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气度,便是出身京中世家的赵氏,也对她无可指摘。
待她一席话说完,周灵嫣已又惭又羞,红了双眼,周舅妈也接不上话来,只有站她身后的姑娘忿忿不平地叫嚣:“你既如此会说,想必也会弹,不如你来弹奏一曲我们赏析赏析。”
陶善行慢悠悠转了身:“这位姑娘是……”
“我家七姑娘灵语。”周舅妈回道。
“原来是灵语姑娘,果然快人快语。”陶善行掩唇一笑,很快道,“我不弹。”
“为何?你是不会吧?”周灵语恼道。
陶善行走回堂间,仍是笑着,道:“我为何要弹?这琴奏得再好,能好过宫中专研琴艺的乐工?莫非都要与伶伎一较长短方显能耐?周舅妈说二位姑娘自小有名师教习,不逊京中闺秀,那你们可知高门贵女习艺不为攀比,为的是修心养性,陶冶性情,待人处事言之有物,不至贻笑大方,可不是为了像乐工优伶一般,别人让演就演。我一个村姑都知道的道理,想必二位姑娘也该明白才对,所以灵语姑娘的要求,恕难以从命。”
周灵语和周灵嫣皆被她一席话说得面色由白转红,她二人与周舅妈本就为投穆溪白所好而来,学了些琴棋书画,装作大家闺秀前来,如今当堂被人不留情分地戳穿,自然颜面无存。
陶善行哪管这些,反正她如今村妇出身,就是说话难听些,别人最多说她不知礼数,但她痛快,不做秦三姑娘,真真舒坦。她转身俏俏一笑,朝着穆老太太和赵氏道:“老太太,母亲,不是说要抹骨牌?咱们别耽误时间了,善行都被老太太勾得心痒。”
穆老太太听曲听得要睡着,闻此言如获大赦,忙起身道:“就去就去。”一边敷衍地朝周家人道,“两个孩子也辛苦,这心意老身领了。”又让双烟去取珠串赏给她们,自己则扶在陶善行手上,带着众人鱼贯入了后堂。
经此一事,周家也该明白穆家心意,即便还要厚颜结亲,也得掂量掂量自家姑娘是不是有那个本事,能与穆溪白的正室一较长短,否则便是自取其辱。
往后,穆老太太的寿辰大抵能安生好些年了。
陶善行入内之时,转头朝穆溪白眨巴了下眼睛,穆溪白早就坐椅上笑,只未出声罢了,见她这炫耀模样,不由抚额长笑出声。
今日的陶善行,真真是惊喜。一惊美人如花,二惊她气度之高,恍惚间竟与那年竹林旁帮他之人,一般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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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善行陪穆老太太抹了一会骨牌,就因为牌技太烂而换了人,她端坐一上午,正好也乏了,便寻个借口打算回趟凌辉阁,哪想还没迈出门口,就与进来的双烟撞上。
双烟先给她竖了拇指:“娘子好生厉害。”又道,“前头的小商爷递话进来,请娘子去花厅一趟。”
陶善行纳闷:“可有说寻我何事?”
“好像是娘子的亲戚上门了。”
亲戚?她家人若找她,一般会递信来,突然上门,也不知是否急事?她有些担心,便谢过双烟,带个丫头往前院花厅去了。才到花厅的月门,她就遇见商时风的小厮。那小厮也在等她,立刻便迎上来,将事情缘由说予她知。
来的不是她家里人,是她大伯家的那位继婶娘柳氏与堂姐陶善喜。这两人打听到穆老太太的寿辰,是来给她拜寿的,却因穆老太太不见外客,被拦在外头,便又搬出陶善行的名头来,就是不肯离去。商时风因见是陶善行亲戚,恐将人撵走伤了她的颜面,这才令人将她找来。
“小商爷还在里头招呼陶太太和陶四姑娘,您快请。”小厮边说边将她引至花厅帘前。
陶善行还未撩帘,就听里面传出陶善喜矫揉造作的声音:“那我叫你商哥哥可以吗?”
商时风的语气分明有些无奈:“不敢。叫商某名姓便可。”
柳氏从旁笑道:“商爷别这么客气,大家都是一家人。你是穆老爷的左膀右臂,年纪轻轻便替他打点整支商队,管理商行,里里外外无不服帖敬佩,可谓年少有为,不知是否定了亲事?”
“不曾。”商时风道。
“商爷这般人才,竟未定下亲事?佟水城的姑娘都被糊了眼吗?商爷,妾身这里正有门门当户对的亲事想说予商爷……”
哗啦一声,帘子挑开,陶善行进来,她已经听不下去了。
“婶娘,小商爷的婚事自有我公公婆婆替他作主,不劳你操心了。”
见到她,商时风大大松口气,给她递了个感谢眼神,便匆匆告辞,脚都不停地离了花厅。柳氏脸色当下便不好看了,陶善喜更是恨恨看着陶善行,一边向母亲撒娇:“娘,你看她……”
当初穆溪白醒转,陶家不愿嫁女,柳氏本欲将陶善喜送入穆家,怎料穆家认定陶善行,叫她一番盘算落空,如今见她换了个人似的,她怎甘心,便道:“侄女,如今穆陶结亲,便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不过关心关心商爷而已。”
“小商爷的婚事,若是外人插得上手,也不至到如今还未娶亲。”陶善行摆摆手,话锋一转只问她,“还未知婶娘今日到此有何要事?”
“我们是来给穆老太太拜寿送礼的。”柳氏便道。
“我替老太太谢过婶娘这番心意,不过老太太年事已高,精力不足,向来不见外客。今日过寿,她见过穆家几位亲戚后便已倦乏,现正歇着,不好打扰。婶娘的心意,改日我必向老太太转述。”陶善行接过丫头送来的茶,轻抿一口方道。
“什么外客不外客,结了亲就是一家人。我只给老太太请个安,费不了她多大神,你是穆家孙媳,难道连带我进去这点权利都没有?”柳氏不乐意了。
“今日来穆府的亲戚,不说上百也有几十,老太太连姓穆的亲戚都见不过来,何况是我亲戚。婶娘就别为难我了。”陶善行咬口不松。
柳氏心里既惊且怒,陶善行嫁人之后,性子竟是大变,比她娘朱氏还要厉害。她怒道:“我们不过一片诚心来给老太太拜寿,怎就算为难你了?侄女如今攀上穆家高枝儿,成了富家太太,不拉拔拉拔兄弟姐妹也就罢了,反倒不认亲戚,在我们面前端起架子来,也不想想,当初若无那百两借银,你哪能等着这富贵荣华的一日?”
这话一出,便叫陶善行想起那用来威胁朱氏的百两银来,她只将茶碗往桌面一搁,冷脸道:“婶娘,若我没记差,善思兄弟进翰明书院读书之事是我公公替出面寻的关系吧?叔父最近几桩大买卖,也是公公授意小商爷给撮合的,更别提他在外头打着穆家名号做的那些生意。那百两银到现在就算是连本利还你,都不足你们凭穆家所赚之利的百分之一,你还想要怎样的扶持拉拔?莫非要我将穆家掏空给你才算拉扯?”
早知当初柳氏撮合这门亲事目的不纯,陶善行虽不管事,但与陶家二房有关的桩桩件件,她都让榴姐打听得清清楚楚,一笔笔全部记着,防的就是这么一天。
果然这一席话说得柳氏脸色骤变,竟难应对,陶善行又道:“今日老太太过寿,我也不得空闲。婶娘还是有事说事,莫要扯远。且把正事说来我听听,或还可替你筹谋一二,若无要事,便请先回吧。”
柳氏是个能屈能伸的,脸色几转后马上又笑了:“这事儿你还真帮得上忙。你四姐姐也到适婚之龄,正在物色好人家。你如今身在穆家,少不得接触些青年才俊,你也替你姐姐打听打听?”
陶善行毫无意外,果然是为陶善喜的亲事而来。给自家姑娘便百般筹谋,给林家正房所出的姑娘却安排了那么桩婚事,这柳事当真心肠恶毒。
“行了,我记下了。若有合适的,我通知婶娘。”
“我瞧那商时风就挺好,人品样貌能力样样不差,况且无父无母,嫁过去上头便没公婆压着……”
柳氏打蛇随杆上,陶善行听得生厌,只答:“婶娘,我说过小商爷的婚事自有公公婆婆作主,旁人插不上话。况且这些年给小商爷说媒的人家里不乏名门闺秀,他皆无意,怕是心中自有打算,善喜姐姐还是莫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以免耽误韶华。我还有事要忙,先行一步。婶娘若空在这坐坐也无妨,我叫人送些茶水点心过来,告辞。”
语罢她便起身,轻轻一礼,也不管柳氏如何想,陶善喜如何哭,只撩帘而出,再不理会。吸了吸屋外新鲜空气,她心情才好转过来,正要往内院行去,却见商时风在前头站着,似在等她。
“才刚的事,让你见笑了。”陶善行向他打了个招呼,不好意思道,“我已经同婶娘说清,想来不会再烦你。”
商时风这会方好好打量了她一眼,眼中漫起些惊艳,很快按下,只道:“无妨。”
陶善行便又谢他:“今日之事,多谢了。”谢的是他顾全她的脸面,没将柳氏撵出。
“嫂子说的哪里话,嫂子的亲戚自也是穆家亲戚,本该请入府内的,只是今日义父发话,不能叫老太太过于伤神,商某不敢不从,故才只请嫂子出来相见,得罪之处,还请莫怪。”商时风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叫人听了心中好生舒坦。
陶善行笑了:“你说话一直这么周全不累吗?明明心里不是这么想的。”
“嫂子何出此言?”商时风从没听过有人这么问自己。
“真是亲戚?真怕得罪我?那要不我把我四姐姐叫进来,你们两再聊聊?看看能否促成一段佳话?”陶善行便问他。
商时风一愣,马上摇头:“嫂子饶了商某吧,别的事也就罢了,这……”话说半截见她眼中促狭,恍然道,“嫂子捉弄我呢?”
陶善行掩唇笑出声来,商时风也跟着失笑,没了从前那沉稳老练的劲,倒像年轻人了。
二人正说着,不妨走廊那头拐出个人,冲着二人叫了句:“陶善行,过来!”
却是听说她被叫走后出来寻她的穆溪白。
穆溪白那脸色,阴沉沉的可不大好。
我只能说,下章值得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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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绮念
穆溪白今日心情原本极好,岂料一路行来,就见陶善行站在花下与商时风相谈甚欢,眼睛弯若弦月,笑得满面灿烂,恰是不曾给过他的自在,他的好心情就土崩瓦解。
明知心头那气来得毫无缘由甚至有些不可理喻,他也控制不住。陶善行倒识相,见他这神情就知自己与商时风说话又触他霉头了,忙与商时风道别,两步奔至他身畔,正想问他何事,他却一言不发转身就走,脸绷得死紧,陶善行只好小跑跟上。
他这脾气一发,脸就黑了整天,直到晚上宴席散去,两人回到凌辉阁都没说过话。陶善行知道自己犯了他忌讳,可商时风毕竟是穆家义子,时常出入穆府,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打个照面说两句话也在情理之中,况且早上那事确实事出有因,也不怨她,谁知道他发什么大少爷脾气?发脾气也就算了,她本当他气个半天也就差不多,不想这脾气一发竟然发到晚上。
陶善行对着他的黑脸整天,火气也上来了,不打算惯着他这脾气,进院后就让榴姐准备汤水沐浴,再不理穆溪白。白天赵氏见她是个伶俐的,把她带在身边,再不肯藏着,她这一天下来,都快累散架了,好容易回来卸去妆容泡入木桶,痛痛快快沐浴去乏一番,才懒洋洋爬出,仍换上家常衣裳,绞着头发出来时,穆溪白竟还板着脸坐在厅堂上。
她想了想,决定还是别招惹他,转身要回里屋,穆溪白来了句:“站住!”她回头看他,他阴森森又道:“你就没话要同我说?”
他到底还是没忍住,先开了口。
陶善行听这话味道不对,有些丈夫质问妻子的意思,可问题她也没做什么,和他又只是对糊涂夫妻,哪天和离都未可知,凭什么让他阴阳怪气地质问?这憋了大半天的火气也是存不住,张嘴就来:“不就和商时风说了两句话,你犯得着大半天给我拉长个脸吗?今日他只是通知我我婶娘过来,让我出去见个面,我事后谢他几声也不为过,不知哪里又惹着穆大爷你了?”
穆溪白也知道这事不怪她,只是脾气上来压不住,加上这整天两人冷着,她也不知道过来问问,哪怕说两句好话笑上一笑,他这气大抵也消,偏她和他对着来,他那气怎么消得下去,再想想白日花下那笑,他就更气了。
“你倒是有理了!我不是跟你说过别和商时风太过接近,你还冲他那么……笑得招摇!”穆溪白一拍桌子,震得桌面上的茶碗险些滚落。
“我不和他笑,难道要对着他哭吗?你这人好没道理!也不知你们之间有什么恩怨过节,一碰面就跟斗鸡似的。商时风那人待人接物有礼有节,处事也算周全,几乎不曾树敌,认识他的无不夸奖,他到底哪儿得罪你了?犯得着这么针对吗?”
陶善行不说还好,开口就给商时风说好话,可把穆溪白气坏,声音都降了好几度:“你跟他倒熟得很,就知道他这么好?”
“能不熟吗?他都帮了我多少次!”陶善行绞着发,将脸扭开不看他。
“哦?熟到什么程度?”那厢的声音已经越发沉。
“熟到……差个拜堂大概我就是他妻子,也不必为难你和我做这糊涂夫妻。”陶善行正垂着头,也没看到穆溪白的脸色。这些时日二人渐熟,她和穆溪白说话早没了当初的小心翼翼,斗嘴互讽那是家常便饭,穆溪白常被她说得咬牙切齿,大抵也是让她,所以十次有八次都是败给她的,便将她这张刀子嘴给惯得越发无法无天。
这话原说的是当初商时风送聘迎亲那事,可从她嘴里跑出却变了味儿。话刚说完,陶善行自己心里也“咯噔”一响,忙抬头要解释,却已然晚矣。她眼前人影一闪,穆溪白已经掠来,身影如山,脸沉得几乎要滴水。
她这是捅到马蜂窝了。
陶善行自忖失言,可穆溪白并不给她解释机会,俯身便将她拦腰抱起。天地刹那飞旋,陶善行眼前一阵发晕,回神之际才发现已被他抱着往寝屋走去,这会她真怕了,也顾不得害羞,拽着穆溪白的衣襟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放我下来,我……我失言了还不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