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和丁家虽只是京中普通的官宦人家,可一个是正四品的户部侍郎,一个是从四品国子监祭酒,虽离着她儿子正妻的家世还差得远,可到底还是有几分权势,且是京官,难不成她就不忌惮?”
“虽说不是本家之女,可后面到底依靠着的,是这两家。”
“还是他们忠勇王府百无禁忌,连规矩都不顾了?宁愿庶子生在嫡子前头,不要名声了?”
“殿下且放心,一个藩王府,再是折腾,又能如何呢?”宫女适时呈上一盏牛乳,湄秋接了过来,递给郗齐光,看着她喝下,“这王府属官,三年一换,可他们便是废了心血拉拢,这些年下来,也不过就那么几家,连上了三品的都没有一个,职位最高的二人几乎是放在了明面上,不足为惧。”
“而且如他们王府这般行事,只怕这个世子的正妻人选也不好找了,又能给他几分助力?现在可真是高不成低不就呢!若没有这档子事儿,凭着他的身份,高官之女、世家之女、勋贵之女,有几个是配不上的?他们家想什么呢!亏得您把忠勇王妃挡了回去!”
湄秋说罢,还像模像样地叹息一声。
郗齐光轻哂,“也是,不过是藩王而已,一无兵权,二无心腹,三无财势,更没有振臂高呼而众人便相随的声望能力,是不该担心太多,倒真是本宫杞人忧天了。”
郗齐光起身,让人备上香胰子澡豆玉容膏等物,便去了汤池沐浴。
到寝宫,看到床上的隆起,也只是摇摇头,躺了下去,一夜无话。
转眼间,又是大半年过去。
近来这大半年,刘昭媛小产,身子骨是真的伤了,将养了许久,才慢慢地出宫活动,又因着天逐渐冷了,病情反反复复,常常今儿见了她的人,明日就见不到了。
常常是将养十天半个月才能见到一次人,郗齐光都不愿意让她出宫走动,前来给她晨昏定省了。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
让后宫掀翻了锅的,是丽昭仪有孕一事。
自刘昭媛去年小产后,皇上醉心政事,一月能进后宫五六次都是多的,其中又以凤仪宫居多,其余妃嫔,自然是甚少得见天颜。
可就是如此,丽昭仪竟然被上天如此眷顾,就有了孩子。
真真叫后宫的一干人咬碎了一口银牙,羡慕嫉妒得很。
郗齐光得到消息时,正在逗弄着儿子,闻言手中动作一顿,随即淡淡道:“后宫久不传出喜讯,上阳宫那里都着急了,更不用说整日盯着皇上后宫的朝臣,都在一个个地说本宫不贤善妒,丽昭仪这次的孕事,倒是解了本宫现下的处境。”
“再者,宫中现在不过就元宵一个孩子,还是孤单了些,他也该有个弟弟或妹妹陪着他一起了。”
浔冬不由有些心疼自己的主子,便道:“那丽昭仪那里的礼,是按着平常来赐下?”
“按旧例即可,无需过多添置。”说着,她转过头,面上无悲无喜,“皇上那里可有动静?丽昭仪有喜,乃是有功,按理说,是该晋升的,或者说,皇上想要等她诞下孩子,再一道晋封?”
这九嫔乃是正三品,而妃位却是从二品,别看只是半品的差距,却犹如天渊。
就和朝堂上的正四品和从三品一样,隔着深深长长的鸿沟。
“可丽昭仪入宫原不过是正四品的贵嫔,还不过两年,无功无娠,一路晋升到了昭仪,未免太快了些,再赐晋升,怕也是难以服众。”
浔冬可不乐意见到丽昭仪顺风顺水,一路做大。
没准儿到了哪一日,她惦记上了自家殿下的后位呢?
虽这是早晚的事,可能拖一时就拖一时。
她轻笑出声,“说得倒也是,这后宫的位分,越往上越难,往往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虽说皇上的后宫不算充盈,高位更是不多,可越往上晋封,也越该仔细些才是。”
然后,她话锋一转,眼角扫过浔冬,笑容明艳妩媚,“不过,这都是皇上的事了,他想怎样就怎样!”
“把大殿下抱回去,叫人看好了,该动动,该跑就跑,别整日整日地闷在屋子里,小孩子,就该多笑多闹多玩!”
“来人!更衣!梳妆!本宫要亲去长春宫探望丽昭仪。”
长春宫。
丽昭仪抚摸着小腹,面上带着喜色,抓住梨落的衣袖,“本宫有孕了,本宫有自己的孩儿了!太好了!太好了!”
她几乎要喜极而泣,情绪起起伏伏,梨落见状,忙低声安慰着她,“是啊,您有孩子了,等到小殿下呱呱坠地,您就终身有靠,彻底在后宫稳住脚了。”
说到这儿,梨落温和地笑笑,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肚子,“再有八个月左右,小殿下就该出世了。”
“只可惜咱们手头人脉不足,不然将孕事瞒下来,等三个月坐稳了胎,再公之于众也是好的。”
说罢,她面色晦暗,心中被自责与愧疚充满。
丽昭仪却是微微摇头,面上是全然的不在意,道:“不必自责,我们家原就是寒门晋身,本宫今日之所以拥有这一切,本就是父亲和母亲一手打拼出来的,他们能在京中立足,已是不易,哪有那么多功夫培养人脉呢?”
“他们可以从一无所有白手起家,难道本宫就不成?有了这个孩子,若是护住了,日后的路,也会顺畅许多。”
“娘娘!娘娘,有人传话来,说是皇后殿下要到了,凤辇正朝着咱们的方向来,娘娘身子可还好?若是还安好,就起来梳洗一番,迎接皇后殿下吧!”
溶月一脸着急,生怕自家主子被扣上藐视皇后的罪名。
毕竟有太医的脉案在,她们主子这一胎康健得很,身体一点问题都没有,连卧床休息的理由都没有。
丽昭仪听了,动作轻缓地起身,语气着急焦灼,“快!给本宫梳妆,更衣,动作麻利些!”
“出宫探听的人是怎么回事?皇后出了凤仪宫,这样大的事情,竟是人快到了才报给本宫!蓬头垢面去见皇后,极为失礼不说,更是藐视皇后之罪,入宫这么久了,这都不知吗?”
“娘娘!娘娘,您动作小一点,”溶月连忙嘱咐,“虽说皇后殿下快到了,可您的仪容也未见有多散乱,用牡丹头油篦一篦就好了。”
“慢点来,慢点来,可别上了您腹中的小殿下!”两人扶着丽昭仪,慢悠悠地坐到了梳妆镜前。
不多时,丽昭仪仪容打理停妥,郗齐光也到了长春宫门口。
皇后驾临,何须通报?
长春宫的宫人自是不敢拦着皇后。
郗齐光一路畅行无阻地到了正殿,正巧遇上了匆匆赶往门口迎接的丽昭仪。
“臣妾参见皇后殿下,皇后殿下万安。”
郗齐光嘴角噙着温和的笑意,“快起吧,你身怀有孕,这些动作也该注意一些才是,可别伤了腹中孩儿!”
郗齐光走进正殿,坐在主位之上,“皇上在前朝还有要事,被牵绊着,脱不开身,是以,本宫就先来看看,”她仔细打量着丽昭仪,“看你气色尚好,看来身子甚是康健,这个孩子也省心,知道心疼你。”
丽昭仪羞涩一笑,原本清冷的气质中,杂糅了些许温和的母性,越发叫人挪不开眼,“皇后殿下说笑了,才一个月,懂什么呢?”
“只是这孩子的确是省心,臣妾也不怕您笑话,臣妾例假一向不准,两三个月一次也是有的,就没有放在心上,许多妇科圣手给臣妾诊治,也只说是体质问题,没成想,今日一诊脉,竟是有了,对臣妾来说,真真是意外之喜!”
“本以为只是寻常的例假推迟,没想到是孩子的缘法到了。”
郗齐光看她这欣喜的样子,面色和煦。
这后宫中,不论男女,有个孩子,总是好的,没见就算是非自己亲生血脉,照样有人争得头破血流吗?
“本宫算是个过来人,也稍稍提点你几句,”说着她站起了身,作势朝着外面走去,“你在孕中,可要注意些。”
第67章
“孕中有些东西忌食,这些本宫就不一一赘述了,御医自会告知与你,平常起居坐卧,动作也小心些,幅度不要太大,那些香啊,脂粉啊,最好也是不要再用了,”郗齐光见她摸摸脸,心下了然,“脂粉里的东西驳杂不清,说不准就有什么成分对孩子有害,你还是撂下的好,也就是忍这一时。”
“本宫宫中还有要事,就先离开了。”说着,作势就向外走去。
眼见着丽昭仪就要起身相送,她忙道:“你还是好好休息的好,不必送了,照顾好自己。”
言罢,裙摆迤逦,缓缓离去。
丽昭仪微微福身,站在门口,抬手挡住有些刺目的阳光,微微眯眼,看着那道身影。
直到郗齐光的身影没入垂花拱门,消失不见,她才幽幽地叹气道:“易地而处,就算是皇后到了我这等境地,也会比我过得好,”她扶着溶月的手臂转身回去,“她比我强。”
说了这话后,再无半句,默不作声。
片刻后,梨落一改隐忍之色,忍不住道:“可现在,您也只能靠着皇后殿下了,这宫中波涛诡谲,您自小性子耿直,说白了就是不知变通,哪里能斗得过那些肠子都是九曲十八弯儿的主儿?”
“皇后的大殿下,她们不敢伸手,也没那个能力,可您呢?”梨落越说越是亢奋激动,隐隐带着不忿,眼圈都红了,“那些人就是看准了您的心性,才会一次又一次地挑衅您!陷害您!”
“上一次,即使已经隔了这么久,奴婢还是能记得当时的绝望,刘昭媛与您同为九嫔,却肆无忌惮地将旁人当成傻子,肆意陷害您!若非她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应在了自己的身上,您难免还要受到牵连!让她得意!”
丽昭仪挥手打断了她的话,眸中是浓浓的疲倦,气若游丝,“好了,不要再说了,我想休息一会儿,一会儿若是上阳宫的人到了,好生招待着,千万别怠慢了!”
两人连声应是,随后丽昭仪沉沉睡去。
建章宫。
听闻皇后在外面,建昭帝忙叫人将人放进来,还边道:“皇后来了你们难道看不见?不会早早来报?这四月的天气,还是临近正午,已经有些热了,晒坏了皇后怎么办?”
来人连忙跑了出去。
魏九连忙打千儿赔礼认罪,道:“皇上说的是,门口守着的那几个小子,最是惰怠,能躺着绝不动弹的主儿,一帮懒货!奴才一会儿就出去教训他们,再换上几个有眼力的!下次定然不会了!”
说罢,脸上陪着笑,就差出来褶子了。
郗齐光被人拎着裙摆簇拥着走了进来,微微福身,“皇上,臣妾在小厨房里面搭手,给您煲了一盅凤吞群翅汤,您尝尝!”
“这还是卜嬷嬷她们在一旁提点臣妾,臣妾才勉勉强强做出来的,火候什么的,全部都是他人看着的,说是臣妾做的,都有些脸热!”
说着,浣春将食盒放在了桌面上,拿出那一个汤碗来。
郗齐光给盛了一碗,魏九拿过银针试毒后,退了下去,帝后二人相对而坐,闲聊着。
“今日皇上想是也听说丽昭仪有喜了,已是快两月了,有孕者有功,不知皇上想要封她一个什么位分呢?”
说着,将手中的小碗递了过去。
“我说呢,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今日如何就登了这建章宫的门,却是为了别的人!还是来要封赏的!”
大口大口地喝着汤,最后撂下碗,“入喉鲜香,确实不错,倒也没白费了梓潼的一番辛苦,着实不错。”
郗齐光笑笑,微微垂首,复又抬起,“那丽昭仪一事,皇上考虑得如何了?”
说着又为他舀了一勺,面上笑意温文。
建昭帝只是摇头,郗齐光见了,却是满面惊讶,“皇上这是不打算……可为什么要压着她的位分呢?”
“大晋后宫,选秀入宫多是从低位做起,只是严氏与刘氏运道不错,未曾参加选秀,即被指婚东宫,然后未等入东宫,朕便登基,入宫即是正四品,与一宫主位,仅是一线之隔,可她们在东宫的封号,仅是正五品的良媛罢了。”
之所以是良媛,一方面是两人根底上的出身的确不高,做太子良娣,还差了家世,另一方面也是皇太后故意压着她们的位分。
“从正五品东宫妃嫔,一跃至正四品后宫嫔妃,而今又是正三品的九嫔之位,不过才两年多的时间。”
“且不管是何时,高位总是更难向上升的。”
郗齐光点头,“我说怎么都一个时辰了,还未见皇上的赏赐和晋封圣旨,原来皇上本就不打算给她晋封,”说着叹了口气,“臣妾倒是白跑了一趟,甚至您给她赏赐,却是未有晋封,丽昭仪少不得还以为是臣妾挑唆的,压了她的位分!”
建昭帝笑笑,“这有什么?朕的主意,与你何干?到时候朕叫魏九将话放出去就是了。”
郗齐光闻弦歌而知雅意,“那皇上是准备今年除夕前大封了?所以这次才压着了?”
“也是,明年五月里,又是个选秀的好时节,如此大封,才能安定人心,不至于生出怨怼。”
有个小太监走了进来,行礼问安,而后说明来意,面有为难,“皇上,皇后殿下,外头宋嫔主子来了,在外求见,说是给您炖了补汤。”
据他所知,皇上最是厌恶后宫嫔妃没眼色地来这建章宫邀宠,除皇后之外的妃嫔,没一个得了好脸。
这宋嫔虽说今日皇上宠着了些,可近日不免有些张狂。
便是如长春宫和永宁宫的两位,遇见了他们这些御前行走的人,也是客客气气的,她一嫔位,也无出众家世,又是因何?
这建章宫中,便是一个洒扫的小太监,那也不是她能颐指气使、能得罪的!
今儿,他就给她好好上一堂课!
果不其然,建昭帝当即皱眉,“不见!朕曾说过,这建章宫是朕处理政务之地,无大事轻易不要踏足,这是把朕的话当成耳旁风了?”
面前的内侍的腰背弓得更厉害了,陪着笑脸道:“这个……奴才也不知啊,但想来宋嫔主子是看着皇后殿下时常出入建章宫,便觉着您是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了,是以才会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