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地冷硬,可她落下的地方却温热柔软,温初白睁开眼,发觉自己正在江煜的怀抱里。
“又......又被你抓到了。”她噘着嘴轻叹一声。
江煜微微叹气,“是啊,你就不能安分一点,那天都和你说了,暂时不要去皇城。”
温初白心虚地摸摸鼻子,“可是我想娘亲了嘛......”
“那也不行。”江煜点头,等着她的道歉,“可还有什么别的要说?”
“别的?”温初白眨眨眼,“我......我肚子饿了。”
江煜愣了一瞬,想叫她承认错误的心也瞬间散了,“中午吃饭了吗?”
温初白摇摇头,心虚更甚,“没有......”
“……”江煜无语半晌,“真拿你没办法。”
江煜叹了口气,就这样横抱着她往楼里走,她这回闹出的阵仗大,一路的人都在瞧她,她只好一路都鸵鸟似的把脑袋躲在江煜的臂弯里。
“快吃吧。”江煜去寻温初白前,专门让宛儿将菜一直热着,此时刚一回来,便有热饭能吃。
温初白点点头,夹了一筷子菜,正要入口,又瞧见江煜的碗里空空荡荡的,便将那筷子菜放进了他的碗中。
江煜忽的想起,之前在王府,又或者是在那瑞和楼、鉴宝盛会,温初白总是这样给他夹菜——虽然有时候夹的菜不太对。
温初白则在想,变成重黎楼主的小石头似乎真的不一样了,自己在林中被鸟群围攻时,竟第一个想起他,似乎,江煜总是能护自己周全。
“小石头!”她叫了一声。
江煜还没来得及应,重安从外面神色严肃地忽然进来,“主子,老楼主找您。”
江煜心中微微一跳,最近江決不太老实,他便拿了些新玩意试了试水,难道......
“阿白。”他站起身,“我先去见一下师父,你乖一些,夜里冷,不要往外跑了。”
“我不跑......”温初白贼心不死,“我……今晚不跑,明天白天我再跑一次,最后一次!”
第五十九章 重回皇城
江煜本还想与她再说几句,重安再次开口, “主子, 老楼主面色十分不佳, 您还是尽快赶去吧。”
江煜无奈,只好先往理事阁走。
他心里隐隐不安,在推门进了幽黑的理事阁瞬间得到印证。
阚阳坐在首位, 吾正在一边立着。
可——自打江煜接管重黎楼楼主之位后, 阚阳便再也没有坐过主位了。
“师父, 吾叔叔。”他依次招呼, “不知今夜召我过来是为何事。”
阚阳哪里还有平日里那笑嘻嘻的样子, 他坐在桌后,桌上仅有一只蜡烛作光源, 仅能照亮其上一小片区域。
他将一个拳头大小的方印挪到了烛光之下,明黄的火光照上去, 映出了那方印的真容。
江煜瞳孔微微一缩。
阚阳怒道, “我看那小丫头可怜, 才让你进了至臻阁,你胆子大了, 竟然敢偷璇玑印出来!”
江煜连忙跪下, “师父, 您听我解释,这不是璇玑印。”
阚阳怒火更甚,“你当我未见过璇玑印?”
“不是的师父。”江煜道,“这只是仿品!”
璇玑印, 阚阳在任时从西边胡国收来的一件灵宝,这东西乍一看像是一樽黑色的方印,其实边缘有一个机关,触之则会引出百道火光,那火光威力极大,仅是接触到人体便会将人化为齑粉。
“璇玑印乃是灵宝,威力甚大,我就是再糊涂也绝不会把它拿出来为祸人间。只是那日我进至臻阁,偶然得见,发觉里面触动火光的机械十分精巧,便拓印下来,让能工巧匠做了仿品,这上面的按钮按下,射出的不是火光而是钢针,算是一件普普通通的暗器。”
“普普通通!”阚阳一掌拍裂了桌子,“我重黎楼为世间公平而生,这里面的机械复杂,非世人能设计,你此时将它拓印复刻,竟然说是普普通通!”
江煜眉头紧皱,“师父,徒儿知错了。”
阚阳深吸口气,“那你可知你这复刻的璇玑印我是从何得到?”
江煜垂首,心中仍存一线侥幸,“不知。”
“江煜!”阚阳站起身,一手指向江煜的鼻子,“我当初收你为徒时,是如何和你说的?”
江煜沉默片刻,一字一句说得艰难,“您说……进了重黎楼,便要放下仇恨。”
“那你放下了吗?你在外面的营生,与江決的私斗,当真以为我一点都不知晓?”
江煜抿着唇,答不上话。
“我再问你,你这璇玑印,复刻了多少?”
江煜道,“三千。”
“三千!”阚阳本以为能有个几十便已然极多,听到三千这个天文数字,差点气得背过气去,“我看你这个楼主是不想当了,来人,把江煜送到水牢,革去职务!”
水牢是整个重黎楼至阴至寒的地方,每个被送进去的人除了每日要受极刑外,其余时间都要被泡在水中,那水高及胸口,就是健康的人进去,也要被水压得喘不过气,何况浑身都是伤口的受了刑罚之人。
“阿阳!”吾正开口。
阚阳眉峰紧蹙,面若寒霜,语气里容不得一丝拒绝,“阿正你莫要劝我。”
吾正叹了口气,“这些年你的开阔果然只是表面,罢了,我只是想劝你想想若没了煜儿,将来我们重黎楼由谁管理?”
“怎么,我当了那么多年,还不能暂代了?”阚阳怒气正盛,“我真是后悔,当初就不应当把他捡回来。”
江煜听到自己要被送去水牢也没多大反应,可听到阚阳这样说,身子却一震,重重地拜在了地上。
“徒儿不孝,未能回报师父的养育之恩,亦愧对身处的位置。年幼时答应师父不再挂念仇恨,但我懂事时才发现,我做不到。”
“汀贵妃为了后位,杀我娘亲,而我却要认贼作母,管她的儿子叫皇兄,为了活下去我日日装疯卖傻,摇尾乞怜,要我放下,我做不到。”
吾正沉默片刻,长叹一声,“七日吧。”
阚阳此时火气也微微下去了些,“那好,我便先替你暂代七日,这七日你在水牢中反省思过,若是七日之后你想通了,我便把这位置还给你。煜儿,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江煜又是一个大拜,“谢师父,谢吾叔叔,只是……”
吾正打断他,“来人!”
江煜未出口的话被堵在了心中。
只是,徒儿注定要对不起二位长辈了。徒儿为此事谋划已久,几乎耗尽前半生全部心血。杀母之仇,不共戴天,便是叫我拿这楼主之位来换,我也……甘之如饴。
……
次日,温初白又双叒一次收拾好了行囊。这一次她学了聪明,不仅将地图带在了身上,还带了一些吃的,同时,还在上一次跑路的基础上,换了一条好分辨方向的小型迂回路线。
“万事俱备。”她拍了拍手,听见宛儿喊了一声要去拿早饭后,便推开了房门,溜之大吉。
重黎楼今日有些奇怪,执勤的人似乎少了不少,可这对温初白而言无疑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她一路穿过净泉,直入最偏远的白菜地,竟有惊无险地到了通往皇城的官道上。
“我这是......”温初白瞧了瞧身边的络绎不绝的行人,“我成功了?”
她想起与江煜做的约定,此时他没追上来,那是不是就说明,自己已经和江煜跑的一样快,甚至更快了?
她大笑两声,冲着街边不管不顾地喊出了声,“我自由啦!”
身边人纷纷侧目。
挺好看的一个小姑娘,怎么是个傻子。
温初白知道自己的御气术与旁人轻功不同,不仅难以察觉,而且一次起落能行走几里之远,远超普通轻功,为免麻烦,吾正要她在外面时皆学着常人轻功起落。
她接连几个起落,这刚落了地又要再起,被眼前的人吓得差点摔倒。
“吾......吾师父......”
吾正原本背对着她,闻言便转过身,沉声道,“比我预估的要慢了。”
温初白万分尴尬,“是江煜让您出来捉我的?这个江煜,明明说好了我只要和他一样快就行了,怎么能让您过来,无耻,作弊!”
谁料,吾正却否认道,“不是。”
“啊?”温初白有些疑惑,但她也心知,被吾正抓到了逃跑的可能性甚微,为今之计,只有……
她偷偷摸了摸自己包袱里装着的拿一小袋胡椒粉末,思量着用这个东西袭击吾正能有几分胜算。
却没想,吾正不再解释,而是从袖中掏出一个锦囊,“这里头是一只哨子,遇到危险,或者解决不了的问题,可以吹它,我会来助你。”
温初白愣了一下,把那锦囊塞进了随身带着的包袱里,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您,您不是抓我回去的?”
吾正没有正面答她,而是道,“你娘亲肯定想你了。”
温初白欢呼一声,眉梢挂满了喜悦,“谢谢吾师父!”
“去吧。”
之后的旅途温初白都忍不住哼着歌,出逃不但没被江煜抓回去,还得到了吾师父的认可,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老天我想让她回皇城!
重黎楼离皇城并不是很远,以温初白如今的脚程,不到半日已然快到皇城门外。
皇城附近一如既往的热闹,便是还没到大门口也人声鼎沸,押镖的人驾着马车,带着成箱货物进出,农夫、猎户,各自带着自己的收获往皇城中去,人来人往的,让她觉得十分有趣。
再往前走,皇城门口竟然围了很多人,各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仿佛是文贝街的乞儿们举家搬迁。
时不时地,亦有些过路人侧目,大多指指点点,面上也是厌恶嫌弃之色。
刚巧两人迎面走来,口中正说着那一帮人的消息。
“这位大哥。”她拦住一人,“请问那边聚集了那么多人是怎么回事啊?”
那人打量了一下温初白的打扮,“瞧姑娘衣着,应该也是皇城大户人家的小姐,怎么连这事都不知道?”
温初白有些尴尬,只好道自己是从明花州过来的。
“怪不得。”那人连忙点头,“你们明花州太偏了,不知道这几日皇城刚出了新规定。所有皇城内身上带有印记的人,都要[]被轰出城外,有的人的印记特殊些,还要被抓到宫里去呢。”
温初白一愣,那日与江煜饮酒时的记忆朦朦胧胧浮现眼前。
整个皇城都在查身上有印记的人,怪不得江煜不让她往皇城跑。
得出升天的喜悦被冲淡了些。她微微有些懊悔自己的冲动,可她只是想着,自己能不被江煜追到,便证明自己与他有了比肩的能力。
她向那二人道了谢,往那带着印记的人群走去。
两个身影背对着他正在施粥,她瞧过去。
一个个子微微高些,身姿颓长,着着浅色衣衫,与身边人的破衣烂衫形成了鲜明对比,正是太子江汎。
另一个则穿着袈裟,头顶光可鉴人,带着九点戒疤,腰间一个水葫芦油亮反光,夺人眼球,有些眼熟。
温初白认出许久未见的江汎,便快步跑了过去。
可她不知这里众人是否知晓江汎的身份,也不好叫嚷,只能走了过去才向二人打招呼,可旁边那穿着袈裟的僧人却更叫她吃惊。
“你是……”温初白张着嘴,这僧人不正是当初在文贝街沧水庙中遇见的那位神秘的老僧吗?只可惜他当时没说自己姓甚名谁,此时她虽认出了,却叫不上名字。
还未等那老僧回答,江汎忽的挡在了她面前,面上带着二分紧张,“弟妹,你怎么在这!”
温初白摸不着头脑,又猛地想起,自己这会儿是女装打扮,并非当初在文贝街的温公子,那聪慧王妃可是个傻子,可不应见过那老僧,只好亡羊补牢地傻笑道,“太子哥哥,我来玩呀。”
老僧扫视了一下四周,“此处不适合说话,随我过来吧。”
温初白对江汎自是信得过,对这老僧也带着奇异的熟悉与信任,便当下点头,同二人一起去了临时的住处。
皇城外因有印记而被驱逐的人不少,有的还是孩子,因此嘈杂一片,好在二人这临时居所足够僻静,能暂时落脚。
“弟妹。”江汎仍然皱着眉头,“现如今整个皇城都在寻你,你不该回来的。”
温初白心里一跳,江汎到底知道些什么?
她勉强一笑,“太……太子哥哥,你在说什么呢?”
江汎叹了口气,“弟妹,今日幸亏是我与来师傅遇到了你,不然一会儿城中人查验身份,定要将你抓了去。”
温初白手指微微握拳,江汎既然这样说,自己身上带有印记的事情一定已被知晓,那她装疯卖傻的事呢……
她正想着,江汎便如有所感地接着道,“我知道,你那样聪慧善良,平日里装疯卖傻自然是有自己的理由,但我现在并未与你说笑,最近皇城中都在抓你。”
温初白深吸一口气,“你都知道了?”
江汎点点头,“都知道了。”
温初白说得有些艰难,“你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江汎垂着眸,“很久之前了,若非要说个准确时候,应是我们租铺面时。”
温初白惊出一身冷汗来,那时她明明做的是男装打扮,就连柳清芳也说与她女装模样相差甚远,江汎竟然能认出来?
她便又问,“那红印之事呢?”
江汎道,“那个要晚些,是上回宫中一事后我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