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淳接过来没避讳就这么大喇喇地当场打开来瞧——是苏家兄弟送来的。
苏家人在信中直言,他们在城门外安排了人手。马车出了城门,会被四个夏淳托他安排的护卫去城门外一里地出的树林拦下。届时夏淳主仆切勿惊慌,这四人是苏家的补偿,至此会认夏淳为主。夏淳主仆只管顺势离开便是,苏家自会替三人抹除离开的行踪。
“……”夏淳摩挲着下巴眼眸深沉,苏家人做事还真是效率。
小彩蝶也看到信中内容,嘴巴又翘了起来。
宋嬷嬷在一旁见两人神色不对,心中颇有些奇怪。毕竟主子没心没肺她见惯了,小彩蝶可是一点就炸的炮仗性子。竟然从昨儿出事到现在都安安生生的,一句话没说。狐疑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这会儿,她隐隐约约也有点儿感觉了。
事到如今,夏淳自然不会再瞒着宋嬷嬷。见她疑惑,便将手中的纸条递给她。
宋嬷嬷将东西接过来一看,眼前顿时就是一阵黑。看信上的口吻,苏家人私下联系夏淳的事情怕是有一段时日了。不仅给了补偿,还抹除踪迹,苏家这是要夏淳彻底消失在少傅大人的眼前!然而这么大的事儿,居然丁点儿苗头都没有冒出来?
她不由抬头看过去,眼神狠厉。小彩蝶缩着小脖子,别提多心虚。
宋嬷嬷闭了闭眼:“姑娘……”
夏淳却无所谓地耸耸肩:“正如你亲眼所见,苏家希望我尽快离开公子身边。”
宋嬷嬷的这一口气哽到了喉咙眼,又气又心酸。她看着夏淳,眼睛顿时就红了。信中倒是没觉得夏淳如何,只觉得苏家人行事太霸道。亲事还未成,苏家姑娘人都还没进门呢就暗地里打发周卿玉的身边人,未免欺人太甚:“姑娘,姑娘您受苦了……”
夏淳摆摆手,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无事,他们还算厚道,给了不少补偿。”
宋嬷嬷却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虽说于情于理,正妻打发丈夫身边人是合乎规矩的。但这人惯来有亲疏远近,她伺候的主子是夏淳,自然站在夏淳的立场上看问题。如今宋嬷嬷只觉得苏家姑娘的手伸得太长,心里不乏恶毒的诅咒,诅咒苏皖不得周卿玉欢心。
“罢了,罢了,”宋嬷嬷抹着眼泪,“姑娘是如何打算的?就这般称了苏氏的心?”
“不然怎么办?”本来就在找离开的时机,如今正好顺水推舟,“正好周家两个主子都容不下我,未来少夫人也容不下,不如自觉离开,好聚好散。”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公子若是知晓了怕是会暴怒。
宋嬷嬷自然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被主母视作眼中钉并非小事。豪门勋贵后院的生存,不止是讨男人欢心就行。于是抹了抹眼睛,又仔细将纸条给看一遍。小彩蝶见她这么快就转圜过来,心中不由感慨,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想想,又鬼头鬼脑地凑到宋嬷嬷身边道:“主子早就在外头置了产,咱们还在京城。”
宋嬷嬷心中一惊,惊诧地看向夏淳。
夏淳点了头,掀了车帘看向窗外。不知不觉马车已经渐渐远离人群,怕是没多久就要到城门口。于是叫宋嬷嬷小彩蝶赶紧将贵重财物全部收好,包裹背上身。
果不其然,一刻钟后马车出城,四个蒙脸持刀做土匪打扮的彪形大汉就在一里地的树林将马车给拦下来。夏淳出府除了宋嬷嬷和小彩蝶,周家就派了一个车夫跟随。大汉刀一出鞘,车夫就两腿发软地跪在了地上。
逃是不会逃,车夫年纪也不小,眼瞅着打不过自然得求饶。
彪形大汉就是冲着夏淳主仆来的。不管车夫威逼利诱还是求饶,上去就一个手刀将人劈昏。而后上前一刀劈碎车帘,示意夏淳主仆下车。
虽说早已做好心理准备,宋嬷嬷小彩蝶还是被这阵仗给唬得不轻。夏淳倒是还好,毕竟见多识广,率先跳下马车。主仆三人下车立即换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四个彪形大汉前后左右围坐在马车外围,一甩马鞭就换了个方向折回城内。
回程似乎走了不少弯路,避开了人群,耗得时辰比较长。约莫花了一个半时辰,方辗转到了夏淳在城东的那幢宅子。
说来夏淳的宅子买下用的还是她现代爹的名字。这劳什子的古代,女儿家不能置产。夏淳两套宅子只能谎成父亲身子不便,由她代为购置房产。正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去衙门登录在册,花了夏淳不少银子打点就是。
一进门,宋嬷嬷看着打点得井井有条的院子就傻了眼。再一看小彩蝶心虚得都不敢看她的模样,宋嬷嬷忽地忆起这段时日她的多次暗示,不由恍然大悟。
看来主子离府之事,计划已久。
院门关上,四个大汉面罩一摘,冲夏淳跪下便认了主。
苏哲毅安排得还挺厚道,四个大汉一看就是武艺高强的练家子。人品身份姑且不论,单看眼神,四个人目光清正,不大像奸猾之辈。
夏淳点点头,问了四个人姓名。
这四个人直说换了主子,以前的名字便不用了,如今请新主子夏淳赐名。夏淳也懒得去计较这是不是古代主仆规矩都是这样,干脆给夏一夏二夏三夏四地给四个人取了名。四个大老粗也没那么多矫情,磕了个头就认下了这敷衍的名字。
为了逼真,她们的行礼都丢在京郊外树林的马车上了。夏淳的身边除了贵重物品和银钱,连个换洗的衣裳也没有。
宋嬷嬷这时候也顾不上叹气,连忙就要下去安排。好在夏淳一早采买了齐全,各种用具早早购置了,也托人牙子采买了下人:一个烧饭的婆子,两个浆洗的粗使,一个马夫。宋嬷嬷随她们一道出府,往后管家的事儿就交给宋嬷嬷,小彩蝶老样子,贴身伺候。
不得不说,人的适应能力真强。宋嬷嬷原先还呕心苏家人欺人太甚,如今在府外小半月,渐渐适应下来。没了头上紧着的那根弦,日子似乎更松快。
……府外的日子松快,一晃儿就是小半月。
春闱结束,太子作为一国储君,自然得趁机广纳贤才。只是他到底年幼,事事少不得周卿玉这太子少傅代为出面。周卿玉在广大学子心中地位崇高,有了少傅,太子招贤纳士顺风顺水。这般忙活了小半月,少傅终于处理了手头事务方得以回府。
五月一过,日头渐渐烈起来。
六月中旬是两府的婚期,周卿玉忙起来天昏地暗,回了府方想起来还有十来日就要迎新妇进门。他心中烦躁,捏了捏发涨的眉头,一脸疲累地回到玉明轩。只是方踏入院门,迎头就撞见欲言又止的张嬷嬷。
松和院那边还等着他去用膳,温氏那边也递了话来,有事儿要与少傅亲自交代。周卿玉这厢摆摆手示意张嬷嬷先行退下,无论何事稍后再提,转身绕进屏风后的净室。
张嬷嬷叹了口气,这事儿已成定局,早或晚都没多大差别。于是低头应诺,退下去。
人到了松和院,温氏也在。周老夫人果然提及周苏两家的亲事,温氏要交代的也与此事相关。周卿玉漱着口便听温氏说起婚事的细节安排:“得了空,你亲自去京郊弄两只雁来。苏家是武将之家,亲自打来的雁更显诚意。”
周卿玉无可无不可便点了点头。他这段时日忙得脚不沾地,铁打的人也会累。此时看着祖母与母亲,眼睑下的青黑是有目共睹。
温氏与周老夫人对视一眼,到底没有当场提及夏淳被送走之事。一来儿子的模样似乎很累,温氏有心叫他歇好了再提起;二来她也知这般不声不响送走夏淳的事儿做得不地道,唯恐儿子心中不愉,便想着拖一时是一时。
周卿玉不知两人心中所想,施施然回了院落。换了一身干净衣物,没在主屋见到夏淳的身影也尚未发觉不对。捧着茶水浅浅押了一口,只念及回府之时张嬷嬷脸色不对。令人招来张嬷嬷,问她到底有何事要禀。
张嬷嬷当下往地上一跪,沉重道:“主子,夏姑娘被夫人打发去庄子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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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这是第一次,玉明轩的人亲眼所见周卿玉如此失态。从来都不为外物所动的公子, 怒起竟然如此惊天动地。大晚上, 蒹葭院和松和院两院早已歇下都被惊动了。温氏亲自赶过来,张嬷嬷等人趴跪在地仿佛被魇住似的, 动也不敢动。
少傅端坐在玫瑰椅上,鬓发微乱, 脸色极其难看。一只手耷拉着椅子扶手, 白皙修长的手指无力地舒展,鲜红的血正顺着手指骨节一滴滴地往下滴。方才失态之下用力捏碎了杯盏,瓷片碎粒嵌进手心, 凌风正小心翼翼替他清理伤口。
温氏的脸色也不大好看, 但不打招呼送走他的屋里人理亏在前,正轻言软语地给他解释送走夏淳的缘由:“苏家姑娘马上就要入府了,我周家也该摆出态度来。”
少傅鸦羽似的眼睫低垂, 在眼睑下晕出两团青黑, 他此时的表情冷得仿佛一尊冰雕。平日里如玉的气质早已荡然无存,少傅抿着唇, 整个人仿佛一把冷峭的利剑在彰显被人冒犯的锋利与戾气:“若只是为讨好苏家姑娘,这门亲不要也罢。”
“玉哥儿!”温氏当即厉喝,“你非得为一个玩意儿闹到这种地步?!”
“两家在定亲之时, 早已言明情况。”少傅沉静的双眸因为愤怒揉碎了刀光, 亮且森冷,“儿子房中有人苏家早就知晓的。定亲之时不提,临近成亲却胆敢伸手进儿子屋内, 处置儿子的女人,简直狂妄!”
温氏气急。这哪里是苏家人提的,是她盼着儿子儿媳婚后和睦与老夫人商议后做的主张:“苏家并非那等出尔反尔的人家,你自小聪慧,非得在这事儿上看不清?”
“夏淳是我的女人!”
“那你待如何?”温氏虽温婉,在这件事儿上却由不得周卿玉任性,“娘送也送走了,难不成自打嘴巴接回来?!”
周卿玉的脸瞬间就铁青了。
……
闹到最后,母子俩不欢而散。温氏负气离开,周卿玉看着一地狼藉沉默。
半晌后,他起身去了夏淳的屋子。
屋里小半月没住人,里头是丁点儿人气也没有了的。少傅自然知晓温氏这番动作的用意,不过是怕他深陷其中坏了夫妻情分。只是他骤然听闻夏淳被送走心中实在愤怒,一时间无法接受。他自认自己并非宠妾灭妻之人,母亲何必做得那般决绝?
心里涌动着古怪的情绪,似愤怒又似难过,少傅颇有几分不知所措。这等情绪他从未尝过,此时只觉得心口好似梗着一块,无论如何都顺不了气。
少傅在冷清的屋里坐了小半刻钟,敲了敲桌面,一个黑色身影悄无声息落下来。
“去庄子上瞧瞧,”少傅冷冽的嗓音在黑暗中响起,仿佛初春化冰的河水,“夏淳如今是什么状况,明日我要知晓。”
黑衣人无声地应诺,消失在黑暗之中。
六月初已经临近夏日,夜里又闷又热,似乎将要下雨,耳边充斥着聒噪的虫鸣。明月高挂空中,皎洁的月色如流水铺洒下来,为屋内屋外披上一层白纱。少傅心口实在郁郁,连日来的劳神原本该困乏,此时却辗转反侧无法安眠。
翻来覆去睡不着,他于是起身去窗边坐下。这时候天边黑云攒动,忽地一阵凉风,夹杂了土腥气吹进屋内。少傅只着了单衣,眉头紧皱地靠着窗棱发愣。
不知过了多久,哗啦啦的雨水降下来。闷热消除,雨水打湿了少傅的衣摆,他不为所动。双目盯着远边一处黑影,再抬眼看向窗外时天边晨色熹微,一晃儿已经是次日。
吹了一夜风,淋了一夜雨,少傅难得憔悴。
此时顶着一双青黑的眼圈儿靠坐在书房窗边的软榻上假寐,垂落的手正无意识地把玩着一个绑着彩带的玉葫芦。仔细瞧,与夏淳那个的玉葫芦是一对儿。骨节修长的手还绑着绷带,少傅抿着唇,脸色青白,眉眼之中的冰雪之色至今未消。凌风凌云等贴身伺候的知他心中不愉,都自觉地紧着皮,生怕一不小心再触他霉头。
临近午时,派出去的人方回府禀告。
被送出府的夏姑娘并不在庄子上,出府当日,夏淳的马车在京郊遭遇盗匪,半个月之前早已不知所踪。话音刚落,少傅手中的玉葫芦的彩带应声而断。
他呼吸一滞,倏地睁开了眼,站起身。冷冽的视线如利剑刺着地下跪着之人,他此时的嗓音仿佛三九天的寒冰:“混账东西!都是怎么做事的,夏淳失踪为何现在才报!!”
暗卫顿时伏拜下去,他们也无辜着,夏淳在府上虽得公子宠爱,但论其身份确实不过一个通房丫鬟。公子再是看重,一旦打发出府了,谁也无法擅离职位紧跟而去。可这话他们不会辩解,少傅如今正在气头上,他们自然是低头认错。
周卿玉捏着玉葫芦的手用力得发白,心里闷了一夜的不知名情绪燎原一般迅速蔓延开。
他又怒又惊,困兽一般,心口还夹杂了说不出口的慌乱。夏淳那蠢丫头虽说性子闹腾还蠢笨,但正值青春貌美,又天生一幅妖娆绝丽的皮囊,最是打眼不过。离了他身边……少傅根本不敢想象夏淳会遭遇什么。
“来人!”周卿玉怒极,惊慌之下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立即吩咐下去,找。便是将京城方圆百里翻过来,也给我把人找出来!”
这话一说完,少傅便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周卿玉一倒,周家阖府上下都慌了。周卿玉自小练剑,身体健壮,生病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温氏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送走夏淳这点事儿,周卿玉竟会急得病倒。当下不敢再拿乔,慌慌张张便赶来玉明轩。
出府做客的周老夫人得知了消息匆忙忙赶回,周卿玉早已烧得神志不清。
温氏急得要命,大夫请了一波,周卿玉吃了药又发起了高热。人躺在榻上,脸色都青白了。周老夫人一看金孙这般,连声地斥责庸医害人,赶紧拿了玉牌去宫里延请太医。
当真是不生病的人一病便来势汹汹。周卿玉高热一起,神志渐渐就陷入昏沉。
太医匆匆忙忙赶来,少傅已经神志不清了。屋里的冷水换了一盆又一盆,少傅咳嗽不止,高热不退。病症有一诱因就引发了一连串的病症。
太医说是连日太过劳累又风寒入体,急怒之下方引发了高热。轮到夜里,周卿玉又引发了肺热。唯恐烧伤了心肺,太医这一夜都没敢离开,衣不解带地守在周府。高热的症状若不降下来是十分凶险的,毕竟烧久了,再强壮的人也会被烧成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