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他是重黎楼主。
温初白被自己脑内互搏逗笑,心情放松了些,又听到一阵鸡飞狗跳,是江煜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再回来时,他带了不少的吃喝用品,怀里甚至还夹着那个鹦鹉笼子,整个人像是个扎满了糖葫芦的大棉棍,琳琅满目。
“白娘子。”他侧着身用肩头推开门,再一抬头,对上一双亮晶晶而满含笑意的眼睛。
“白娘子!”他一激动,手中的东西洒了一地,滚烫的热水打湿了他的鞋子,点心碎末掉进了鹦鹉笼子,就连那鹦鹉也被摔得七荤八素,在地上连连嚎着:“摔死我啦,摔死我啦!”
江煜一个箭步冲到温初白身边,这才察觉到自己一身狼狈,又毫无形象地开始抖身上的茶水和碎末,看得温初白忍俊不禁。
“你呀,怎么还和小石头一样。”温初白笑他。
能逗温初白开心,还介意什么小石头、大楼主?江煜呲牙一笑,“我本来就是小石头。”
温初白又笑,想抬手去抓他,却觉得胳膊用不上力气,微微抬了一点儿,便不得以地放了下来。
她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我这是……怎么了?”
江煜脸上的笑意淡了些,但仍维持笑着的样子,“没事儿,你这是大病初愈,又两天没吃东西,我这不是刚给你拿了吃的,怪我手笨,都洒到地上了,你等我会儿,我再给你拿一点。”
他假装着镇定,转身要往外走。
“江煜。”温初白的声音带着几分惊恐,“我感觉不到我的腿了。”
江煜心中一惊。
阚阳所说的终于还是发生了,温初白不会武功,从山崖上跌落,即便是落在了石台上,却也对她的腿负荷太重,她这一摔,不仅把腿摔了骨折,更有可能的是……
瘫痪。
这两个字太沉重了,江煜说不出来。
他整理好表情,转过来,“是不是刚起来腿麻了呀,你不要慌,师父说那悬崖太高,你的腿摔断了,伤筋动骨一百天,要好好养着才行。”
“不是的。”温初白摇着头,两只手忽然来了力气,软绵绵地搭在了江煜的胳膊上,“我不疼,我不是骨折了,我是没感觉,你懂吗?我感觉不到它了!”
江煜抿了抿唇,脸上的笑意更淡了些,强撑着嘴角的弧度,冲她道,“再等等,好吗?”
温初白不是傻子。
饶是江煜再聪明机灵,演技精湛,可在她面前却只有漏洞百出。
“江煜。”她故意叫他名字,“你实话和我说,我的腿到底怎么了。”
江煜的嘴张了又合,两人视线互相对峙。
“就……”他犹豫半天,说得艰难,“暂时不能用了。”
瘫了。
温初白怔在那里,脑海中瞬间涌入了无数个过去的片段,在月色下爬山、在小山坡踢毽子、在湖里抓鱼、在聪慧王府的门前下红轿子……
记忆繁杂纷呈,由繁至简。到最后,只有简单的一次迈步,一次踮脚,一个后撤。
但这些都不可能了。
等她回过神时,泪水已然流了满脸,江煜在一边手足无措地站着,掏了手绢出来,又不敢给她擦泪。
“阿白,我对不起你。”他低声道。
温初白想起临走时摔碎的瓷瓶,还有柳清芳那一声声“碎碎平安”。
平安……
她望着自己毫无知觉的双腿,木然地道,“我要回家。”
江煜一怔,“不行。”
“为什么?”意外来得太突然,温初白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音量瞬间大了起来。
江煜坐在她身边,在心中数了数这两日来发生的众多事情,挑了个最不痛不痒的说,“你知道吗,我们去鉴宝盛会那几日里,有人去王府刺杀你。”
温初白眼睛瞪大两分,“结果呢?白桃和我娘亲没事吧?”
柳清芳果然是她娘亲。
江煜无比庆幸自己当时多留了一点心,叫人护住了了清风苑。他本是想着万一有人要见温初白,可以让自己的属下先顶上,总比她那个咋咋呼呼的小丫鬟强,哪成想,竟然阴差阳错地救了这两人的性命。
“你放心。”江煜摸了摸她的手背,“她俩都好着呢,那刺客还没进院子,就被我的手下抓住了。”
温初白松了口气,面色不善,“是谁干的?”
“温初澜。”
温初白咬牙,“又是她。”
江煜不知她俩上一世的恩怨,只当温初白在说朝堂举报一事,“我也奇怪,她为何总针对你。上回举报你,就差点害死了你,这次竟然派了刺客!”
温初白哪能想到温初澜想要杀她,只不过是因为她在宫里害她丢了些面子,又在温家给了她一耳光。就这种在正常人眼里看来比鸡毛蒜皮大不了多少的小事,温初澜竟恶毒到要拿走她的命。
两人思忖半天,均没有得出结果。
温初白想了想家里安全的两人,又想到了车上的另外两人,“对了,汶雏和云岚呢?”
“谁?”
温初白这才想起来江煜不认得他俩,“就是跟着我的那两个人。”
江煜回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存在感甚低的二人,“哦,那一对男女。男的告诉我你掉下山崖下后,便昏迷过去了,女的一直昏着,我没管他们,这么多天了,应该已经回去了吧。”
“他们受的伤重吗?”
挺重的。
江煜本想照实回答,但看温初白这样一幅挂念着旁人的样子,这话到了嘴边,便成了,“死不了的。”
温初白的心放下半颗,但一想到家中的娘亲,心头还是一阵酸楚,“江煜,小石头……我想回家。”
江煜抿抿唇,他见不得温初白这幅样子,但……
“不行。”他安抚般的将温初白按回床上,给她盖好被子,“重黎楼名医众多,他们会用尽全力来医治你的腿,你在这儿要好得比回家快。”
温初白不想听他说这些,“我娘亲医术也是很好的。”
“可是我这里药材也全啊,人参、灵芝……什么稀罕的药材都能给你找见,你就好好在这养病,好吗。”
道理人人都懂,但人生病受伤时,往往都是最想念家和亲人的,温初白心情低落,还想反驳,被江煜拦了下来。
“再说了,你娘亲知道你受伤了,该多心疼呀,你等伤养好了回去,健健康康的,活蹦乱跳的,你娘要是问起来,你就说出去游历了,你不是说想四处去看看?等你伤好了,我就带你去。”
温初白舔了舔唇,知道江煜也是为了她好。但她好不容易重活一世,又成了个生机勃勃的小姑娘,可幸福快乐的日子还没过几天就瘫了,也实在难以接受。
“我……我知道了。”她眼底的光芒淡了下去,房里安静了片刻,“我有点渴。”
江煜闻言,一阵风似的出去重新拿了水壶回来,温初白从窗中瞧他,脚尖微微一点,便飘出去半里地,再微微一点,便回到了自己身边。
对比还真是……惨烈。
她在心里暗道一句,心情更加灰蒙蒙。
江煜给她倒了水,小心地喂她喝下,心中不比温初白好受分毫。
她告诉温初白的原因其实只是真正原因的凤毛麟角。
温初白出事的那天夜里,怀川国师夜观天象,见紫微星边上的“妖星”黯淡了许多,便趁机卜了一卦。
卦象显示,妖星身上的印记,是花。
而那天云岚给温初白沐浴,江煜不小心瞧见温初白的肩头,也的的确确是花,只不过还未成形状。
温初白若是健健康康的,此时回了皇城,哪怕来人查也能随机应变,可现在她连翻身都需要人帮忙,若是万一有人不长眼,非要去他聪慧王府查,到时候她跑都没法跑。
另外,现在找温初白的人出乎意料的多。
江決得了温初澜的尸体,消停了些,可据重安回报,怀川仍有另外一队神秘人马在四处寻找温初白,甚至将手差点伸到了重黎楼的范围内。
江煜怀疑对方的目的其实是自己,因为两人在鉴宝盛会期间的亲密才瞄上了温初白。
来人是敌是友并不清楚,江煜也只能心中懊悔,不该因为一时的冲动让温初白暴露在危险之中。
而被他猜疑的神秘组织头目,此时正在温初白的面霜店中。
第四十九章 九烟御气录
温初白当初走时,说三日便能回来, 可这都五日了, 却仍旧没有一点儿音讯。
柳清芳便与白桃一个守在府里, 一个守在店里,日日期待着她的归来。
何瑞来的时候带了很多东西,上好的木箱子堆得小小的店里站不下一个人。
白桃莫名其妙地看着进来的人往里头不断的搬东西, “怎么回事?”
何瑞起初不说。白桃随意掀开一个箱子, 被里头的财宝差点闪瞎了眼。
这么多钱?
何瑞为什么要送这么多钱来?
“你说话啊!”她推了一把何瑞的肩, 被汶雏拦下。
白桃不是个讲究礼数的人, 瞧见何瑞闷葫芦似的不说话, 心中不安更甚,“这么多钱是什么意思?我家小姐替你去办事了, 完完整整、活蹦乱跳的去了,现在人呢?”
何瑞抿了抿唇, 也不愿面对事实, 迟疑地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来。
“具体的事情, 我都写在信里了。我知道你们店里还有个嬷嬷,你们二人平日里和阿白妹妹关系最密, 你们拿回去看吧。”
“看什么看!”白桃一把将那信挥落在地, 指着何瑞的手也微微颤抖, “你说,我要你明明白白地说出来,我家小姐呢,在哪呢!我不要你的臭钱!我们有钱!”
她一边说, 眼泪也控制不住地往外落,汶雏一直拦着她,搞得袖子上濡湿一片。
“我给你说!”白桃毫无形象地抹了一把泪水,“我们家小姐是经商的奇才,她给你想开店的办法,自己卖面霜,还懂得把怀川币兑成了未安币,虽然她说的那些汇率什么的我听不懂,但是我们不差这两个臭钱!”
“你!”她又指向汶雏,“还有你,老老实实,明明白白地给我说清楚,我家小姐呢!”
何瑞经商多年,什么样的大人物、大场面没见过,可偏偏女子的无理取闹叫他没有办法。
他深吸了口气,“好吧,我与你说。”
他将汶雏传回来的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江決把尸体带了回去的消息也算不上秘密,便也一并说了。
白桃脸色煞白,身子也摇摇欲坠,就连到了嘴边的话也说得颤抖,“你是说……小姐坠崖了。”
瞧见何瑞点头,她彻底站不稳身子,直直地朝身后倒去。
汶雏眼明手快地拉住她,但他重伤未愈,也痛的一声闷哼。
“姑娘……”何瑞不知道白桃的姓名,只好先这样称呼她,“你……你也不要太过难过了,我刚不是说了,阿白妹妹掉下崖后,重黎楼的楼主曾来过,你知道重黎楼吗?他们楼主武功高超,一定可以将阿白妹妹救上来的。”
白桃恨不得以眼作刀,将眼前的人碎尸万段,“你骗谁呢!你方才还说,有另一个势力在崖底找到了小姐的尸体,带了回去!”
何瑞徒劳地张了张嘴,无法辩驳。
“滚,你滚!”白桃靠在一边的柜子上,想要将何瑞拿进来的众多东西全都扔出去,可那些金银太沉,她一手挥过去,箱子纹丝不动。
白桃好像和那些箱子较上了劲,连踢带踹,弄得自己手背通红,脸上的泪也不住地掉,“滚出去!统统给我滚出去!”
等她踢累了,便靠着墙毫无形象地坐了下来,嘴里呜呜地哭着,反复念叨着“小姐……初白小姐……”
温初白消失了,何瑞心头也酸涩难受,又瞧见白桃这幅样子,索性叫人将送进来的金银珠宝撤走,重新安排了人时常来照拂她家生意。
日子一连过了几天。
江決与温家退了婚,柳清芳的眼泪流了一轮又一轮,温初白的腿依旧毫无好转。
她如今生活无法自理,有些事她又不愿意江煜帮忙,江煜只好给她送来了个丫鬟。
重黎楼女眷罕见,且不设丫鬟小厮,这个姑娘,还是被一个门主无意间捡回来的外门弟子。
饶是外头阳光多么灿烂,温初白也觉得屋内始终阴雨连绵。她的腿始终没有知觉,不论是摸、针灸,或者拍打,掐揉……
小丫鬟名唤宛儿,因为是外门弟子,多多少少也会些武术,轻功会得多些,但用起来时一蹦一跳的,活像是个飞不远的野鸡。
每次温初白瞧见,总会忍不住笑她,而后又陷入更深一轮的阴雨中。
野鸡也行,一蹦一跳也行,总比她这一动不动好了太多。
江煜大多时间都会在房中陪她,说的大多都是病愈之后的事儿,要带她游历山川大江,尝遍各地美食,做一对双宿双栖的幸福眷侣。
每每此时,温初白也只能装作向往来掩盖心底愁苦。
未来……
哪有什么未来……
“夫人。”门被推开半个,宛儿从后头探出个头来,怯生生地道,“昨儿老楼主说,从今天开始您就要泡药浴了,您准备一下,我去把药提来。”
温初白点点头。
心里却在想,准备什么,她现在连衣服都没办法自己脱。
江煜站起身,摸了摸她的额头,像哄孩子一般,“阿白听话哦,回来这么多天了,还没有好好沐浴过,让宛儿给你好好洗洗。”
见温初白点了头,他便出了房门回避。
宛儿拿药还没回来,屋里静悄悄的,只有虎皮鹦鹉偶尔跳两下,发出细细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