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讷有点不解。
容晚初没有给她解释。
她心里总觉得,郑太后对殷长睿的关注已经远远超过了限度,以至于近乎偏执了。
郑太后不是一个真正愚蠢的人,却能因为一线荒诞的希望,不惜破坏与殷长阑之间已经达成的默契,同她当面相争。
她未必不知道殷长睿的真实情况,那就只能是无法接受了。
郑幼然在闺中的时候颇受外祖母的喜爱,与舅家的表兄们都是青梅竹马的情谊,她又是泰安皇帝的继后,老夫少妻,颇受天子的纵容。
皇后身边的宫女给皇帝生了个老来子,算不得是件稀奇。
但婢生子却得到了郑太后这样的关注,甚至因为身体不好,竟交给了亲王来抚养,这就显出些古怪来。
胎里带的身体孱弱,可能有许多许多种缘由。
胎中的补养,妊/娠的月份,父母的亲缘……
容晚初没有再想下去。
连殷长阑都曾经提醒过她,殷长睿的寿数恐怕已经日渐无多,探寻他的身世反而已经变成了一件没有什么意义的事。
只是不知道,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郑太后又会做出什么事来。
容晚初闭上了眼,心里翻来覆去地想着事,呼吸慢慢地深匀起来。
阿讷替她除下一双绣鞋,又轻手轻脚地拉过炕屏上搭着的锦被,替她遮盖住了,就无声无息地退到了落地罩外头。
殷长阑进门的时候,就看见容晚初的贴身侍女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出了一趟城,这时候挟了一身的北风之气,看懂了阿讷的意思,就微微点了点头,靴底敲地的声音都压到了极低,脚下方向一转,先往设在耳室的小澡房去了。
凤池宫的灶上是十二个时辰不熄火的,很快就烧了大桶的水送进来。
阿讷在容晚初的箱笼里找出了天子留在这里的常服,送到了帘子底下。
李盈带着几个内侍,服侍着殷长阑草草地沐浴过一回,又换下了软甲和衮服,一身轻便地进了内室。
半梦半醒之间,有温热柔软的触感压在唇角,龙涎香里混了极淡的风霜金铁的腥气,萦在口鼻之间炙热而缠/绵。
容晚初心中有种久违的熟悉。
高大精悍的年轻男人,身上染了细微的血气,一身金戈铁马的萧瑟和肃杀,抱着镔铁的头盔,站在蒿草丛生的古战场上回过头,对上她的视线,就露出一个爽朗而睥睨的笑容。
他对她伸出手,身后又在转瞬间变成了熟悉的坞堡墙围,她坐在墙头上俯视着他,听他说:“阿晚,跳下来。”
她撑着手臂跌落下去,风沿着脸颊分开吹过,她有微微的窒息。
容晚初睁开眼,男人手臂撑在她颊边,低着头认真而悠长地亲吻着她,夺走她口中稀薄的空气。
第92章 瑞鹤仙(2)
面颊相贴、呼吸交融的窄小距离里,长长的眼睫撩/开时, 像蝴蝶的翅膀柔软地刮过另一个人的肌肤, 拂在心尖上的痒。
殷长阑噙着女孩儿下意识闪躲的舌尖, 不轻不重地吮/了一口,才稍稍抬起了脸。
他一双眼像是冬夜里的星子,又深又黑, 专注地凝视着身下的小姑娘, 少顷就漫上了绵绵的笑意。
“醒了?”
声音低沉又温柔。
俊美的面庞近在咫尺, 和梦里年轻男人甲胄加身、意气凛冽的面容重合在了一处。容晚初还没有全然清醒过来, 一双眼呆呆地看着他, 半晌都没有眨动。
殷长阑含/着笑意和她对视,却在小姑娘水一样纯粹专注的视线里败下阵来, 压着身上蠢/蠢/欲/动的火焰,抬手掩住了她的眼。
温热的掌心覆在眼前, 不像是平常的干燥, 反而有些隐隐的潮润, 蒸得眼前热气腾腾的。
容晚初鼓着腮侧了侧头,把男人的手臂拉下来抱住了, 叫了一声“七哥”, 声音是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娇糯。
殷长阑微微地笑了笑, 侧身坐在榻边,卡着她的腋下把她抱在了怀里。
“睡了多久?”
容晚初自己也不大清楚,就摇了摇头,道:“大约也并不久。”
她偎在殷长阑的怀里, 琼鼻埋在他领口有意无意地嗅着,衣裳是穿惯了的,有种家常特有的柔软,干燥而温和的瑞脑气息。
容晚初有点不满,干脆跪坐起来,扒着他的肩头,鼻尖沿着衣领一路向上,一路挨到了颈后鬓梢,终于在他发间嗅到了那一点熟悉的金铁腥气。
他出城去了一趟兵营,因为每天夜里总要沐浴,因此进门只洗了身上的灰尘,头发就没有处置。
殷长阑虚虚地环着她的腰,纵容地任由她在身上拱来拱去的,刚压下去的火从心口一路烧到了涌/泉穴。
小姑娘过年又长了一岁,原本就纤秾合度的身形,该细该圆润的地方都没有一点偷工减料,柔软得像一团云朵,紧紧地挨在男人的身上,就是圣人也难以忍受这样的折磨。
偏偏引火的小姑娘浑然不觉,像只偷了灯油的小老鼠似的,抱在他头侧,鼻尖紧紧贴着他后颈,又轻又软的呼吸透过髻发打在头皮上,激起一片隐秘的战栗。
殷长阑眼睛都快红了,卡在小姑娘腰间的手臂不自觉地环紧,道:“阿晚,你……做什么呢?”
除了嘶哑,还有些不自觉的焦躁。
容晚初浑然没有察觉自己的困境,连声音都模模糊糊的:“七哥身上有以前的味道。”
她抵着他颈后,喃喃地道:“是我的。”
声音轻软,却像是盆热油似的,兜头浇在了男人心里那片火上。
殷长阑眼眸低垂,握在女孩儿腰间的手微微用力,容晚初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按着肩头重新压在了榻上。
容晚初对上他幽邃的眼,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弱弱地挣扎了两下,反而被男人连手臂也扣住了,坚硬的胸膛抵在她身上,将她最后一点挪动的自由也限住了。
温暖房间里的单薄春衫,袖口宽大,衣袂松松地压在宫绦里,这样来回地折腾了一回,凌/乱地垂拂在胸前,露出一角浅荷粉的绫织边缘。
男人的另一只手不知何时已经从衣摆的下缘穿了过去,细微的粗砺贴在光洁的脊背上,手指贴上了吊绳的活结。
“我是阿晚的。”他声音低哑,像藏了一团无名的暗火,灼烧着他的嗓音和鼻息,让容晚初觉得自己也被他吐息的热烫伤了,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阿晚。”殷长阑低下头来,高/挺的鼻尖抵在了她的鬓角,低低地道:“也是我的。”
耳珠微微一凉,紧接着被衔进了一片湿热之间,牙齿摩擦的细微痛楚被席卷全身的酥/麻盖过,女孩儿忍不住向上弓起身,却把自己更莽撞地送到了男人的怀里。
容晚初在一片混乱和漫漶之间,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耳畔传来一声沉哑的低笑,堆在一旁的薄薄锦被被人扯了过来,盖住了女孩儿唇角散溢而出的柔软轻吟。
-
殷长阑稍稍餍足的时候,天色已经昏昏地沉了下来,琉璃窗外只有极西的天际还有一线瑰色的光。
服侍的宫人都远远地避开了内室,连内室窗前的廊檐都只点了两盏灯,倒是更远的地方掌上了连绵的华灯,沿着山石、花木和游廊,像一片星子汇成了河流。
床边上凌/乱地搭着深色和浅色的大小衣裳,男人从一方小小的浅荷粉色底下抽/出了玄色的外衫,手顿了一顿,又抽过一边的袷衣,把那方绣着牡丹滴露的素面绫肚兜盖了下去。
衣袍微微一展,被他随意地披在了肩头,胸前腹上的线条流畅紧绷,连同几条轻浅的抓痕一道袒露在空气中。
被子里的小姑娘像个蚕蛹似的团成了一团,在他伸过手的时候朝相反的方向拱了拱。
殷长阑嘴角微勾,俯下/身去,脸贴在锦被和玉枕的缝隙间,柔声唤道:“阿晚?”
杏色细绵的被里柔软又轻薄,慢吞吞地擦过他下颌,被把那条缝隙严丝合缝地堵住了。
殷长阑眼中都是笑意。
手段太过激进,把他的小姑娘吓着了。
或许还生了气。
被子里的蚕宝宝慢慢地拱了拱,探出一只小小的白脚丫,在他腿上蹬了一下,殷长阑就看着那只小脚缩了缩,片刻仿佛是见他没有动静,就又蹬了一下。
他险些笑出声来,硬生生地忍住了,在小姑娘准备蹬第三脚的时候,将那截纤白的脚踝连同脚掌一起扣在了掌心里。
被子里传来瓮声瓮气的一句“放开我”,一贯清透甘冽的嗓音像是含了沙子,显出微微的嘶哑来。
男人侧身附在枕边,柔声哄她:“乖阿晚,我的娇娇,是我错了,是我太孟浪。”
一只手像是铸铁似的,把她的脚踝环在了掌中,任凭她挣扎也只是徒劳无功。
容晚初在被子里咬紧了唇。
这个混蛋,大坏人。
显得他有力气似的!
她记起之前的时候,他也是这样,一身的肌骨都像是铁打的,坚硬又有力,只要他不想让他如愿,凭她像条活鱼似的在砧板上扑腾,也逃不过下锅煎来炸去的结果。
明明太医说她如今还不宜圆房。
他却振振有词的,说夫妻敦伦,除开圆房之外,还有许许多多的法子,并不损她的身子……
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孟浪手段。
容晚初腰上又酸又软的,腿上不过挣了两下,就失了气力,嗓子也又干又哑,半句话也不想多说。
身边男人的气息却忽然抽离开了,连扣着她踝的手都放开了。
容晚初咬着唇,被子外头无声无息的,她赌气地蜷在那里,片刻忍不住慢吞吞地翻了个身,把被沿扒/开了个小小的缝隙看出去。
昏昏的光沿缝漏了进来,屋中有种说不出的甘腻气味。
容晚初还什么都没有来得及看到,缝隙前忽然一暗,玄色的衣料遮住了光,细微的瓷器敲击声响了起来,有人把她连同被子一起挖了起来。
男人披着衣裳站在榻前,含/着笑垂头看她。
小姑娘被锦被密密地围住了身子,只有颗鬓发散乱的小脑袋露了出来,不甚满意地仰起头。
殷长阑把她环在了臂间,一只手捏了捏她的脸颊,柔声笑道:“乖,先喝口水。”
容晚初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榻边的小方桌上多了一只茶盏。
原来他刚才是去要茶水了。
容晚初眼睫微垂,脸上的薄怒悄悄褪了下去。
第93章 瑞鹤仙(3)
小姑娘一嗔一喜都挂在脸上,殷长阑低着头, 轻易就在那双睫羽底下看见她的心事。
湿漉漉的杏眼, 像只傍溪的幼鹿似的, 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啜饮甜白瓷盏里的温水。
男人的喉结不自觉地滑动,一面又不免有些心疼和后悔。
怀里抱着这样一个娇儿, 平日里的克制自持就都变成了一把柴, 把心头的火拱得越烧越旺。
殷长阑一心两用, 手还稳稳地端着杯子, 让容晚初喝得舒舒服服的, 温而不烫的水滚下喉,咽口得到滋润, 刺痛的感觉渐渐平息下去。
她一口气喝了半碗,才推了推, 小声道:“你也喝。”
仰起头的时候唇边还有些清亮的水渍。
殷长阑眼眸微深, 指腹从她唇畔拭过去, 柔声道:“好。”
指节灵活地转了转杯子,就着小姑娘喝过的地方把剩下的半碗水一饮而尽。
容晚初鼓了鼓腮, 裹紧了身上的被子。
殷长阑随手把茶盏放在一边, 却倾身将榻上的小姑娘连同被子一起抱了起来, 道:“去洗个澡。”
他面上恢复了一贯的温和,容晚初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就乖乖地缩在了他的怀里。
殷长阑不由得笑了笑,侧头贴了贴她的额。
他明明只出去了短短的片刻工夫, 也不知道是怎么交代了许多事,后殿的大澡房里,侍女已经把热水和花露都添好了,见她被抱着进了门,也只是垂着手,眼观鼻、鼻观心地上来服侍。
容晚初踢了踢腿,殷长阑就把她放在了池边的软椅上,吻了吻她的眉,道:“乖。”
男人的身影消失在了帘子外头。
容晚初脸红红的,浸在暖融融的池水里,纤细的花叶漂浮在水波上,掩住了洁白肌肤上斑驳的红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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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晚初被侍女几个搀着回了内室的时候,李盈正在外头同殷长阑回话:“已经请了杨太医过来了。”
殷长阑微微地点头。
他也重新沐浴过,少有地披着发,发梢还有些湿/润,细小的水珠沁在玄色的外袍上,显出一点比别处更深的黑。
他听到声音,回过头来向容晚初招手,把她的手握在了掌心:“凉着了没有?”
容晚初蜷了蜷指尖,温温热热的,还有些水汽未消的褶皱。
殷长阑环着她的肩进了门,道:“我叫人请了老杨来,让他再给你诊一回。”
容晚初睨他。
殷长阑摸了摸鼻子,迎着她的视线微微地勾了勾唇。
容晚初不理他了。
杨院正已经等在了宫中,李盈退出去以后,很快就迎了他进门。
榻上的狼藉已经被宫人收拾得干干净净,屋里趁着两个主子都出去的时候开了半刻的窗,销金炉里换了清甜的香,驱散了原本的气味。
杨院正坐在方桌的对面,脸上神色分明十分的端正,却总让容晚初觉得他有些了然和戏谑。
殷长阑在一边不轻不重地清了清嗓子。
杨院正微微地笑了笑,习惯性地捋了捋颌下的须髯,片刻又请容晚初换过一只手,把两只腕脉都切过一遍,站起身来对着殷长阑拱手,道:“娘娘的身子如今已日渐好了。”
容晚初只觉得殷长阑松了口气似的,搭在她肩上的手都放松了些。
他站起身来,摸了摸容晚初的耳/垂,道:“我去看太医给你开方子。”
就看了杨院正一眼,杨院正笑嘻嘻地捋着胡子,给容晚初行了个礼,君臣两个一先一后出了门。
人家分明没有说要给她开方子。
容晚初啼笑皆非。
这一君一臣倒像是唱双簧似的。
她身上犹然有些酸/软,就懒懒地靠在了迎枕里。
和殷长阑闹了这一场,白日里的烦心事就都抛在了脑后去,这个时候重新翻捡起来,也不再觉得烦躁,在心里头把事情稍稍地捋了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