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心中为难,给皇太后侍疾,熬到了头,好处是显而易见的,最低都得晋位分,可怕就怕,熬不到头。
皇太后本就对她们这些妃嫔不喜,焉知会不会处处挑错找茬儿?到时候被赶出来,那才是里子面子都没了,赔了夫人又折兵。
还想升位分,做梦还比较合适。
而且,这侍疾向来熬人,即使无须事事躬亲,可皇后却是个孕妇。
刘婕妤心下落定,便缓缓道:“臣妾粗手笨脚的,哪里伺候的好太后?到时候别是打翻了盘子打碎了碗,惹得皇太后心烦,病情延缓痊愈,那才是不美,不过臣妾愿在皇太后养病期间,每日抄上两遍的法华经,再每日捡上两个时辰的佛豆,供于佛前,为太后殿下祈祷。”
丽婕妤听到这话,清冷的眸子定定地瞧着她,眼中的的不屑清晰可见,勾勾唇角,“刘姐姐这想法果真是妙!”又看向上首的皇后,“臣妾记得,皇太后殿下从不礼佛,倒是信奉三清真人,可巧的是,上阳宫中不论是佛堂还是道堂,都是不缺的,到时候刘姐姐大可以在那里抄写经书,捡佛豆以表诚心。”
说罢叹了口气,“像我,哪懂得什么法华经还是般若心经的,想不出这巧宗儿,也唯有陪着皇后殿下一道,聊表寸心。”
刘婕妤面色不变,心道丽婕妤不识好歹不说,还想着法儿来埋汰她,便又听到了丁、史两位道:“嫔妾也想同皇后殿下一起,日夜不缀地伺候皇太后殿下。”
一时间,变着法儿逃了这苦差事的刘婕妤有些下不来台,嘴角的笑意几乎都要维持不住了,转过头,皮笑肉不笑地瞥了丁、史二人一眼,目光森寒,令人颤栗不已。
两人不由瑟缩。
郗齐光眸光淡淡,从刘婕妤身上扫过,不怒自威,令她心中油然而生一种无力感,甚至连反抗之心都生不起。
“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定了,后宫的姐妹到底还是少了些,拆东墙补西墙的,捉襟见肘,等到五月大选就好了。”
众妃心下都是一沉。
尤其以刘婕妤最甚。
她明白,这是皇后在警告自己。
给皇太后侍疾,远比她们本来想象的要轻松惬意许多。
本以为皇太后因着对她们的偏见,她们有的磨,可没成想人家只是把她们撂在一边,不搭理也不为难,只顾着和皇后聊天,全然的漠视,倒是令她们心安许多。
想到还在佛堂苦哈哈抄经书,捡佛豆的刘婕妤,几人心下好笑,皆是嘲笑她丢了西瓜拣芝麻。
“孩子四个多月了也,最近食欲可还好?”在她们的印象中,唯有面对皇后和皇上,皇太后才会如此和颜悦色。
“是啊,四个多月了,御医说,大概的临产期就在七月初,或是六月末,会有几天的误差,不过也不妨事。”
丽婕妤皱眉,她原以为皇后的孩子会在七月中旬出世。
若是中元节出世,哪怕这个孩子是嫡子,怕是也难成事。
太后面露怜悯,“你这孩子,你是初次有孕,身体底子也好,没尝过这孕事的苦楚,等到了后期,你就知道有多辛苦了,”说到这儿,叹了一口气,“还是年轻不知事啊!”
郗齐光柔柔笑道:“所以还需得有您这样经历过大半生风雨的人来提点儿臣啊!”
皇太后点了点头,面上一派自得。
郗齐光看了眼室内的西洋钟,“午膳时间到了,母后可要用膳?”
皇太后愁眉苦脸,俱是不喜,“本宫虽上了年纪,偏爱一些软烂的食物,可口味也重了许多,可这些日子,送来的膳食,普遍清淡,连点儿,不说浓油赤酱,连点盐味儿都没有,真叫人生气!”
郗齐光不厚道的笑出了声,“母后还真是小孩子心性,生病了就该吃得清淡一些才是,容易克化,本就是病体,胃府又怎能承受得了这大荤大油之物?母后且忍忍吧。”
“儿臣还听说,有的勋贵人家,这生了病,府上的规矩就是净饿几顿,可把儿臣惊呆了!好在皇宫没这规矩!”
“不过想也正常,生过大病的人,身上乏力,又整日在床上躺着,动也不动,自然对食物的需求就小了。”
郗齐光扶着太后下床,“好歹去用一些吧,也让儿臣跟着沾沾光,听说上阳宫的御厨不但有一个善于包饺子调馅料的,有善淮扬江浙菜的,这些大都善海鲜河鲜的,还有善素食的,天上飞的,海里游的,恨不能上十八般武艺!”
皇太后则是大笑,“你这孩子,竟会讨我开心!这没味儿的东西,你都陪着本宫用多少日了,还没够呢?”
“陪着母后用膳,哪有嫌弃之理?再一个,便是清淡了点,还真就是对了儿臣的心,恨不能日日在您这里蹭饭!”
一晃两旬,皇太后的身体终于好了大半,侍疾初见成效,侍疾也随之取消,而日日处于佛堂的刘婕妤,则是心头放下了一块儿大石。
总算能摆脱这样的日子了。
想到那个不动声色给她添砖加瓦的丽婕妤,她的眼底闪过一丝戾气,丰润的红唇紧抿。
“娘娘,娘娘!圣旨要到了!张学士正在赶来的路上呢,可要更衣?再上品级大妆?”
刘婕妤心下狂喜,强稳住心神,拒绝道:“不了,这时换有什么,也没有晋封来得叫人舒畅,等来日册封,换上礼服,那才扬眉吐气!”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婕妤刘氏,孝敬性成,淑仪素著,今兹承皇太后懿旨,晋封昭媛,钦此!”
刘昭仪有些失望,可也在意料之中,好声好气地送走了持节大臣,便叫来入画,“出去打听一下,其余人都是封了什么位分!”
“奴婢刚刚叫人去了,估计马上就能回来。”
说什么来什么,秋露来了,微微有些气喘,“奴婢先恭喜娘娘,得封昭媛之位,宫中除了您以外,丽婕妤封昭仪,史婉仪、丁婉容分别封嫔位,得谦、欢二字为封号,余下的,唯有朱氏封了才人。”
刘昭媛一听丽昭容只是个昭容,在位分上被自己压了一头,顿觉神清气爽。
她下意识地忽略了自己并未曾得到封号的事情,而其余真正侍疾的三人,皆有封号。
“这个朱氏,是何来路?怎么无缘无故就升了位分?本宫怎么记得她连给皇后请安的资格都没有呢?”
第39章
“皇后那里呢?”刘昭媛揉着眉心,“本宫虽然那些日子,日日身处佛堂,可却也知道,皇太后并没有怎么她们,反倒是皇后出力最多,皇太后这般快就痊愈了,皇后功不可没,皇后那里,皇上难道就没有有所表示?”
“皇后殿下那里,奴婢只知道不只是建章宫,便是上阳宫,也赏赐下来了不少的好东西,只听那些小宫女说,其中有一尊一人高的红艳艳的珊瑚盆景儿,是皇太后的爱物,送与了皇后殿下。”
“本宫就知道,”刘昭媛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皇上最是偏爱皇后,有她在,这满宫的女人都像看不见一样!”
秋露好入画被此番话吓得不敢言语,又听她认命无奈道:“罢了,都是命,谁又能和皇后争?人家身份正统,便是大臣都说不出什么来。”
凤仪宫。
“赏赐都送去了?”郗齐光放下手中的枣泥山药糕,端起木樨清露,小小地饮了一口,“史、丁二人是什么反应?”
“一如往日那般恭顺,原本她们就是宫婢出身,底气不足,且此次为太后侍疾,连个瓶子都没扶过,除了刚在那几日战战兢兢的,剩下哪日不是松快自在,比她们自己的宫中还舒坦呢!”
“什么都没做就得了嫔的位分,还有封号,正五品的位分上了封号,这可是没几例,地位比从四品的容华都不差了。”
“奴婢去送赏赐的时候,欢嫔奴婢还没见到,是另一个宫女去送的,谦嫔只差没有指天发誓表示忠心了。”
郗齐光抬眼,戏谑地道:“这谦嫔想是没少给你好处,你竟这般帮着她说话?”
湄秋跺脚,小女儿娇态尽显,似嗔非嗔:“殿下!奴婢跟了您这么多年,您还不知奴婢是个什么性子?好歹也是见惯了大世面的,纵然奴婢没有,可却也不会眼皮子这般浅!”
她霹雳啪啦的,嘴皮子一张一合,又是一堆话,“再一个,谦嫔主子她们在宫中生活不易,各处都需要打点,那些银钱还不知是攒了多久的月例呢!奴婢怎么好意思去伸手?”
郗齐光无奈,点点她“你这丫头,本宫就开玩笑地说了句,你倒是噼里啪啦一箩筐的话等着,这说书先生怕是嘴皮子都没你的利索呢!真是屈才了你!”
湄秋嘻嘻笑着,“要说嘴皮子利索,奴婢都是在殿下身边熏陶来的,可不敢尊大,毕竟上头还有您镇着呢!”
说罢,游夏端着托盘进来了,上面有一瓷白小盅,一看便知里面是补品,“这是说什么呢?我倒是错过了!”
“这是浔冬亲自跟着王嬷嬷学的,做的鲫鱼汤,炖的奶白奶白的,一点子腥味都没有,殿下您尝尝?”
郗齐光点点头,游夏见此就兴冲冲地拿了勺子,舀在了小碗中,递给她,眼巴巴地看着。
可勺子刚到嘴边,她的身体就不自觉地产生了反应,只觉得眼前的鱼汤十分范围,呕吐不止,吓得游夏手足无措,连忙找人叫来了一直当值的几个御医。
御医捋着胡子,不紧不慢道:“除了鱼,殿下倒也对别的没什么反应,无碍,约莫是有些腥气,孕妇体质有特殊,所以才会呕吐不止,只是这段时间切记,腥膻之物,最好都不要呈给殿下了。”
游夏和湄秋松了一口气,如蒙大赦一般,“多谢御医!”说着接过了浔冬递过来的荷包,塞到了御医手中。
御医离开后,游夏和浔冬才拍拍胸口,心有余悸道:“还好还好,太吓人了,幸亏殿下只是对于过于敏感,若是因着这一个鱼汤,害的殿下什么东西都吃不下,那奴婢才是万死难辞其咎。”
“也不妨事,河鱼就是这点不好,土腥气大,再是处理也难免带了些味道,只是孕妇对这种气味敏感的很,往常倒也没什么,反倒是孕期,竟是半点经受不得,况孕吐都是妇人孕中前三月,谁能想到本宫这四个多月了,还能有反应呢!”
“若是海鲜,也不会如此大反应,你们也都知道,本宫向来是不喜河鲜的土腥气的。”
郗齐光虽是吐了一阵,面色苍白,可精神头却不短,“午膳好了没?本宫有些饿了,呈上来吧。”
浣春微微屈膝,应了声是。
浔冬和湄秋则是扶着郗齐光起身,晃晃悠悠去了花厅。
“油爆双花,清汤燕窝,锅塌豆腐,这三样啊,是皇太后特特叫人送来的,山家三脆,鸳鸯炙,清汤越鸡,兰花春笋,米粉蒸肉,问政山笋,还有一盅乳鸽汤并几样小菜,这是奴婢去御膳房照着您原来的口味点的,咱们这儿的小厨房也就是给您做了些糕点。”
郗齐光却并未立即动筷,“端午过后选秀,离现在也就三个月了,秀女向来是要在宫中住一段时日,以便教养嬷嬷观其品行,叫人过几日将那里好好儿打扫出来,各个寝殿都规整一番,再将里面添上人手,将嬷嬷选出来,令她们自去规整,缺什么要什么,到内务府拿了牌子要就是了。”
“本宫初初沾手这选秀事宜,外行一个,只求不露怯不出丑就成。若有拿不定主意的大事,只管遣人来问,就是本宫不成,还有皇太后在后面撑着,镇住人心呢!”
几人忙不迭地应声。
“还有,内务府最近可能会忙一些,可选秀到底是三个月之后的事情,别只顾着后头,忘了眼前,各宫的分例可别推三阻四的给人短了缺了,若是本宫听到一点风声,叫本宫折了面子,到时候可就别怪本宫不留情面!”
从箸枕上执起银箸,夹了一块儿春笋,只觉脆爽,甚是可口,“这才二月,现在就有了春笋了?”
说着不免自嘲,“本宫自小生活在锦绣堆里,衣食无忧,什么东西上了,只管吃用就是,哪里知道这东西具体是什么时间出产的?”
“这春笋,立春之后就有了,一年四季都有,只是以春冬两季的味道最佳。”
郗齐光点点头,“有些想吃还在闺中时,家中厨房腌制的酸笋了,不知怎的,想想就大咽口水。”
“你们说,这孕妇情绪变化的快,就连这口味儿,也是恨不能一日十八变!”
“变就变,还怕了不成?”游夏笑道,“左右宫中御厨多,天南海北的,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海里游的,哪个不会哪个不成?就是外面摊上的小吃,也能搜罗一箩筐来!”
湄秋也跳出来,眼睛都笑弯成了月牙,“就是就是,不怕您吃的絮了,就怕您不喜欢!”
浣春浔冬最是稳重,出来一人一句打圆场,“好了,殿下,该用膳了,您不饿,肚子里的小殿下难道还不饿吗?”
“你们两个,最是能胡闹了,年纪也老大不小了,还成日和个孩子样,嘻嘻哈哈的,轻重缓急都拿捏不准!”
两人收了笑意,正襟危站,时不时地拿眼睛瞄着两人。
浔冬上前,拿了勺子,舀出一勺乳鸽汤,“殿下先喝口汤,说了这么多,嗓子也该干了,”又顿了顿,“或者给您冲一杯玫瑰清露?”
郗齐光点头,叫人拿了个厚厚的靠背,撤走了灰鼠皮的椅搭,“倒是好,去吧,这木樨清露、玫瑰清露能做出来,怎么就做不出别的样儿呢?”
几人哑然,面面相觑,还是游夏讷讷出口,“别说,还真是这个理,怎么就没有旁的茉莉清露,蟠桃清露?”
笑闹了一阵儿,郗齐光揉揉脸颊,“好了,本宫是真要用膳了,你们也都轮换着去用饭吧。”
“还有,本宫这身子越发重了,平日就疏于管理,宫里人的心思也都浮躁起来了,今日将内务府的人都叫来,本宫看那账册,他们也该好好儿敲打一番了。”
这才多久,就又敢拿着假账糊弄她了?
她这儿如此,何况下面的妃嫔?
说罢,便夹起一块儿豆腐,小小地咬了一口,满口鲜香,倒让她吃得尽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