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氏也是有外甥女的,温家枝繁叶茂子嗣众多,光姑娘就十来个。就像杨氏曾打过将杨秀娥嫁给周卿玉的心思,她理所当然地认为是温家这些姑娘为求上位不择手段。温家姑娘之中不乏有打周卿玉主意的人,一时间,好几个目光闪闪烁烁,瞧着令人起疑。
温氏见状大感丢脸,当即下令,务必彻查。
夏淳没能靠近事发地看热闹,在外头听了好一番热闹。原本还想多听几句,就被火急火燎的张嬷嬷给揪回了玉明轩。她才一进屋,身上就覆上来一具滚烫的躯体。少傅此时双目殷红,嘴角红得跟喝了血似的红的鬼魅,抱起夏淳就往榻上压。
动作又急又凶,拼着一股将人撞散架的力度把怀里人抵在床沿上。
屋外的门嘭地一声合起来,夏淳茫然地抓着床柱趴在榻沿上,大脑之中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脑海中烟花一窜一窜地绽放,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周卿玉这厮在自家府上又被人给暗戳戳地害了一遭。忆起杨秀娥意外落水,温家姑娘闪烁其词,夏淳将前因后果一联系,大致拼凑了一个故事梗。
屋里热火朝天,屋外同样热火朝天。温氏这厢得了消息知玉明轩这边也出事儿了,自家儿子在她的眼皮子底下遭人下药,气得温婉的妇人一连砸了好几个杯盏。
查其实也好查,周家明面上看着是一般勋贵世家,实则几百年的底蕴,暗地里是藏了许多暗卫的。只是平素府上规矩极严,下人行事也张弛有度,自然管得宽松。真正出事儿把暗处的人一调出来,轻易就查到了事情原委。
只是这般一查,就牵扯出玉明轩里头的人来。
说来也是,能给周卿玉下药的,除了玉明轩里的人,外人是极难成功的。玉明轩伺候的人少,除了四个小厮宋嬷嬷张嬷嬷和诸多进不了主屋的粗使,就小楼送来的四个通房。
初春秋香暖冬三人被丢到温氏的面前,温氏当场就发了火:“还有一个呢?!”
这话一出,场面鸦雀无声。
还有一个?还有一个正被公子压在身下,如今人还在屋里,动静闹得惊天动地。只是这话众人也不知该如何开口,你看我我看你,安静得跟鹌鹑似的。
最后还是一脸仓皇的暖冬爬出来,磕了三个响头道:“定然是夏淳那个霸占公子的贱婢出的手!她这个人妒心极强,行事又狠辣刁钻,最是见不得旁人沾染公子。奴婢等三人在玉明轩一年多,就是因这小贱人出手阻碍,从未近得公子的身。她定然是记恨公子定亲,想在今日众目睽睽之下毁了公子的亲事,还请夫人明察!”
初春与秋香对视一眼,立即爬出来接上:“正是如此!夫人,此贱婢骄纵难驯,报复心又强。奴婢可以作证,暖冬此言半个字不假。奴婢等曾有幸得公子青眼,她却半夜捉蛤.蟆吓唬奴婢等,驱赶奴婢,不准靠近主屋半步……”
秋香哭泣道:“她曾大放厥词,称公子只爱她一人。旁人不管是谁,不及她一根手指头。”
……
初春暖冬等连忙附和,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将这一年的委屈愤恨全部倾倒出来。
温氏原本是为查杨秀娥落水之事,听了这些,惊诧之余差点没气了个仰倒:“岂有此理,这贱婢竟敢!她竟敢!!”
第五十二章
夏淳还不知外头天翻地覆,这厢被少傅缠得神魂齐飞。
温氏气得头昏脑涨, 亲自跑来玉明轩, 只是里头人没有停歇的打算。她一面面红耳赤一面在外头越等越怒,只恨不得亲自踹开门将里头的狐媚子给揪出来扔出府去。
两人折腾到月上柳梢头, 温氏等不下去早已回了自己院子。夏淳迷迷瞪瞪地被少傅抱去洗漱,糊里糊涂地睡下。
次日天儿才将明, 温氏领着一堆人气势汹汹来了玉明轩。
少傅今日又是早早进宫, 只言片语都未曾留下。夏淳将将起身出了屋子,就被蒹葭院的方嬷嬷给拦住。
方嬷嬷脸色极为冷肃,眼中的利芒状似要将夏淳给刺穿。她抬手做了个请状, 吐出口的话极不客气:“夏姑娘这边请, 我们夫人有请。”
夏淳见过方嬷嬷不止一回,每回都是笑语盈盈的模样,从来没在她跟前得过如此嫌弃。心下有些意外, 却还是听话地随她去了花厅。
人一进花厅, 高堂之上一声冷呵:“贱婢跪下!”
夏淳愣住,眨巴眨巴了眼睛抬头看去。
只见为首的高位上从来都温和宽厚的温氏此时一脸铁青, 她看着脖颈上红痕遍布,眼含春水满脸桃花的夏淳,近乎嫌恶地睥睨着她。而她的右下手边还坐着二房夫人杨氏以帕掩面似乎不屑多看她一眼, 以及一旁哭肿了眼睛的杨秀娥恶毒地瞪着她。初春暖冬秋香等人排排跪在地上, 温氏身旁心腹嬷嬷高声冷呵道:“夏淳,你可知罪。”
“……”夏淳知个屁的罪,她从昨晚到现在什么情况都没搞清楚。
她没说话, 一脸的懵懂地摇头,就听上头那嬷嬷连珠炮似的声声诘问。初春暖冬等人声泪俱下的栽赃以及杨秀娥哭哑了嗓子的愤恨。一群人愣是没给她喘息的机会就默契地完成了一桩大戏。夏淳一声不吭地听他们说完,就听温氏绷直了声线问道:“你还有何话说?”
“有。”淡定的不能再淡定,夏淳道。
温氏一愣,抿直了嘴角:“说。”
从小就经受三堂会审的混账表示这种场面简直不要太熟悉,洒洒水。夏淳保持着天真无知的脸,看向杨秀娥道:“杨姑娘说奴婢害你,请问有人看到奴婢推你了?”
杨秀娥肿着眼泡,盯着她的眼神仿佛淬了毒:“不是你还有谁!”
“也就是没有咯?空口无凭污蔑别人,姑娘这么多年还是改不掉这毛病真是要不得。”夏淳点点头,不管杨秀娥气吐血,转头又看向暖冬初春等人:“你们说我嫉妒心强,霸占公子,阻碍你们接近公子身边。是谁给你们的自信?公子不准你们近身是因为我的阻拦?想太多了吧,我从来管不住公子,是公子嫌弃你们丑不准你们靠近他三步以内好吗?”
这话一落地,暖冬初春三人差点没噎吐血,眼珠子都要瞪出来。温氏心里一动,忽地想起儿子闻不得味儿的毛病眼神一黯。
“奴婢昨儿一天安安分分地呆在院里,甚少出门。就傍晚吃多了出门溜溜弯儿,可从未往宾客跟前凑。”夏淳一脸老实巴交,说出口的话却逻辑清晰,毒人而不自知,“夫人不信,可以自己使人去问。”
这话不假,温氏能把人都叫来自然都查问过。
事实上,杨秀娥落水之时身边是温家的几个姑娘在。温家六姑娘不知与杨秀娥在争执什么闹口角,拉拉扯扯便落了水。这桩事儿昨日她便查清楚了,只是杨秀娥死活不承认是意外,非吵闹着要来整治夏淳,说是夏淳记恨她曾经将她丢进南苑之事,故意害她。
温氏暗恼温家姑娘不庄重是一回事,杨秀娥既然自愿帮她娘家外甥女遮掩,她顺水推舟便默许了她对夏淳的指责。
至于暖冬初春等人说的事儿,玉哥儿中药之事,是她今日处理的重中之重。这眼看着就是周苏两家的婚期,苏家心诚,她自然要替未来儿媳妇清除障碍。怪也怪玉哥儿宠这丫头宠得太过,竟然一年多就只幸这一个人,听说还为了这丫头子嗣艰难的病特地请动了太医开药。
温氏不是不开明之人,但开明也有限度。婚前房里有一两个宠爱的丫头不碍事,京城哪个公子房里没人?但有些事过了头就有碍未来的夫妻和谐了。
苏家姑娘是个好姑娘,她这做婆婆的,自然要摆出点态度来。她周家的孩子一向出自正妻的肚子,玉哥儿他爹在世之时更是秉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态度。玉哥儿即便做不到夫君的程度,至少不能任由妾室爬到头上来。成天抱着一个上不得台面的通房丫头算怎么回事儿?难不成还想庶长子生在这丫头的肚子里?
心里这般想,温氏便冷眼看着初春等人将屎盆子往夏淳头上扣。
夏淳说了一堆,见温氏连眉头都没动一下。就知道这些人今天是存心来找她茬儿的,无论真假,温氏都认定了要治她。想想,她干脆省了口水。
果然,一番辩驳以后,温氏冷冷地开了口:“本夫人不管你们如何,夏氏恃宠而骄,心思歹毒已成定局。既如此,念在你伺候玉哥儿一年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本夫人也不重罚你了。你且去庄子上反省吧。”
只是去庄子上?不是发卖?杨秀娥暖冬初春秋香等人一愣,不可思议地看向温氏。
“大嫂?”二夫人杨氏也十分不解,觉得温氏这女人未免也太心慈手软。一个通房丫头而已,随手打杀就随手打杀了,居然全须全尾地送去庄子上?
“玉哥儿马上要娶妻,大好的日子见了血多不好。”温氏冷眼一扫,“况且我周家仁义治家,这丫头年岁也不大,十六七的花儿一样的年岁,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杨氏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噎了半死。这温氏,惯来装模作样!
杨秀娥也惊得眼泪都挂脸上,脸都憋青了。不过她敢在杨氏跟前闹,却不敢在温氏跟前露出分毫。温氏是表哥的母亲,杨秀娥丝毫不敢给她留下恶毒的印象。事到如今,她对周卿玉还没死心,盼着能有翻转。
“至于你们三个,”温氏冷笑,周家的暗卫可不是吃素的。温氏能把人拉出来处置,自然是什么都查清楚了。杨秀娥落水是温六的手笔,玉哥儿中药可是这个小楼这三个女人干的!竟然在吃食上动手。这回是腌臜药,下回下得什么?恶毒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抓不住玉哥儿就使下三滥手段,“来人,暖冬拖出去静室,另俩个送去叶水庵。”
暖冬初春秋香猝不及防,连惊呼都淹在了喉咙里。
只见三四个粗壮的婆子上前,一手捂嘴一手掐人拖着就往外头去。夏淳跪在最下面,与温氏对视了一眼后,自觉起身:“奴婢去庄子上,奴婢可以带行李么?可以带上伺候奴婢的丫鬟和婆子么?”
温氏的表情不变,冷冷淡淡:“玉哥儿拨给你的自然就是你的,且带走便是。”
夏淳点点头,不必婆子押送便自觉起身。
人一走,温氏手指撵了撵衣袖,闭了闭眼睛。她做这些是为了玉哥儿好,为了往后儿子夫妻俩能和睦,希望玉哥儿回来莫要怨她。
这般想着,温氏也不管杨氏不满,领着一群人呼啦啦又回了蒹葭院。
老夫人一早听说了这里的动静,对温氏的处理方式十分满意。玉哥儿近来宠那个丫头,确实是有些宠过了头。男人迟钝,看不清自己的心,女人却一点不迟钝。玉哥儿再这样宠下去,往后宠妾灭妻都是轻的。她周家既然答应了娶苏家的姑娘为妻,自然不能把好好的亲事促成一对怨偶。玉哥儿那么聪慧,定然能明白他母亲的意思。
长长叹了口气,老夫人又使了嬷嬷开了私库。别的贵重物品也没给,就实实在在地添了些好典卖的东西和一千两纹银:“给那个丫头送过去。”
袁嬷嬷送去的路上碰到蒹葭院的人,温氏也是命人给了点银钱。
夏淳看到这些东西心里立即就明白了。
小彩蝶一面哭一面收拾行李,一旁宋嬷嬷也有些承受不住,铁青着脸接了两院送来的银两。昨日夜里还好好的,当真是一夕之间就翻了天。
宋嬷嬷思来想去,知道她家姑娘还是碍了苏家的眼。捧着东西进了内室看自家姑娘包了个小包裹就在一旁穿衣裳脱衣裳。嘴里嘀嘀咕咕问这包裹的颜色是不是跟她的衣裳不搭,一脸没心没肺。宋嬷嬷一腔怜爱都喂了狗:“……”
“嬷嬷你还不去收拾行李?”夏淳拆了腰带,摸着脖子与锁骨上被某只狼啃出来的牙印子啧啧地皱眉,“这还得弄个纱巾啊,不然出去有点见不得人……”
“……姑娘,去庄子上不是去踏青,您都不难过?”宋嬷嬷自问心硬得一般人及不上,面对夏淳,还是有点拍马不及。
“难过啊,”夏淳挑了一指甲脂粉抹在脖子上,“但难过日子也得过啊。”
宋嬷嬷:“……”但您也太定得住了。
“去收拾行李吧。”
夏淳换了一身火红的衣裳,腰肢掐得极细。整个人仿佛一团烈火,在昏暗的屋内烈烈燃烧。小彩蝶宋嬷嬷看着她都顾不得心里难过,目瞪口呆。这裙子,以她的身份是绝对不能穿的,但如今她都赶出府了,穿红裙子过过瘾呐!
浑浑噩噩地出了屋子,宋嬷嬷的表情一言难尽:“我怎么觉得,姑娘就等这一天?”
小彩蝶不敢看她,埋头哼哧哼哧地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夏淳:拜拜咯我的公子
第五十三章
周家的动作很快,似乎早就安排好了一般。
次日一早, 夏淳带着小彩蝶宋嬷嬷两人背着行李便出了周府的角门。门外早已候着一辆小青皮马车, 还有四五个帮忙抬行李出来的粗使。车夫见夏淳主仆三人出来,赶紧上前帮忙, 指着车厢的后头示意粗使们将行礼堆上去。
粗使们动作利索,温氏派来看着夏淳搬的几个蒹葭院婆子有条不紊的指挥。车夫咧着嘴殷勤地与其中一个婆子寒暄, 得了几块赏银, 顿时就笑眯了眼。
小彩蝶被挤在人群之外,个子小,巴巴地在外围打转。突然不知从何处凑过来一个七八岁的小乞丐, 趁着宋嬷嬷与蒹葭院嬷嬷说话之时撞了她。小彩蝶刚要怒斥, 发觉手心里多了个东西。她眼皮子迅速一跳,扭头看向夏淳。
夏淳头上带着帷帽,看不清神情。她正一脚踩着杌子, 拎起裙摆便施施然上了马车。宋嬷嬷抱着贵重物品, 紧随其后。
事已至此,也没有什么其他办法可想, 走一步是一步吧。
小彩蝶握着手中东西半晌,绕着人群走一圈,从角落里钻进来跟上宋嬷嬷。见宋嬷嬷一幅认命的模样不由嘟了嘟嘴, 冷哼了一声就爬上马车。
车帘放下, 车夫马鞭一甩,青皮小马车缓缓行驶。
蒹葭院几个婆子看着马车渐渐走远,彼此对视一眼之后长叹一口气。夫人趁大公子不在府上做主赶走这丫头, 也不知公子回府知晓后会如何的震怒。
相比于蒹葭院的忧心忡忡,夏淳慢慢抚着手中玉葫芦眺望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眸中光色明明灭灭。宋嬷嬷抱着木盒子还在一旁连连叹气,一无所知的模样。小彩蝶眼珠子咕噜噜转一圈,鬼鬼祟祟地凑近夏淳身边耳语起来。
方才在周家角门,小乞丐塞进她手心的是个小纸条进。小彩蝶没打开,但这段时日跟在夏淳身边形影不离,心里约莫猜到是怎么一回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