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妈妈去拿了手炉来,把她撵到了床上。
春平院里,卫氏坐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看天上的云,云卷云舒,变化万千。
纪姝走了进来,看见母亲坐在那儿发呆,放轻了脚步慢悠悠的走过去。
桑枝看见了她,这才惊动了卫氏。
见是女儿来了,卫氏眼底多了几抹暖色。
纪姝生的像她,皮肤白皙,五官小巧,眼神娇媚,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动人非常。
纪姝见自己被发现了,娇憨一笑,走上前去。
纪姝看了一眼四周,“父亲没有来过吗?”
卫氏没有答话,桑枝摇了摇头,“没有啊。”
纪姝想到自己刚才在春平院外面好像看见了父亲的背影,有些疑惑,却也没有纠结。
卫氏心情不好。
纪宏这些日子一直住在齐辉堂,因为齐辉堂过来还是有些距离,听说齐辉堂那边直接开了个小门,纪宏进出直接走小门了,哪儿还会来她这里!
还真是如画本子里说的一样。
世上最短暂的就是男人的欢心,最容易腻味的也是女人的胭脂。
她笑了笑,问纪姝:“你怎么想着过来了?”
她忽然身子晃,回头去看纪姝,声音陡然拔高:“是不是纪容又欺负你了?!”
纪姝有些委屈的摇了摇头,坐在了丫鬟端过来的小杌子上。
“母亲,我是有话想和你说。”纪姝说着,吩咐小丫鬟们都站到门口去,这才在卫氏的目光下,面带羞色的开了口:“我……我想……”
纪姝一张脸通红通红的,卫氏蹙眉,“怎么了,要说什么,这么扭扭捏捏的。”
纪姝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打定了主意,道:“我想嫁给裴家二公子。”
卫氏当即跳了起来,“你说什么?!”
第089章 费尽心思想做妾
纪姝捏着拳头,鼓起勇气对卫氏道:“我想嫁给广安伯府的二少爷裴少仪。”
卫氏迟疑了一下,重新坐下,“你才多大,那裴少仪如今都已经到了成亲的年纪了,难道还能等你?”
纪姝声如蚊蚋:“实在不行,做妾也行……”
卫氏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直到纪姝说第二遍,她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做妾?我生你养你,费尽心思的让你做了这纪家的小姐,你告诉我你去做妾?”
卫氏抬手就往纪姝的背上打,纪姝也不反抗,梗着脖子随她打。
卫氏哪儿舍得真的下狠手打她啊,打了几下,她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眼泪籁籁落下,她摧胸顿足,一脸的痛心,“你说你就是嫁个门户低些的做个正房大娘子也好,你竟然动不动就要给人做妾?”
“这么多年,你的吃穿用度哪一样不如嫡出的?教养嬷嬷,教书先生,爹疼娘爱,你缺了哪一样?让你这么自甘堕落,甘愿与人为妾?!”
纪姝却不以为然的道:“母亲,您这话女儿就不爱听了,什么叫与人为妾,您进了纪家的门,不也是千方百计才得了个姨娘的位置吗?您既然看不起,当初又何必要做纪家的这个妾。”
听着自个儿辛辛苦苦教养出来的女儿,如此字字珠玑的对她说着戳心窝子的话,卫氏咬着牙,只觉得一股血腥往上涌。
“母亲!”
“卫姨娘!”
卫姨娘身子一软,人就倒了下去,春平院里炸开了锅?
去请郎中的请郎中,去报信的报信,哭的哭,呆的呆。
齐辉堂那边,朱氏带着襻膊(注:又称臂绳。宋代的一种挂在颈项间,用来搂起衣袖方便操作的工具),捏着笔,时而抬头娇笑而视,时而低眸游走笔蛇,姿态优雅,去水中之莲,清婉秾丽。
她作的是窗前黑漆美人束腰花几上的,那株含苞待放的胭脂色重瓣牡丹花。
纪宏惬意的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觉得有趣,放下账本凑过去瞧,只见划伤笔墨如注灵意一簇簇牡丹跃然纸上,争奇斗艳。
纪宏端画凝视良久,目露惊叹,“这笔力若是没有十年,难成矣。”
朱氏侧颜,抿唇而笑,“妾不堪,学画十二载矣,师从赵……”
话音未落,外面一阵的哭闹声传了进来。
“韩嬷嬷!我们家姨娘都昏死过去了,求您让我见见二爷吧!”
让你见二爷?韩嬷嬷心下不屑,心道二爷好不容易和我们家夫人感情和睦,新婚燕尔的,若是让你们家那位外室娘子狐媚子勾了魂儿去……那卫姨娘的狐狸尾巴岂不是又要翘到天上去了。
“病了就请郎中,二爷这会儿没有功夫,等会儿我自会禀了二爷,你且先回去,莫要在这儿闹,不然我可要叫人来把你叉出去了!”
朱氏去看纪宏,见他眉头微蹙,心道不好,当下露出忧容:“二郎,卫姨娘怎会病了,妾陪您过去看看吧。”
纪宏有些意外的回头,旋即露出了欣慰的神色,点了点头。
纪容坐在炕上,慢悠悠的摇着舂棒,瓷舂里茶香味越发浓郁,脑子里却还想着清明发生的事。
听说了春平院发生的事,纪容停下手里的动作,饶有兴致的问:“是为了什么吵的?”
秋葵笑的见牙不见眼,却也知道不是什么话都能乱说的,凑到纪容耳边低语:“七小姐想嫁人了!”
纪姝才多大啊?纪容不由咋舌,秋葵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补充道:“七小姐想嫁给裴二少爷。”
纪姝想嫁裴元宝?纪容捧腹大笑,“你说她看上裴元宝哪一点,是觉得他大冬天的摇扇子觉风流倜傥?还是说被他遛鸡逗狗,章台走马的丰功伟绩感动?”
秋葵也跟着大笑起来,主仆两个笑的前仰后俯,红暖端着茶点进来,不由好奇,“你们笑什么呢?”
秋葵立刻就止住了笑,“没什么,没有,我和小姐说笑话呢!”
不过纪容对此也上了心,纪姝这样的性子,嫁给谁也是个不能安分的,若是真的嫁给了裴元宝,那就有裴元宝哭的时候了。
纪容觉得看在他这些年还是会帮了自己很多事的份儿上,自己还是找个机会提醒他别走夜路吧。
段禹山此时正坐在静安寺胡同的小院子里,端着一杯清茶发呆。
汪如是敲了登闻鼓,闹得满城皆知,皇帝下不来台,命人重新调查,有人上书纪家和汪家早有勾当,就连当初纪家三爷和汪如是儿子在酒楼见面的事情都被抖了出来。
纪沅现在是受人把柄,想辩解几句也无能为力,你说的越多,皇帝就越觉得是你心虚了,那事情就会变得更难办,
现在是辩解也不是,不辩解也不是,纪三爷只怕是头疼啊。
段禹山捻须而笑,只要这件事能够把薛文杰摘出来,又不用牵连到四小姐,那就算是全身而退了。
转念想到最近纪府四周聚集的势力蠢蠢欲动的情况,脸色又凝重了起来。
四小姐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找个能不让别人觊觎的理由,让自己远离利益争夺的中心才是,否则若是正面交锋,四小姐一个弱质女流,迟早会成为权力决斗场上的彩头,周家几百万两的产业给她带来的负面影响会被无限的放大。
思及此,段禹山提笔写了一封信交给了长风,“务必亲自送到纪府,交给四小姐的人。”
朱氏和纪宏坐着小轿子,同去了春平院。
郎中过来扎了针已经走了,桑枝跟着去抓药了,白芷在窗前伺候,纪姝在坐在床头的小杌子上,低着头捏着帕子,目光呆滞。
外面婆子高声喊着:“二爷二夫人过来了!”
她如梦初醒,整个人浑浑噩噩的站起身,给一前一后走进屋的纪宏和朱氏行礼:“父亲,太太。”
纪宏转头看向纪姝,沉声问:“怎么叫太太!”
纪姝望着纪宏,只觉得心里委屈,她转头扫了一眼朱氏,见她容光焕发,粉面薄妆,眉眼带笑,心下酸楚更甚,立刻就红了眼圈。
第090章 月上柳梢头
“父亲,我母亲躺在床上呢!她不是我母亲!”
她红着眼睛,如同在控诉着什么,声音尖锐的回复纪宏。
朱氏见纪宏额头青筋直跳,忙站了出来,轻轻的抚着纪宏的背,“好了好了,和孩子置什么气啊,只要高兴,叫什么都无关紧要,孩子还小,大些了就懂事了。”
纪宏看向纪姝的目光难掩失望,他深深的看了一眼纪姝,错身走到了床前。
朱氏在身后耐着性子安抚纪姝:“七小姐,你别怪你父亲,他这是关心则乱了,你父亲最是疼爱你,咱们姝姐儿是大姑娘了,不生气好不好?”
纪姝哪里听得进去,这时候不管从朱氏嘴里说出什么,她都觉得是惺惺作态,恶心的她想打人!事实上她也的确这么做了。
朱氏比纪姝高一个脑袋,此时正弯着腰,谁知纪姝忽然发狠,奋力的去推她,那力气来的猝不及防,朱氏仰面往后倒,屋子里一阵的惊呼声。
纪宏闻声回头,就看见朱氏花容失色,人就狠狠的撞在了身后的衣架子上,哗啦啦的一声,衣架子倒下砸到多宝阁上的瓷瓶古玩,屋里鸡飞狗跳的一阵碎瓷声……朱氏整个人倒在了衣架子上。
碎瓷片透过六月的薄纱裙子刺进了朱氏娇嫩的肌肤,纪宏瞳孔瞬间放大,两步奔上前,“婉婉!”
这是朱氏的小名,韩嬷嬷有次无意中说起,之后,纪宏私下就喜欢叫朱氏婉婉。
纪宏抱起朱氏冲了出去,“备车!去回春堂!”
韩嬷嬷面色惨白的跟在后面,只留下一屋子的狼藉,还有站在那儿不知所措的纪姝,庞妈妈听说之后从秋水堂赶了过来。
“七小姐,你糊涂啊!”
纪姝这才回过神,想到自己做了什么,和父亲的焦急的神色,她一把扑在了庞妈妈的怀里,“呜哇”一声痛哭了起来,“我不是故意的,是她自己……”
庞妈妈一直带着纪姝,见她哭得这样的伤心,心里也一抽一抽的,“不怕,不会有事的。”
朱氏被七小姐推到受伤的消息很快就在纪家传开了。
卫氏醒来就听说了这件事,气的浑身发抖,好半晌才平复了心情,“叫七小姐进来!”
纪姝挪着步子磨磨蹭蹭的进了屋,纪子羡兔子似的从外面跑了进来,就听见卫氏道:“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孽根祸胎!”
妹妹的哭声像是在风里打着颤的叶子,纪子羡进了屋,“母亲,这不怪姐姐,这就是那个恶毒妇人的阴招,母亲别骂姐姐了。”
纪姝听见弟弟帮着她说话,眼泪落得更急了。
卫氏现在是深深的后悔,早知道她就把两个孩子留在身边自己带着,如今一个住在了外院,一个住在了秋水堂,也不知道学的都是些什么,心思单纯,一不小心就会着了别人的道,这样下去,往后的日子怎么办啊!
卫氏红着眼睛看向儿子:“福哥儿,你是不是忘了你四姐姐是怎么处罚你的?”
纪子羡自然不会忘了,一想到那天晚上在祠堂,又冷又饿,黑暗里还有窸窸窣窣的鼠爬声,就觉得后背冒凉气。
他不说话了,卫氏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姝姐儿,七小姐,如果你还认我这个娘,你就给我在祠堂里跪着!”
纪姝尖叫,“我不!”祠堂那地方,白日里都黑漆漆的,看着就让人胆寒,眼看着马上就要天黑了,她要才不要去呢!
卫氏什么也没有说,让人都出去,纪子羡走在姐姐纪姝身边,“姐,你真不去啊?”
纪姝手指甲几乎都要陷入掌心,一言不发的出了屋,在檐下站立良久,她纤细的身段迎风而立,纪子羡忍不住去戳了戳她,“不如你先给母亲低个头吧,等母亲消了气,我有个办法,咱们一起对付那恶女人!”
听着弟弟的话,纪姝心中微暖,转头看着他笑了笑,然后领着庞妈妈出了春平院。
庞妈妈嘴角翕翕,刚要开口,却听纪姝道:“庞妈妈,我们去祠堂。”
庞妈妈见她开窍了,心下大松了一口气,“七小姐是个明白人。”
纪姝跪祠堂的事又在纪家掀起一阵风浪,纪容没有多大的兴致。手里拿着段禹山刚送过来的信,提了灯笼,就着烛火烧了丢在痰盂里。
纪姝这性子,哪儿想得出跪祠堂这一出,八成是卫氏出的主意。
姝作为庶女,对大娘子这个继母动手,那是大不孝,这是纪姝的问题,不过进府不久的朱氏可也不是什么善茬儿,又怎么会让卫氏那边的人借着她的名头来讨了好去?
这回儿天已经黑了,纪姝最多跪上一晚上,朱氏肯定会开口给她求情,到时候朱氏为人贤淑端庄,厚待继女的美名只怕就会深入纪家上下的心了。
纪容只觉得只日子过的唱戏似的,你方唱罢我登场,今日这儿唱一出,赶明儿就换个地方继续唱,没个安生的日子,不过她很没有风度的觉得……卫氏遭殃,她真的很高兴。
她就是要让卫氏觉得,活着也是一种受罪,这无间地狱,不过刚刚开始建而已,好戏长着呢!
这些事她现在能不管就不管,装作不知道,自会有人出面,比如说她这位随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三伯祖母,,她要想的,是段禹山给她的信上的消息。
她觉得很有必要见魏琮一面。
纪容去了东大家的炒货铺子。
田掌柜满面堆笑的上了茶,站立一旁,听候吩咐。
纪容摆了摆手,让他退下。
月上柳梢头,魏琮姗姗来迟。
纪容几乎火大,魏琮是“从天而降”的,炒货铺子早就关了,田掌柜被她打发回去了,她带着秋葵冬霜和红暖三个在这儿等的黄花菜都要凉了!
“十四王爷真是贵人多忘事,您怎么不明儿再来啊?”
话出口,纪容忽然脸色通红。
这话……怎么那么像怨妇呢?
魏琮一身皂色盘龙纹袍子,目光深沉,此时却仿佛藏了一簇幽幽的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