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前一后接连跌倒,手中的水罐自然也跟着打翻了。
变故发生得猝不及防,这里路窄,一侧是草丛,一侧是溪流,苏语嫣几人离得最近,两名运水的婆子出了意外,她们几人首先被波及。
紧接着,又是几声长短不一的惊呼和喊痛声。
等到混乱过后,惊魂未定的众人猛然发现,苏语嫣和冯府的两名姑娘都被冷水弄湿了衣衫鞋袜,看上去十分狼狈。
而且,三人中就属苏语嫣最倒霉,最先跌倒的那个婆子摔倒的位置非常巧,她手中的水几乎都泼洒到了苏语嫣的裙子上。
“哎呀,大姑娘,你的裙子——”
“主子!”
“大姐姐——”
四位闺秀中,唯有二姑娘苏语晴浑身上下滴水不沾,她远远站着,脸上的表情既惊讶又担忧。
另外两位冯家小姐倒是没有被婆子手中的潭水泼到,但是两人往后躲闪的时候,鞋袜和裙摆都浸泡在了沁凉的溪水中,同样需要立即更换干净的。
“这——两位冯姑娘,快折返回静宜园吧,秋日寒凉,不宜长时间穿着潮湿的鞋袜。
还有,大姐姐,你这裙子湿得太厉害了,不能就这样走回去,路上还有不少行人呢。”
随着苏语晴噼里啪啦的一段话,众人的目光集中在苏语嫣身上,发现她的衣裙都湿透了,此刻紧紧箍在身上,让苏语嫣显得曲线毕露,内里的衣衫也若隐若现地透露出来。
这样的狼狈状态,确实不宜大模大样地走回去,若是碰到外人,侯府千金苏语嫣的名声是别想要了,嘉平侯都能把这个女儿送到家庙去。
苏语嫣瞥了溪风一眼,这丫头手中的食盒还好好的,便没有打断苏语晴的“热心”安排。
按照苏语晴的意思,冯家的两位姑娘带着贴身丫鬟先行返回,准备换了鞋子再去潭边游玩。
而衣裙湿透的苏语嫣,则在苏语晴的建议下,趁着就近没有外人,先去溪边的客舍空房间里避一避,等丫鬟去取来干净干爽的衣裙替换。
“大姐姐,那边的竹舍大多都是空的,咱们带来的人多,分出一部分守在门外,你去里面略微歇一歇,然后让丫头回去帮你取换洗的衣物,你看这样安排可好?”
苏语嫣眯着眼睛望了一眼不远处冷冷清清的客舍,又看了苏语晴一眼,没有多说什么,点头同意了苏语晴“合情合理”的安排。
一行人簇拥着衣衫湿透的苏语嫣,快速地躲避进了一间空客舍,溪风先打发了一名小丫鬟返回静宜园取衣物,然后指挥其他下人到客舍外面守着。
室内只留下嘉平侯府两姐妹。
苏语嫣试探地询问:“二妹,你接下打算怎么办?”
听到苏语嫣的问题,苏语晴露出一个略显尴尬的笑容,她轻轻挠了挠脸颊,语气有些苦恼:
“大姐姐,你知道的,我一直想要看看这上云寺的松鹤碧波潭,如今美景近在眼前,我特别想去看看。我、我出来一趟不容易,不像大姐姐你,有自己的护卫和马车。
我知道,你遇到了这种倒霉事,我这个做妹妹的,应该陪在你身边,和你一起等候,陪着你解闷儿。
可是……这取衣服、换衣服,一来一回挺耽搁时间的,而且,大姐姐你的妆容都乱了,即便换了干净衣服,也不方便去潭边游玩会客了吧?”
苏语嫣闻言,有些坏心眼儿地挑了挑眉,想要把苏语晴硬留下,让她脱不开身去执行她的“抢情郎”计划,到时候,看她怎么和自己表演情妹情深。
不过,一阵秋风从半开的窗外吹进来,苏语嫣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她想要逗弄苏语晴的兴致一下子就被吹散了。
罢了,反正她早就打算将计就计的,此时何必和苏语晴缠磨,今日这水泼衣裙的过节,早晚能找补回来。
“行了,你不用解释了,咱俩的关系本来就没有多亲密,这里也没有外人,我确实不值得二妹你放弃心心念念的东西,快去那个松鹤碧波潭吧,省得去晚了,好东西让其他人捷足先登了。”
苏语嫣笑睨了苏语晴一眼,停顿了片刻,最后还是多劝了一句:
“苏语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世上从来不缺少伺机而动人,你做事,最好三思而行。”
这话让苏语晴心中一颤,她咬了咬牙,面上神色一阵变幻。
刚刚苏语嫣看她的眼神,让她,自己的所有心思都无所遁形,自己的每一步算计,其实都被苏语嫣看在眼中,她只是懒得拆穿自己而已。
“怎么可能呢?苏语嫣要是知道我在算计她,早就跳起来了,还能老老实实地听我的安排?
按照她以往的做派,她现在就应该强硬地把我留下来,不是吗?然而,她这样心平气和,肯定是什么都没有发现,是我太草木皆兵了!”
苏语晴飞快地安慰完自己,压下心中莫名的忐忑和恐慌,她跺了跺脚,懒得再和苏语嫣维持表面上的友好,匆匆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间临时休息的空房间。
第7章
苏语晴带着丫鬟素缕疾步前行,渐渐地,她的目光越来越坚定,似乎已经把心中的矛盾踌躇抛在了身后
“大姐姐,你拥有那么多的好东西,就不要和我抢澜之表哥了,反正,你对他也没有什么情谊。
我也没想害你,只不过是安排了那两个婆子把水泼在你的身上,让你丢个丑,没办法去潭边游玩而已,等过了今天,一切成了定局,妹妹再向你赔罪……”
苏语晴的计谋确实简单,她只是想拖住苏语嫣,然后和冯澜之单独见一面,问问他到底是如何想的?
若是对她没有情谊,为什么要温柔关切,写诗送礼,若是对她有情义,那为什么要默许家里和苏语嫣议亲?
“小姐,真的要奴婢以大姑娘的名义把表少爷约出来吗?”
跟在苏语晴身后的素缕一脸忐忑,语气疑惑:
“您和表少爷一向亲近,何必绕这么一个圈子,直接说想和他见一面就好了。”
苏语晴神色一僵,心中的想法脱口而出:“现今,只有以大姐姐的名义,才能把澜之表哥约出来了,表哥他那么聪明,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和我单独见面。”
说着这话,苏语晴怔忪过后就是心神剧痛,她再也无法欺骗自己了。
表哥冯澜之今天的表现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了她,他确实在她和苏语嫣之间,选择了身份更加贵重的那一个,哪里还需要她特意去询问。
而自己呢?其实心里不早就明白了吗?否则,怎么会下意识地安排素缕冒用大姐姐的名义行事。
想得越明白,苏语晴就越不甘心,她揪着手帕劝慰自己,澜之表哥是需要成家立业的男人,肯定看重身份权势这些东西,所以在百般权衡之后,才不得不选择了性格傲慢的苏语嫣。
男人看重权势地位,听从父母家族安排的婚事,这本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她苏语晴身份低,嫁妆少,怨不得表哥放弃她。
若是让澜之表哥忽略那些外在因素,只选择真心喜爱之人做妻子,她苏语晴不一定会输给苏语嫣。
就像当初,虽然说苏语嫣的母亲宋氏是伯府嫡女,嫁妆丰厚,可是,对于父亲嘉平侯来说,明显更喜爱生她的那个姨娘的,否则,怎么会令宋氏郁郁而终?
“所以,我得和澜之表哥见一面,我得想办法推他一把,让他不得不娶我。
这不仅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澜之表哥好,若不然,娶妻不贤,心意不和,表哥的后半辈子该多后悔啊?”
想着想着,苏语晴的嘴角就挂上了一丝温婉的微笑。
苏语晴的打算非常的简单直接,她只是想在两府正式议亲之前,先下手为强而已。
但是,扛不住这中间有人一直在浑水摸鱼,想要借着她的名头生事。
竹舍客房里,被单独留下的苏语嫣沉思了片刻,起身在房间内转了一圈,而后她打开门,扬声把守在外面的溪风叫进屋内,悄悄吩咐她:
“溪风,你去看看,除了中午知客僧说的,已经有客人入住的那两间房,还有冯澜之的房间,其他的客房门是不是都被锁了?只有咱们现在停留着的这间,是可以随意进入的?”
溪风点了点,按照苏语嫣的吩咐,出去后挨门挨户地仔细观察了一番,发现情况确实如自家主子推测的那样。
“主子?”
苏语嫣勾了勾唇角,心中有了一定的推测。
她低头打开溪风拎了一路的大食盒,从里面拿出一件叠得整齐的长斗篷来,轻轻抖开,把自己严严密密地裹住,感觉暖和了一些后,才开始仔细搜查这个特意留门的空屋子。
非常干净清雅的布置,可以看出,这里目前无人入住,但却被收拾得整整齐齐,纤尘不染。
转悠了一圈,苏语嫣突然侧头一看:“溪风,窗户是你刚刚关上的吗?。”
“不是的,主子,溪风并未动窗户。”
“这样啊,看来开始行动了。”
苏语嫣在房间内搜搜捡捡,最后,她的目光停留在屋内的盆栽和熏香铜炉上。
“空客房,香炉却是温热的,里面有未完全熄灭的火星子。而且,这铜炉里的香料……咦?虽然味道非常相似,但并不是上云寺的僧人惯常给客人准备的那种。”
苏语嫣因为中午的好眠,出来之前恰巧专门研究过这个。
裹着披风的年轻女孩儿默默思考:
“这是要用香料害人?老手段了,却也管用。
果然有其他人插手了,在上云寺的客舍里安排这些,苏语晴是没有能力办到的。
那么,插手的人是哪一方的?是嘉平侯?
可这样明晃晃的证据和浅显手段,不像是嘉平侯的行事风格啊,他把我‘逼’进这间屋子,到底打算做什么呢?”
苏语嫣觉得眼前有一团乱麻,只有抓住了关键的线头,就可以把这团乱麻捋顺,可是,她在千头万绪中找了找,总是无从下手。
“也许,一会儿来这屋子的人,会给我带来答案。”
因为窗户被人无声关严,室内的香气开始渐渐变得浓郁起来。
气味由清浅变得浓郁,循序渐进,若苏语嫣真的是一名经历普通的闺阁小姐,是发现不了这种温水煮青蛙式的变化的。
“溪风,闭气。”
苏语嫣又在客房里翻查了一番,确定这屋子里再没有其它能够坑害人的东西了,便打算带着溪风退出房间。
可是,溪风推了推房门,没推开。
苏语嫣挑眉,意料之中。
她看了溪风一眼,溪风意会,上前半步,举起拳头砰砰砰地大声砸了几下房门,声音之大,竹舍都震了震,完全可以引起外面留守的两名仆妇的注意。
可惜,溪风的拳头都砸红了,也没有仆人走过来询问情况。
“看来,外面的人也被调走了。所以现在的情况是,我和溪风被关在一间门窗紧闭不通风,并被下了药的客房里?”
苏语嫣一边暗自思索,一边利落地从裙摆上撕下一块潮湿的绸布,仔细包在香炉之上,让不知何时重新燃起的香炉暂时失去作用。
她又从荷包里取出两枚比较珍贵的醒脑解毒丸,主仆两人一人吞下一枚。
做好防护措施,苏语嫣蹲在之前藏着披风的大食盒前,一脸平静地从食盒的夹层中,掏出一纸包上等质量的强效迷药。
一旁警戒的溪风看到纸包上熟悉的结绳方式,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主子,你当年跟着老伯爷,从边境的土匪窝里到底缴获了多少这种旁门左道的东西啊,怎么用了这些年还有存货?”
苏语嫣轻哼了一声,什么旁门左道的东西,这可都是她的小宝贝儿。
而且,这药粉肯定不是当年剿匪的战利品啊,这都多少年了,就是有剩余的,她也不敢用嘛,万一药效过期失效了呢?
这是她在边境那边勾搭上的长期合作小伙伴,“热忱”提供的新鲜货!
当然,这个是不能告诉溪月溪风的,告诉了她俩,就等于告诉了白姑姑,她会被白姑姑念叨疯的。
“溪风呀,谁能想到当初那伙儿匪盗那么丧心病狂,迷药这种东西,他们竟然存了一大桶!弄得我怎么也用不完。
哎呀,溪风,这药的来源是在外祖父那里过了明路的,所以,你们和白姑姑不许念叨我。”
溪风这些年跟着苏语嫣,见识过不少事情,哪能不知道她这话中的水分有多大?
不过,想到主子活泛的性格,她便干脆闭上了嘴,当做信了自家大小姐的鬼话。
就像白姑姑,她老人家这些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糊涂,其实,就是心甘情愿地纵容着自家主子呗。
老侯爷当年就说了,为了不让唯一的外孙女重复她母亲的悲剧命运,就要把女孩儿养得足够野,足够任性。
若是将来玩不转高门大院里的勾心斗角,那就干脆学些山野江湖里的旁门左道,霹雳手段。谁让苏语嫣不开心了,一鞭子挥下去,一包药撒下去,先痛快了再说。
至于闹过之后的烂摊子怎么办?收拾不了,就跑路呗!
他武威伯戎马一生,为着大启朝的安定出生入死,这么些的汗马功劳,还保不住唯一一点血脉的命吗?
只要活着,老伯爷相信,他亲手教养的孩子肯定能把日子过得舒舒服服的。
想到老伯爷对主子的那些教导,溪风转了转眼睛。
“主子,他们把你关在这里,到底打算做什么?咱们调查了这么久,只能探查到嘉平侯当年似乎参与进了储位之争,但是,这和你的婚事有什么关系?”
苏语嫣眼中划过暗芒:“从现在能够察觉到的陷阱和线索来看,似乎是想要生米煮成熟饭?
香炉里的特殊香料效果如何,我目前不清楚,但是那几盆盆栽,是南疆一种具有催情作用的花卉。”
溪风有些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南疆催情的花卉?是侯爷的安排?主子,即便侯爷想要把你送给权贵人物,也不必使用这种手段啊。
你是嘉平侯府正经的嫡长女呀,哪怕、哪怕没有父女之情,也得顾忌嘉平侯府的面子吧?”
“是啊,这就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不过,咱们接着看下去,大概就能揣摩出我那位父亲的真正打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