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明鉴,奴婢万万不敢!”
沈时阑只说了两个字,香草和李德松二人便争吵起来,上演了好一出狗咬狗的大戏。
可惜哪怕用脚想,也知道这件事儿两个人都脱不了干系,一个皇后的宫女,一个绛芙轩的管事儿,两个人但凡有一个不愿意,这大门就不可能关上。
现在咬来咬去踢皮球,当人是傻子糊弄吗?
映晚一向好脾气,沉稳大气,轻易不与人争执,这会儿却着实压抑不住在唇角勾起的弧度,更压制不住自己眼中的嘲讽。
几个奴才,几个下人,竟这般欺负人!
若今日沈时阑没送她回来,是她一个人走回来的,敲门无人应答,喊声全被当作听不见,只能一个人孤零零在御花园里过夜。
等不到明天天亮,嘲讽她的人就能从绛芙轩门口排到京城外。
日后她休想在京城中立足!一出门就得被满京城的闺秀千金当成笑柄。
呵,被自己的下人关在大门外,多可笑啊!
骂的狠一点,可能连她不守妇道,在外过夜的话都能骂出来,若有那等恶毒之人,能活生生逼死她!
至于屋内这些下人,只消说一句没听见,都怪郡主自个儿回来的太晚,毫发无损,还能得到背后主子的嘉奖,真真是一本万利的好生意。
映晚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人如此恶毒,非要置她于死地?
李德松和香草依旧在吵闹,互相推诿,沈时阑淡声道:“住口。”
平平静静的两个字,李德松和香草不敢再开口,都畏惧地看着他,战战兢兢等着处置。
沈时阑漠然道:“杖六十,自去刑房领罚。”
李德松和香草脸上的血色霎那间尽褪,只余下苍白的脸皮,“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两人倒是不吵了,异口同声求饶,李德松哭诉道:“殿下,奴才年纪大了,实在熬不住六十杖刑,殿下饶命啊殿下……”
在他撕心裂肺的哭诉中,香草逐渐冷静下来:“殿下,奴婢是皇后娘娘的人,殿下处置奴婢,是否该跟皇后娘娘说一声。”
“殿下就这般处置了奴婢,让皇后娘娘的面子往哪儿搁?”
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声比一声底气足,最后竟理直气壮直起腰,与沈时阑对视。
沈时阑眼中并没有她,“那就去请皇后。”
他面色冷淡,“父皇在御花园,也一并找来就是。”
映晚吓了一跳,下意识过去按住她的手:“殿下……”
不至于吧?若因此将皇帝和皇后都找来,显得她有些矫情了。
沈时阑却毫无反应,手搁在案子上一动不动,并没有要将她拉下去的意思,“与你无关。”
他难得说了句长话:“宫规如此,违者自当处置。”
沈时阑既开了口,谁敢不从,当下就有人匆匆忙忙跑出去。
等了好长时间,绛芙轩大门口一声怒喝响起:“这门是怎么回事儿?”
“是太子殿下……”
“父皇。”沈时阑站起身,走到门口迎接父亲。
皇帝脸色和蔼了些,跨过那团废墟走进来,眉头越拧越紧,看着跪了满院子的宫人,“出了何事?”
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若非真的有事,他不会叫自己过来,既然特意让自己来一趟,定是有非来不可的缘由。
“等皇后娘娘来了,儿臣一并禀告。”沈时阑道,“父皇请。”
皇帝蹙眉,愈发不解。
映晚低着头不敢说话,自己进京头一日就掀起这等波澜,也不知皇帝会如何看待自己。
会不会和嘉陵人一样,拿自己当作祸世的魔头,克父克母的命硬之人,所到之处总能掀起波澜。
又等了一会儿,皇后才到,她换了素淡的家常衣裳,脸上却敷了脂粉,弱不禁风走来,边走边咳嗽,“这……这是怎么了?”
语气中极是震惊。
皇帝看向沈时阑,“阿阑,怎么回事儿?”
沈时阑的目光落在李德松身上,李德松心领神会,连忙磕头自首:“陛下恕罪,皇后娘娘恕罪,是奴才鬼迷心窍冒犯郡主,奴才罪该万死!”
“冒犯郡主?”皇帝极是震惊,怒道,“你们对郡主坐了何事?”
“今日郡主前去清宁宫赴宴,香草姑娘率先回来要奴才关上大门,奴才说郡主未归,不能关门。”李德松细细道来,“结果香草姑娘说这是皇后娘娘的旨意,要我们关上大门给郡主一个下马威,让她再不敢耀武扬威。”
“奴才不愿这般做,但又不敢得罪皇后娘娘,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奉命而行。”他使劲磕头,“奴才虽无心伤害郡主,却着实冒犯了她,望陛下降罪!”
“陛下,李公公所言不实。”香草也跟着道,“并非如此。”
皇帝目光沉沉,看不出喜怒。
皇后咳嗽几声,温声道:“陛下不可听信一面之词……”
话音未落,皇帝手边的香炉已经砸在皇后脚边,响声刺耳,惊的皇后四目瞪圆,一时之间忘了反应。
皇帝怒道:“朕要你照顾映晚,你就是这般照顾的?”
皇后软塌塌跪在地上,气若游丝:“陛下可以生臣妾的气,可妾身还是不得不为自己辩解,妾身并未吩咐香草那么做,更未想过要给郡主下马威。”
她抹了抹眼泪:“郡主是个命苦的,臣妾跟她母亲亦是闺中好友,心疼她还来不及,如何……如何会害她?”
“陛下可以怨臣妾安排的不好,识人不清,可万万不能冤枉臣妾。”
“阿阑,你说。”
听皇帝的口气,怒火似乎消了些,映晚低着头不说话,神色安然。人家是同床共枕的夫妻,真有矛盾,当然还要向着皇后。
说一千道一万,结义兄弟哪儿比得上妻子,更不用说是兄弟的女儿了。
她受的大委屈,也只抵得上皇后哭诉两声。
沈时阑眼睛微转,“香草顶撞儿臣,罪该万死,李德松怠慢郡主,亦当重惩。”
他看着皇帝,目光淡然,至于皇后,却只字未提。
映晚默默看着他的衣摆,心中轻轻叹口气,这座宫殿里,若说谁对自己好一点,也就数沈时阑了。虽然他嫌早就吵闹烦人,可每当有矛盾的时候,他总归都在护着自己。
映晚心里很难过。她到底活得多么失败,对她最好的那个人是大家都畏惧的人。
这说明,旁人对她更差。
映晚不由得在心中又叹一口气。
皇帝顿了顿,声音里泛起杀意,“她竟然顶撞你?”
李德松见状,连忙打蛇随棍上:“香草姑娘说,她是皇后娘娘的人,太子殿下处置她要先问过皇后娘娘,否则没那个资格!所以太子殿下才请陛下和皇后娘娘过来的!”
听见这话,皇帝脸上都泛起了笑容,可那笑里带着寒意,冷涔涔的,令人惊恐。
“朕早说过,这宫中事,天下事,无太子不可处置的,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质疑他?”皇帝看着香草,“皇后,你宫中就养出这种奴才吗?”
皇后不知有这一遭,当即吓得腿都软了,倒在地上道:“陛下明鉴,臣妾着实不知道,臣妾近日身子不舒坦,没能约束好下人,都是臣妾的过错,求陛下降罪!”
“杖八十。”皇帝闭上眼,“若是还活着,就送到浣衣局,这辈子都不许出来。”
香草震惊的瞪大眼,一把拉住皇后的裙摆:“皇后娘娘救我,皇后娘娘,奴婢都是按您的吩咐做的……”
皇后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你……你……本宫当你是个好的,才派你前来侍奉郡主,竟不想你是这等人,都是本宫瞎了眼!”
“皇后……”
香草的呼喊被堵在口中.
皇帝看向李德松,“你怠慢郡主,以下犯上,亦是大罪,你可认罪?”
“奴才认罪。”
“那就好。”皇帝闭上眼,“杖责五十,去冷宫当差吧。”
“奴才谢恩……”见了香草的下场,李德松也不敢再多言,只低头叩首,面如死灰般被拉下去。
“至于绛芙轩内别的宫人……”皇帝顿了顿:“皆有以下犯上的罪名,念你们是从犯,每人杖责三十,自去领罚!”
皇后捂着嘴咳嗽:“陛下……陛下且慢,若全都责罚,郡主怎么办?”
“朕自有安排。”皇帝冷声道,“皇后既然身子不好,就回清宁宫将养着,好好管管自己的宫人,若再有这样的事情……”
“陛下放心,臣妾定会严加管教,再不回出这样的事。”
“你回去吧。”皇帝闭上眼,冲她挥挥手,“绛芙轩的事情,朕自有安排。”
“陛下的安排当然是极好的,臣妾再无不放心。”皇后微微一笑,扶着身旁的宫女站起身,“臣妾告退。”
皇帝看向映晚,叹息一声,“你受委屈了。”
映晚一怔,摇了摇头:“陛下何出此言,臣女不委屈。”
“罢了。”皇帝不多说什么,“今日幸而阿阑陪着你,否则……”
他叹口气,“朕把身边的宫女给你,让她帮你管着绛芙轩,日后若有不顺心的,该说就说吧。”
“多谢陛下。”映晚微微一笑,“臣女明白。”
好似方才的闹剧并未给她产生什么影响。
这样的事情,其实不算什么的,在嘉陵那些年,更屈辱的事情也不是没有过,若她因此生气,早就气死了。
而且……映晚垂眸,今日还有人给她出气,不知比以前好了多少倍。
她的眼睛落在沈时阑脚上。
这个男人一脚下去的力度,给她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有一个人在意她的心情,愿意为她而生气,映晚已经别无所求了。
第9章
蜡烛静静燃烧着,灯火下映晚显得太冷静,又那么乖巧,不哭不闹的,皇帝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方才还说要照顾好她,可她被人欺负了却没法子惩罚那个罪魁祸首,皇帝自个儿都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若映晚哭闹撒泼,他还能理所应当地怨她不懂事,可……
皇帝闭了闭眼,道:“你……”
“父皇,夜深了。”沈时阑淡声打断他的话。
再说下去并没意义,既然已经处置过了,那就过去吧。
皇帝顿了顿,顺着他给的台阶下了,“阿阑说的是,这个时辰该歇息了,朕先走了。”
竟是一刻都不多留。
“臣女恭送陛下。”映晚欠身,送他和沈时阑一同离开,转身倒在椅子上,默默捂住眼睛。
眼泪顺着指缝便落下来。
面上再坚强的人,心里也会难过。
这座皇城富丽堂皇,谁都不可信,原以为皇后只是想把自己推给六皇子,却原来她对自己的恶意比想象的还要深。
翌日清晨,皇帝派来的宫女便到了绛芙轩报到,还带来了十几个新的宫人。
映晚早早起身等着,见了她便问道:“这位姑姑如何称呼?”
“当不起郡主一声姑姑。”那宫女对她施礼,极温和道,“奴婢清荷,拜见郡主。”
“清水出芙蓉,是个好名字。”映晚笑道,“有劳你来帮我。”
“郡主折煞奴婢了。”清荷道,“奴婢奉陛下的命令,送内务府挑了十来个聪慧伶俐的宫人给郡主,日后若有不听话的,郡主只管责罚。”
“多谢陛下隆恩。”映晚笑了笑,“我初来乍到,对皇宫中一概不知,还要劳烦清荷为我指点迷津。”
“郡主请讲,奴婢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昨日在清宁宫赴宴,听皇后娘娘和明淑长公主提起六皇子,敢问这位六皇子是何等人物?”
映晚并不客气,直接问出关于六皇子的话题。
满京城里,谁不知道嘉陵郡主这次入京是为联姻而来,更兼昨日皇后和明淑长公主一唱一和,几乎要将她定给六皇子。
如今再装腼腆,假做矫情,当真没有丝毫意义。
清荷道:“六皇子讳文,是蒋贵妃所出之子,亦是陛下爱子,待到十八岁就要开府封王,旁的皇子再不能比。”
关于品行性格,却只字不提。
做奴婢的,当然不能说主子是非,她没说出口的话,映晚亦猜得到。
“原是如此……”映晚顿了顿,又问:“贵妃娘娘可有皇子妃的人选?”
“贵妃在宫里说不上话。”清荷直言道,“六皇子的婚事她做不得主,只能听皇后娘娘的。”
映晚怔了怔,难怪昨日皇后提及六皇子,贵妃分明在场,却一语未发。
原是这位皇后娘娘太强势,闹的人家并不敢跟她争论。
映晚叹息一声。
六皇子“美名在外”,她这声叹息谁都知道是何意,清荷温和道:“郡主不必太忧心,陛下未必是这个意思。圣旨不至,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映晚的眼睛终于微微发亮,有了光芒,“你说得对。”
她坐在梳妆镜前,给自己插上一支赤金的簪子,灿烂的珠光宝气不仅不显得俗气,反而显得她越发清丽脱俗。
连带着清荷都不禁叹息:“我在宫中二十余年,后宫佳丽三千人,个个都是容色倾国,但如郡主这般的,此生亦只见过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