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瑾叹了一口气,说道:“朕知道了。”
他提笔,一挥而就,然后将明黄色的丝帛双手摊开,递给安阳公主,说道:“这密诏,发往徐州。”
***
很多天,安栖云再也没有听到崔知意的消息,崔知意仿佛从这时间消息了,再也没有人提及她。
某天晚上,安栖云悄然走进崔知意的屋子里。
崔知意躺在床上,脸上一丝血色都无,安栖云推门进来,带动了一阵风。崔知意虽然感到冷得发抖,但是却从床榻上坐了起来,紧了紧杯子,面露警惕地看着安栖云。
安栖云自顾自走了进来,坐在圆桌边上,点了油灯。火舌跳动着,映得安栖云的脸半明半暗,像一个模糊的影子。
崔知意的笑冷冷的,她说:“你想要我死?”
安栖云看着跳动的火苗,没有回答。
崔知意咳嗽了两声,眼中含着恨,说道:“是,我曾经做过一些事,得罪了你,可是我,我需要沦落到如此境地?”
安栖云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在江陵的事且不提。在北上的路上,你企图用歹人污我清白,若被你得逞,是否我安栖云会因为羞愤而自裁?在燕王府,你在众人面前揭破我捉襟见肘的窘境,若被你得逞,是否我安栖云会被燕王扫地出门,在路上无依无靠,沦落死境?”
崔知意冷笑:“可是,你还好好站在这里。”
安栖云笑:“这是我的本事,不是你在手下留情,你千万要知道这一点。”
安栖云继续说道:“而我,并不打算手下留情。”
安栖云站了起来,烛光只有一点点,但是她的影子被拉得无限长,她身后出现了巨大的阴影,仿佛最令人恐惧的东西,从地底缓缓升起。
崔知意脑中出现了怪诞的景象,她摇摇头,将头脑中疯狂的幻象赶走。
安栖云的语气像是和着冰和血:
“我一直将你当做亲姐妹,但是北上上京的时候,你让王五冲到我的房间,虽然我没有让那贼人得逞,可是你到了燕王府后,却将这件事暗中传播,我在燕王府备受嘲笑……”
崔知意皱了皱眉头:“你在说什么胡话?明明是你,利用王五将我送到郊外。而你,在燕王府混得如鱼得水。”
安栖云像是没有听到安栖云说话一般,继续说:“傅祁悄悄来到上京后,你诱骗我出去,之后,我的余生就一直被傅祁囚禁……”
崔知意看着安栖云在火光中的脸庞,莫名感到恐惧,她小声道:“傅祁什么时候来了上京?我何时诱骗你?你哪里被傅祁囚禁?”
安栖云的声音飘忽:“我死后,你和崔知仕,将我江陵权柄收入囊中,我的弟弟,也被你和崔知仕设陷阱,守城至死。从此,江陵没有安氏,崔氏取而代之……”
崔知意声音发抖:“你……死后?”
安栖云笑了一下,声音又轻又甜:“不过,这都不重要了,这一次,是我赢。”
安栖云弯腰,吹灭了油灯,转身离开了房间。
房间一片漆黑,崔知意被恐惧和寒冷笼罩,感到浑身发抖。
忽然间,一声惊雷起。
雷霆与亮光震动了她的瞳孔,她头脑中出现的奇怪景象愈发清晰。
坟墓腐朽的味道和着纸钱的焦味,那是她蹲在坟墓纸钱烧纸,而墓碑上的名字,赫然是“安栖云”!
她捧着脑袋,死死抓着头发,头疼欲裂,她只能发出恐惧的尖叫来平复这一切幻象。
安栖云走到了院门处,忽然听见身后的尖叫声,然后是重物坠地的一声“怦咚”。她听见屋子里的丫鬟尖叫起来,然后有人慌忙跑了出去。安栖云想了一会儿,脚步顿了下来。
片刻后,她听见里面细碎的讨论声。
“是恶疾缠身,又被雷惊着。”
“不中用,就这样死了。”
安栖云深吸了一口气,默默走在黑暗之中。
冬去春来,转眼几个月过去。
新的一年,动荡潜伏着,燕王几次亲征,其中几次更是分别带上赵雎,赵敛和赵稷。
安栖云感到有些不安,这份不安在她得知傅祁妻子身亡后更加严重。算算时间,距离傅祁攻进上京也没有多少时间了。
院子里桃花开得灼灼,长清和渌水为她在桃花树下做了一个秋千。安栖云坐在秋千上,忧虑万千。
她一桩桩地回忆前世的事。
前世,她也是在上京听说了傅祁妻子去世的消息,不久之后,傅祁就悄悄地潜进上京,掳走了她。
她后来从傅祁口中得知,他的结发妻子,是被他亲手杀死的。
而他却以一种深情的语气,邀功般地对着安栖云说这件事,从那个时候开始,安栖云就知道,傅祁病得不轻。
安栖云想到傅祁,浑身都起来了细小的粟粒,她握着秋千的绳子,太过用力,手指关节都有些发白。
秋千一荡一荡的,安栖云觉得整个人像是水中浮萍一般,浮浮沉沉。她伸手摸向腰间,捏紧了腰间悬挂的白玉牌。
这个时候,她才感受到了一丝安全感。
她喊道:“陆兴。”
作为赵敛最信赖的暗卫,陆兴如今被指派给了安栖云。
陆兴从暗中走了出来,对着安栖云拱手道:“安姑娘有什么吩咐。”
安栖云问道:“世子什么时候回来?”
前段时间,赵敛跟随燕王去打仗,已经去了好些天了,还没有回来。
陆兴不似赵七,自幼人堆里混开,说不了什么好听婉转的话来,死板地回答:“不知道。”
安栖云叹了一口气,她认真地叮嘱陆兴:“你要好好地盯住院子,不要放歹人进来。”
陆兴继续死板地回答:“是。”其实心中有些不以为然,不知道这个娇小姐什么毛病犯了,每日疑神疑鬼,以为自己要遭难。
这些天里,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还总是担心有陌生人来。
陆兴看着安栖云走进屋里,无奈撇了撇嘴,一跃身,躲进了树林之中。
安栖云进屋,无声地笑了笑,她当然知道陆兴在想什么,大概是笑她无事找事吧。
可是,还是小心为妙。
夜里,安栖云洗漱完,吹熄了灯,躺在床上就要入睡,忽然听得一阵破空之声,然后锐器钉进木头柱子,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安栖云惊醒坐起,披着衣服起来查看,只见柱子上面钉着一支箭头,上面有一块白色布条,好像写着字。
安栖云将箭头拔出,展开布条,突然戳进眼睛中的“傅祁”二字,让她手中的箭头掉落了下来。
布条上面写着:“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傅祁。”
纵然我没有去看你,你就不给我写信了吗?
诗经中缠绵悱恻的情人话语,跟着“傅祁”这两个字便成了安栖云心中最深沉的梦魇。
这一句话也不像是情话,反倒是恶鬼的催命符。
安栖云清楚地知道,傅祁要来了。
箭头落地片刻,陆兴冲了进来,喝道:“谁?”
安栖云转头看着陆兴,语气十分严肃:“徐州的傅祁,他来上京了。”
陆兴神情一凛。虽然燕王对徐州并不在意,但是世子一直注意徐州傅氏父子,世子手下的情报种种迹象表明,傅氏父子有野心。
但是燕王依旧轻视徐州。
陆兴作为一名暗卫,也知道不少秘闻,比如,这位安姑娘和傅祁有过故事。听到安栖云提到傅祁来到上京,陆兴立刻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
在他的守卫之下,傅祁竟然能够向安栖云房里射出一箭,他简直不敢细想。
安栖云看着陆兴脸上显出自责和紧张的神情,她笑了笑,安慰道:“陆大人不必太过自责,如果没有陆大人,傅祁可能已经将我掳走,现在他无能为力,只能射出这样一箭,用来泄愤。”
安栖云说的是实话,不仅仅是为了安慰陆兴。
陆兴先前尽管对她的过度谨慎感到奇怪,但是并没有阴奉阳违,放松警惕。安栖云感到有些后怕,幸好,她早有防范。
这天夜里,安栖云根本没有睡着。
同样没有睡着的,是远在千里之外,躺在营帐之内辗转反侧的赵敛。
月色清辉,又是一个月圆的夜晚,赵敛翻身坐起。床边藏着他的长剑,坚硬冰冷,正如他二十年来的生活。
但是渐渐的,他的生活不仅仅只有冰冷坚硬。
他摸向了枕头下,摸到了一方折好的丝帕,那是去年安栖云掉在他船舱里的,赵敛想起来安栖云的样子,笑了一下。
安栖云落下了这方帕子,她知道吗?
也许是知道的,也许是不知道的。每一种可能,都让赵敛想了半天。
他展开帕子,牡丹花开得灼灼,正如安栖云的笑颜。月光洒在帕子上,赵敛将帕子收进怀里,站起来,走到帐外。
他背着手,抬头看着皎皎明月。今夜月色如许,却没有人一起欣赏,如果安栖云现在抬起头,那么他二人也是在看同一片夜色。
他回到帐中,点起油灯,从公文之中抽出一张纸,拿笔写了一封信,邀安栖云下个月月中,与他两地一同赏月。
信送到安栖云手中的时候,也是一个夜晚,安栖云已经洗漱完毕,她坐在妆台前面,拆开了信。
看完之后,她笑了笑,站起来,扶着窗子往外一看,树梢上挂着的,却是一弯新月,安栖云叹了一口气,最起码半个月后,才能和赵敛共赏满月。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了,以后应该会正常更新,有事另说~
么么~
第55章
安栖云这些天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惹得顾姝总是笑话她在赵敛走后成了一块望夫石。安栖云也不多解释, 只是摇头笑笑。
这天下午, 赵七吃了酒回来, 走在路上, 被一个穿着燕王府暗卫衣服的人拦住了,暗卫告诉他:“世子回来了, 先不回王府,让安姑娘出来见见他, 老地方。”
赵七吓得一激灵。因为赵敛规矩严明,在他手下做事的时候, 下属一率不让吃酒, 怕误了事。暗卫在他喝完酒后, 冲他忽然间一嚷嚷,让赵七心虚不已,也不敢多说话,让暗卫闻见自己满口酒气。
他低着头往燕王府跑,到了桑园, 到了安栖云的院子,见到了安栖云, 说了赵敛吩咐她去老地方见面。
看见是赵七传的话,安栖云不疑有他。一个人困在院子里担心受怕了许多天,突然间听见赵敛回来的消息,她只觉得一颗心飞了起来。
她让赵七退下后,揽镜梳妆了许久, 才缓缓起身走出去。
出了角门,有一辆马车停在那里,显然是等了一会儿了。马车载着她一路不停,安栖云在颠簸的马车中感到有些无聊,她伸出手,将帘子撩开,却没有看见熟悉的景象。
她心中一紧,问道:“你们要去哪里?”
车夫却不回答。
安栖云警铃大振,她一直绷着一根弦,却在听到赵敛的消息之时放松了片刻,没有想到,正好给了人可趁之机。
她高声喊道:“陆兴!”
陆兴是一直暗中跟着她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陆兴没有出现。
安栖云想了想,将腰间白玉牌的穗子扯断,从马车上扔了下去。
她看着马车的轨迹,看着地面的起伏,一咬牙,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马车一时间没有停下来,安栖云从泥地上爬起来,狼狈地往后跑。但是不过跑了几步,四周的人就把她围了起来。
一个身材修长,穿着红衣的女人从人群中走出,低头打量安栖云,语气没有一点波动,她冷冰冰地说道:“真是麻烦。”
这红衣女子身边的下属说道:“属下有一瓶软筋散。”
红衣女人没有说什么,她也没有什么反应,但是下属看了看她的侧脸,心领神会地向安栖云走了过来,捏着安栖云的下巴,将药粉和着水,灌进了安栖云嘴中。
安栖云感到浑身软绵绵的,只能被人又拖进了马车。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安栖云被一块黑布蒙住了眼睛,被人拉扯着走。走了不一会儿,她感到眼上一亮,她正站在一个屋子前面。
红衣女子一个眼神,粗鲁拉住安栖云的男人放开了她,红衣女子自己扶住安栖云,对屋子说话道:“公子,人到了。”
“进来。”里间人声音安栖云一听就辨别出来了。
是傅祁。
安栖云被拉进了屋子。
傅祁就坐在黑漆梨木镌花椅上,看着安栖云一步一步走进来,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可是眼神亮得让红衣女子都有所讶异。
红衣女子走到傅祁面前,放开了安栖云,安栖云没有力气,半跪在地面上,她垂下头。
傅祁弯下腰来,捏住安栖云的下巴,语气森冷:“安妹妹,许久未见,你可曾有想过我。”
安栖云在他的胁迫之下和他对视,但是安栖云眼中没有波动,连愤怒也没有。
傅祁手上微微用力,安栖云皱了皱眉头。
傅祁忽然发现了什么,转头目光如电地看着红衣女子道:“你给她下了药?”
红衣女子跪下,说道:“不是属下,是……”
她话未说完,就被傅祁伸手扇了一巴掌,傅祁看也没看她,说道:“下去。”
红衣女子看了一眼安栖云,对着傅祁行礼,然后离开房间,关上了门。
傅祁将安栖云拉起来,他像是准备将安栖云圈进怀里,但是安栖云奋力往后退了几步。傅祁笑了笑,没有再往前。
傅祁说:“安妹妹,我好想你。”
安栖云想要说服他:“我觉得你也许是误解了你自己对我的感情,从前你从来对我看不上眼的,对吧,你就是许久不见我,回忆起来,或多或少有些,有很多美化,你觉得呢?”
傅祁的笑意越深:“我不觉得。”
他叹了口气,说:“我原来以为,装作对你不屑一顾,你就永远不会抛下我,却没有想到,我还没有拥有过,就已经被你抛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