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下子意识到什么,唇瓣抿了抿,郑重对秋映潇行了一礼:“如此, 便麻烦秋先生了。”
她突然从卫府消失,想也知道卫修慎肯定在命人找她,贸贸然出门,要给秋映潇添麻烦的。
秋映潇松了口气, 故作轻松地莞尔道:“我也许久没见长宁了,这次正好多聊聊。”
萧祁嘉知道她这是为了安自己的心,因此也勉力露出点笑来。
——希望……只是传言罢。
*
就在秋映潇出城的同时, 南豫门外一队车架浩浩荡荡地往里走去。
有几个仆从打扮的人跑在车队的前面,将原本城门口的人驱赶开了,为后面的车让开一条通路。
洛京繁华又富贵,进出城门之人,自然少不得官宦贵族、世家富户……
从小锦衣玉食养大,总少不了一两个性情跋扈的纨绔。
解二公子便是这么一个纨绔,解家是北方世家,他平素在老家里也是横行霸道。但一到洛京,就像是被拔了爪牙老虎,当真连病猫都不如。
这次进京探望那远嫁的姑母,提前半个月,他就被老爹耳提面命地要他收敛自己的脾气。等看见洛京的城门,更是被解老爹死死看住了,连撒泡尿都得跟他老子一起。
这会儿解二蔫蔫地掀着车帘往外看,只觉得了无生趣。
一转头,就看见他爹双目炯炯地盯着他看,登时被吓得差点从车上栽下去,“爹……”
他捂着自己蹦蹦直跳的心,有气无力地缩在车厢壁上,熟练地举起了手,三指朝天,第三百七十二次发誓,“我保证,在洛京一定老老实实的,吃饱了睡、睡饱了吃,绝对不招惹人、不欺负人,不然我就一辈子被莲梨姑娘拒之门外。”
解老爹这才稍微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道,“你知道你方才看得那个人是谁吗?”
解二茫然地“啊?”了一声,他方才看的……不就是几个满脸褶子的老头子吗?粗布麻衣的,有什么特别吗?
解父看着这傻儿子,幽幽地叹口气,脸上又露出那苦大仇深的表情。
解二想到他爹接下来的长篇大论,脸上的五官立刻就拧巴了起来,但还是苦着脸开口问:“那是谁?”
解父:“我也不知。”
解二:……
讲真,这要不是他老子,他早就拎着脖领子,两拳头砸上去了!
“只是那位老先生手里拿着的笏板,色泽莹润,当是象牙质地。”
看着傻儿子依旧是茫然、不知轻重的模样,解父冷哼了一声,道,“按照晋制,朝中三品以上大员,才可执象牙笏。”
解二:……哦,原来那是个官儿啊,还真看不出来。
等等?!三品上的大员?
家里那个牛逼哄哄的三叔,每次回趟老家都兴师动众,好像是天王老子出行一样的。他有三品吗?
脑子里懵懵转着这些,解二怔怔的发起了愣。
看着傻儿子总算有点认识了,解父欣慰点头——
这傻小子,可别在洛京惹出祸事来,这处处贵人的地儿,就他就是赔上这一条老命,也救不回人来。
车上父子两人正各怀心思呢,外面突然一阵喧闹,原是有人来清道。
解二方才还在认知重组中,这会儿突然听见这消息,不禁怀疑看向他老爹。
解父面带尴尬,咳了一声,又摆出一副属于父亲的威严表情。
他冲赶车的马夫说了几句,示意他快些向边上避让去。
解家的马车避让得早些,倒没受什么波折,解二心大,倒没什么被下面子的屈辱感,甚至怀揣着一颗看热闹的心、兴致勃勃地下了车。
纨绔被打脸的戏码,再有意思不过了。
只要自己不是那被打脸的“纨绔”,其他一切好说。
不过解二预想中的场景却没看见,城门口的人,像是看见什么可怕的事物一样,急匆匆地避让了开,面露惶恐,生怕晚了半步。
有匹马在不知怎么在道中间不动弹,赶车的那马夫满头虚汗,鞭子挥得都舞出了残影,那马臀上似乎都有血迹溅出,就在那几个驱赶行人的仆役准备过去时,那马才终于长嘶一声,飞驰而去。
这一切的发生,不过片刻之间。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原本人满为患的城门口就成了一条宽敞的大道,上前驱赶的仆役肃容立在两边,挡着后面的人。
解二这才发现,那几个仆役都是白面无须、偏向阴柔的长相。
倒像是……
解二觉得自己有点头绪,但却是隐隐约约,却像是蒙了一层窗户纸,就是叫人就是想不清楚。
这感觉烦躁得紧,他忍不住拧紧了眉毛,余光却瞥见那个随身带着笏板的老者。
待看清楚之后,对他爹方才的话更是怀疑。
这毕恭毕敬、诚惶诚恐的模样,哪里像是个大官?
除非那车里面做的是皇帝。
待那辆车缓缓驶近,解二的嘴巴也越长越大,愣愣地看着上面个明黄色的龙纹。
他当即腿下一个哆嗦,登时跟着众人一起跪了下。
……不是皇帝,也可能是太子啊。
要说这当朝太子,他的凶名在某些程度上,被皇帝还要来的可怕些。
他的暴虐性情从幼时就显露出来,听闻太子五岁时,突然要看冰雕,就叫人在寒冬穿着单衣站在外面,再泼一盆凉水上去,就这么冻上一夜,生生把活人冻成了冰雕。
后又有什么凌迟、炮烙、逼人生食人肉啊……简直不一而足。
而传言这位太子最喜欢剥人皮,就有东宫伺候的宫女,被太子看上了。本以为就此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孰料太子看上的是她的脸。
……字面意义上的脸,最后活生生地把她的整张脸皮给剥下来来。
解二想着这些传言,只觉得哆嗦的更厉害了,凛凛的寒风中,背上竟然渗出了一层粘腻的汗。
他深深俯首,想尽办法把自己的脸埋得更低了点。
不是他吹啊,他这皮相也是十里八乡难找的,万一被那个暴虐的太子看上,把他的脸皮也给剥了怎么办啊?
正真心实意地忧虑这个的解二,显然没那个脑袋瓜儿思索,正常的皇位继承人,为什么会在民间有如此多的负面流言?
甚至这些传言中,太子往往在东宫之中。试问宫闱秘事,又有谁敢随意泄露呢?
马车中的赵渊归眯着眼,他肤色冷白、五官精致。脸上每一道线条,都像是被刻意雕琢过一般,是一种超越性别的好看。
他唇边惯常牵着一丝微讽的笑意,让那份不辨性别美丽中,添上几分锋锐的危险。
——还能有谁?当然是他的那位害怕儿子夺权的好父皇。
*
这驾招摇的车架从南豫门驶入,所到之处,人人避让。
若是让赵渊归说说对此的感触,怕是也说不出来什么……在他眼中,这世间本就该如此。
他生来便高人一等,是板上钉钉的太子。
不论赵铮对他心情怎么复杂,只要他还要这江山姓赵,要这皇位上坐的是他的血脉……他就得捏着鼻子忍下他这个继承人。
赵渊归这马车连停顿也无,直接驶进了皇城之中。
……这显然不合规矩。
但这世上唯一敢同这位太子爷提规矩的那位,这会儿正缠绵病榻,接连几日昏睡不醒。宫中的其它人,自然不敢触太子爷的霉头,只眼神微低,假作未看见不妥之处。
一直到了养德殿门口,那马车才缓缓停了下来,立刻就有一小太监跪趴在那马车旁,但那车帘却久久没有动静。
却无人敢去催促,养德殿外人不少,这会儿却是一片寂静,呜咽的风声清晰可闻。
良久,就在那跪趴在地上的小太监快失去知觉的时候,那车帘间终于伸出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来。
旁边立刻就有人悄无声息地上前,伸手将那帘子撩开。
赵渊归打着哈欠往外走,白气从唇间冒出,他一面道着“这就到了?”,一面踩着那小太监的背下了车。
旁边一个头发已经花白的老太监忙迎上前来,低声道:“恭贺殿下回京。”
赵渊归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又抬眼看头顶那殿的名字,回头扫了一眼车旁边的人,淡道:“你们倒是乖觉。”
这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原本躬着身的众人,顿时齐刷刷地跪了一片。因为这位殿下最厌恶吵闹,这会也无人敢开口求饶,只重重地磕着头。
那位迎过来的老太监倒是依旧站着,不过腰身也几乎躬成了直角,“殿下赎罪,是老奴擅自做主。”
便是禄平这个从赵渊归幼时便照料他的老太监,这会儿也不敢用孝道压人,只委婉地劝谏道,“陛下病重,连昏睡中都喊着殿下的名字,听闻殿下回京,定然高兴。”
赵渊归听他这话,却突然笑了。
……喊他的名字?
呵。
怕是要咒他不得好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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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赵渊归“探望”完他那昏睡的父皇, 这才施施然回了东宫。
东宫早就接到了太子将归的消息,非但没有丝毫喜气,阖宫上下都漫着沉沉的死寂, 准备向回来的太子请罪。
赵渊归早在江南时, 就收到消息, 他养的那只小金丝雀竟逃了走。
他这会儿进了宫中,也是目标明确, 直奔着那偏殿去了。
殿外的装饰金碧辉煌, 那牌匾处却不是平常的“某某殿”、“某某宫”的称呼, 而是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金笼”。
……还是太子亲笔所书。
自从那位娘娘入住, 那偏殿便成了禁地。这会儿请罪的众人不敢跟进去, 便都跪在了殿外,等候赵渊归出来。
赵渊归也没在里面呆多久, “小金丝雀”跑了,只剩一个“笼子”,里面装得再精巧,也引不起他的兴趣。
不过, 这么总是想跑可不行,等这次抓回来……
赵渊归唇角扯了扯,露出一点森然地笑来——
……把腿打断罢。
他缓步走了出来,半垂着眼看着跪地的众人, 嘴边噙着一丝冷笑,“看管的人呢?”
他问的是金笼外值守的那几个内侍。
一时没有人吭声,赵渊归短促地笑了一声, 鼻腔里发出一个上扬的短音。
“砰——”
立刻又有人狠狠地磕了下头,“回禀殿下,他们、他们……自尽了。”
比起东宫那些残忍狠厉的刑罚来,“自尽”简直是再轻松不过的选择了。
“连人都看不好。”赵渊归眉梢挑了挑,语气极轻极淡,可出口的话却没那么友好了,“那你们……就代替他们受罚罢。”
这话像是什么判决一般,话落之后,原本跪在地上的几个人,立刻就瘫软了下。
旁边侍立之人也迅速上前,极熟练地卸了下巴、压制住他们的动作……为了防止他们咬舌自尽。
赵渊归对着场景习以为常,多一眼也没看,径自走了过去。
*
一阵冷风吹来,萧祁嘉打了个哆嗦,她拢紧身上的大氅,抓着手炉的手又紧了紧。
明明都快开春了,这几日的却一下子又降了温,生生又把人带回了冬日。
秋映潇一早便去了福临庵,若只是探望,到了这个时候,人也该回来了。
她在屋里实在是等不住,就披上了外袍等在外面,要是秋映潇回来,也好早些看见。
正想着,那扇门被缓缓地推了开,萧祁嘉立刻迎上前去,看见秋映潇难看的脸色,心下一跳,脑子里都懵了一下。
秋先生这脸色,宁宁是真的不好了?
秋映潇似乎也在走神,直到萧祁嘉凑到眼前,她才像是被惊到一样,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一瞬,还是艰难地挤出一个笑来,“祁嘉,你要知道……人有生死祸福……”
萧祁嘉一时间呆立在原地,不知该做何反应。
秋映潇看她这模样,伸手拥了拥这孩子。又拉着她进了屋,端了杯热茶送到了她手上。
萧祁嘉手里捧着那被热茶,热气从手心进入,僵硬的身体终于缓过来些。
她莫名地觉得不真实……
看着关切看向她的秋映潇,萧祁嘉眼珠终于动了动,“先生……我想去看看她……”
秋映潇这次却没阻拦,只是点点头,但还是道:“明日罢,明日一早过去,再过会儿,城门要关了……”
萧祁嘉沉默了片刻,还是应了。
她总算还记得自己这张脸出去会十分招摇,晚饭过后,拦住了戚煦。
“戚大哥,明日……能否帮我易个容?”
萧祁嘉的【易容术(初级)】这个技能,就是在戚煦的攻略线中,跟着他学会的。
当然,比起她那粗糙的、称之为“化妆”才更贴切的初级易容,戚煦的“易容”才更贴合这技能的名字,别说改头换面了,配合着功法秘籍,就是变男变女都不是问题。
被心仪的姑娘求助,戚煦简直是忙不迭地答应下来,又笑问:“小七妹妹可是要出门?”
他问着,心底又有点可惜,那行动就定在明日,如若不然,他可以和萧祁嘉一同出游的。
萧祁嘉点点头,解释道:“有位朋友病重,我想去探望她。”
戚煦闻言,连忙收敛起自己脸上过于张扬的笑意,肃容沉重道:“是该看看……”
咳了一声,又道:“我在江湖上,也有幸有几位医者朋友……要是小七妹妹不嫌弃,我也请这几位朋友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