯的黑衣凶手们被抓了,信王仍然非常镇定。
他依旧守在京郊的步兵训练大营,不参合任何职权之外的朝政。
然而,就在裴玄觉得发现不了什么的时候,信王突然动了,他要去津川府下辖的千源县练兵。
这个理由很正当,但是裴玄就下意识地存了几分疑心,如今,千源县那边果然出了事,裴玄不信这是巧合。
——莫非,苏姑娘就在千源县?
千源县,碧澄山。
苏语嫣此刻正和南羽蹲在矿坑边,一手端着青菜汤一手拿着窝窝头吃得喷香。
南羽斜眼瞧着自家主子这副豪放的做派,只觉得心里苦,他已经能够想象得出,将来回去了,见到冬青那个牙尖嘴利的小丫头后,自己会被怎么数落。
察觉到南羽的注视,苏语嫣回头朝着他微笑了一下,眼眸特别的黑白分明,南羽的表情更痛苦了,他觉得吃下去的不是喇嗓子的窝窝头,而是要摧心肝的毒药。
主子的眼睛很好看,这一点他早就知道,但是主子的眼白从来没有这么显白过,因为、因为主子从来没有这么面庞黝黑过!
便是当年在北境边疆,主子成天和他们这些半大小子在外面吹风赛马,也不过是让肤色变成健康的小麦色,那种浅浅的,带着蜜意的健康光泽,虽然不符合洛京城里贵人们的审美,但是却非常受边境少年的追捧。
可是现在呢,主子就跟他出来两个月,整个人就变成了一个黑炭头了!
这黑的,就是北境心大的糙汉子们也说不出夸奖的话来了……
“主子,要不……你这几天别下矿了,咱躲着日头养一养好不?反正,这铁矿的主人马上就要来了,你没必要这么尽心尽力地演戏了。”
苏语嫣吃完最后一点窝窝头,务必不留下一点残渣,这珍惜食物的劲头儿,和矿上其他劳工是一模一样的。
任谁也想不到这个眼睛灵活的黑瘦小伙子,曾经是一个洗完手要涂抹三种护手膏子的千金大小姐。
“不行,越到最后关头咱们越不能放松警惕。还有啊,南羽,你最近太啰嗦了。”
南羽叹了一口气,他一直是沉默寡言的硬汉形象,但是跟在苏语嫣身边,再也保持不住冷漠沉稳的排面儿了,也不知道这次回去后,冬青会不会嫌弃他。
短暂的休息时间一会儿就结束了,负责看管矿工劳作的刀疤长脸汉子吹响了哨子,表情麻木的男人们从角落里陆陆续续地走出来,继续开始没日没夜地苦工。
这时,矿区的入口方向传来一阵轻声交谈,苏语嫣回头一看,发现是一位老熟人来了。
南羽凑到苏语嫣身边,一边干活一边低声说:
“咱们跟着这家伙找到这里,果然是一条大鱼,只是我不明白,那些人为什么要冒风险把这人送出城,还送到这种隐蔽重要的地方,这些日子,我也没看出他有多出色厉害呀?”
苏语嫣白了南羽一眼:“白姑送来的信件你没仔细看吗?”
南羽委屈:“我看了好几遍啊。”
“我问你,这人在洛京城里的时候,表面上是什么身份?”
“是个学徒,手艺不太精湛,但是善于讨好人,他那个教他手艺的师傅最偏心他,还想把闺女嫁给他。”
苏语嫣点头:“你肯定没有注意他那个老师傅的姓名,那个老人家之前给工部做过几次需要保密的活计,是个手里有绝活的能人。这次轻弩改良的图纸,那位老匠人是看过的。”
南羽恍然:“你是说,这人因为他师傅的关系,同样看过你和裴大人绘制的图纸?”
“八、九不离十吧,这个矿场的主人偷偷打造兵器,肯定不愿意放弃新改良的好武器,这人说不定已经把图纸记住了,所以才会被送到这里来,我估计啊,幕后的人是等着他重新描摹出图纸呢。”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干活,余光发现那人拎着一个大箱子去了后面的禁区。
苏语嫣垂眸:“两个月了,那人应该是弄出成品了,再加上咱们最近放出的那些消息,这个矿场的幕后主人肯定要过来一趟的,南羽,到时候,咱们就可以把人逮个正着了。”
南羽沉默点头,他之前和苏语嫣一起潜进这个矿区负责人的住处,在暗室里面发现了一些书信和账簿,几乎可以证明幕后之人是信王了,现在,就缺一个揭开薄纱的机会了。
深夜,万籁俱寂,矿区的所有矿工都被赶到另一边的山沟沟里睡觉,白日里人来人往的矿上此时只剩下巡逻人员和他们养黑犬。
突然,几条黑犬朝着一个方向警觉地低吠,巡逻人员警醒异常,连忙举着火把朝着黑犬示警的方向照去。
很快,他们就接着火光看到矿区负责人那张熟悉的刀疤长脸,此刻,这张脸上没有了白日里的阴冷和暴戾,反而全是一种谄媚而小心翼翼的笑容。
“退下去!退下去!”
被火把一照,刀疤长脸汉子身边的另一个人影就暴露了出来,这人披着黑斗篷,面孔被完全遮住了。
刀疤长脸连忙赔罪:“主子,是巡逻的那些家伙,没个眼力见儿,让您受惊了。”
“无妨,忠于职守,应该奖励的。”黑斗篷下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是是,主子睿智,是该奖励的。”
长脸的负责人挥了挥手,朝着巡视人员出示了一下身上的令牌:
“诺,看好了,是主子来了,你们快去别处转转,今晚加强警戒啊,特别是那群矿工那边,都警醒点儿,别给老子松懈了。”
“是,大人。”
被刀疤长脸训斥了,这些巡逻的喽喽连忙后退,再不敢把火把凑上去,手中紧紧牵住龇牙低吠的黑犬,怕这些畜生突然扑出去,把金贵的主子吓着了。
这个插曲过后,深夜出现的矿区主人跟着刀疤长脸再次融入夜色当中,两人直奔后山的禁区,穿过层层关卡,最后到了一处灯光昏暗的小院子前。
这里十分僻静,轻易不会有人过来。
“主子,闫五已经做出那种轻弩的成品了,就是在射程上,和主子您给的那个数儿吧,嘿嘿,有些差距,这几天,他正在挠头琢磨这事儿呢。”
黑斗篷主子的脸藏在阴影里,闻言,他摇了摇头:
“本该如此,若是工部蠢得把完整的图纸到处展示,这天下早就该乱了,他师傅接触到的图纸,肯定只有一部分是准确的。”
“主子英明。”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深山之中的小院子里,闫五已经躬身站立等待一会儿了,见到刀疤长脸把人带进来,他连忙跪地行礼。
黑斗篷不耐地摆了摆手,弯腰捡起地面上的改良轻弩成品,他入手掂了掂,有些可惜地说道:“不仅射程不对,这个重量也不对,重了。”
他也不理闫五的请罪,犹在感慨;“罢了,裴玄研制几年的心血,哪有那么好模仿的,如今做到这种程度,也算不错了。”
这人又摆弄了一会儿手中的武器,才抬头询问矿场的负责人:
“你前几天给我传信,说是千源县那边的驻军总教头不知怎么想的,打算把碧澄山这里选定为新的扎营地点了?这消息准确吗?”
“大人,千真万确。按理说,咱们这里的地形并不适合练兵和屯扎,但是小的听说,那位总教头最近和一位神神叨叨的老道走得近,那老道掐指一算,说是咱们这里和那位总教头命格相和,若是在这边常驻,对总教头的仕途有利。”
黑斗篷冷哼一声,显然,他对于这种无稽之谈带来的麻烦很不耐烦:
“千源县的县令没拦着吗?还有津川府中咱们的人,就这么任由一个疯道人找麻烦?”
刀疤长脸陪着笑搓了搓手,表情惶恐而无奈,显然,他们这些当属下的已经尽力了,但是却阻拦不了那位总教头对升官发财的渴望。
“行了,既然我已经来了,这事儿你就别管了,和闫五安心待在这里,给我看好矿场和武器营这两个地方。”
“遵命,主子尽可放心,小的们一定拼死保护这里的安稳。”
“属下必不负主子厚望!”闫五紧跟着表忠心。
黑斗篷在小院子里待了一会儿,翻看了一遍最近的矿场产出和武器打造情况的记录资料,才再次翻开闫五所画的轻弩打造图纸。
“啧,果然是赝品。”
“属下愚钝。”
“行了,你也不必谦虚了,你这过目不忘的本事,可是连我都佩服的。
所幸,本、我也见过裴玄所画的原图纸,虽然不能全部描摹出来,但是在你这幅赝品的基础上,还能帮你改一改的。”
这话让闫五一脸激动:“主子高明!”
黑斗篷没在多说什么,只是皱着眉头仔细回忆他在工部看到的原图纸,试着在闫五的图纸基础上,更改恢复那些不一样的地方。
这也是他今晚亲自冒险来这里的最主要原因之一。
一直到天色将明,黑斗篷终于放下手中的图纸,长吁了一口气。
他感到有些疲惫,便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让同样一夜无眠的刀疤长脸把他送出矿区,在外面不远处的密林里,有他的心腹护卫队等着呢。
然而就在此刻,两声几乎是轻不可闻的“噗嗤”声响起,刚刚还站立着的闫五和刀疤长脸应声而倒,昏迷前,脸上还带着惊恐和不可置信的表情。
黑袍子十分警觉,几乎是在两名属下倒地的瞬间,他就朝着小院门外的方向冲去,然而,一排泛着幽蓝冷光的利箭“铎铎铎”地插在了他的脚边,挡住了黑袍子的去路。
一时间,院内院外一片寂静。
几息后,全身戒备的黑袍子率先沉不住气:“不知是那位英雄,所来为何?”
他的话音落下不久,小院紧闭的木门无声开启,一名黝黑的少年走了进来。
黑斗篷不等对方说话,再次朝着这名少年攻击过去,少年也是好身手,腰间长鞭一甩,把院门关紧的同时,躲过了黑斗篷的袭击。
两人飞快地缠斗在一起,几个来回,少年斜踢回旋,双掌迭出,把黑斗篷逼退。
两人再次对峙,但是这次,黑斗篷不敢轻举妄动了,因为在他的感知里,这个院子里不仅有少年一个外来者,暗处还有人潜伏。
“阁下是?”黑斗篷冷声询问。
“北境城武威伯亲卫队遗孤,五年前,拜阁下所赐,家父家兄全部被杀身亡!”
这话让斗篷之下的男人瞳孔紧缩,他下意识地接话道:“你如何找到这里的?”
这句刚刚问完,就见对面黝黑的少年人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一个冷嗖嗖的狰狞笑容从对方的脸色慢慢浮现。
“看来,你是默认当初的那场刺杀由你主使了。”
黑斗篷呼吸一滞,马上反应过来,对方之前那种十分笃定痛恨的语气,并不是因为已经查到了真相,而是在诈他。
而他一照面,就把仇怨结成了死结。
黑斗篷也不再试图交流了,他知道,只要能离开这个院子,自己就能解开这个危局。矿场上有他的巡逻兵,矿场外有他的护卫心腹,只要联系上一方,这个北境城的遗孤就拿他没有办法。
到时候,不管对方是如何找到这里的,他都要让这些人有去无回。
可是,黑斗篷想得清楚,对方也不是傻子,怎么会给他向外面传讯的机会。
黑斗篷一动,少年藏在暗处的同伴再次射出一箭,这一箭迅猛冷厉,似乎夹携着无边愤怒,直直擦着他的面颊而过,同时把他的斗篷帽子也带了下去。
藏头露面的黑斗篷因为箭矢的疾驰踉跄了一下,帽子下的面孔终于暴露在了熹微的晨光中。
苏语嫣直直看着对方惊怒的双眼,倏尔嘲弄一笑。
“果然是你,信王崔瑾。”
第40章
听到对方毫不犹豫地叫破自己的身份,信王崔瑾眼神一闪,暗藏的杀机更浓:“阁下可否报上尊姓大名?”
对面的少年嗤笑一声:“自然是要杀你的人,你可以去问问阎罗殿里的判官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