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肖家。
肖临风总觉得爹娘跟长兄都有很多事瞒着自己,可却又无从得知。一直到今日,爹竟然要他离京回洛河州去。
惊喜到不敢相信的肖临风站在肖临瑜身边,两眼眨呀眨地都是欢喜,微微颤抖的声音中尽是不可置信:“长兄,我真的可以一个人去洛河州吗?”不怪他激动,真的是这一年多以来,他连京城的大门都没出去过,每日都跟坐牢一样去书院读书,性子本就十分好动的他真的是快被憋疯了。
“怎么?临风是不想回洛河州去吗?”肖临瑜不动声色地将洛河州送来的信塞到账册里头,然后若无其事地看着肖临风:“你若实在不想去,我便去跟父亲说说。”
“别别别!长兄,我愿意回去的!”肖临风看到长兄作势要起身,忙拉住他:“我这是太高兴了,长兄你是不知道,这一年多我都闷在京城,快无聊死了!”虽说去了洛河州也只能跟苏家的小丫头们玩,可洛河州没有老祖宗,也没有爹娘跟二叔啊!肖临风只觉得自己闻到了自由的气息向自己铺面而来了。
肖临瑜看着颇有些没心没肺地笑着的弟弟,心中既有羡慕,又有怜惜,羡慕的是他可以无忧无虑,天塌下来也有家里人为他顶着;怜惜的是若是肖家一旦倾颓,这世间便不再有人能护佑他一二了。
“长兄你为何这般看着我?”肖临风不知内情,只觉得兄长这般看着自己的眼神有些莫名其妙:“我只是去洛河州一段时日,又不是不回来了。”
“成了,你不是明日就要走了,东西都收拾好了没有?别到时候临走了才想起来这个没带那个忘了。”肖临瑜收回心绪,笑着拍了拍肖临风的肩膀:“临风,你也是大人了,我们都不在你身边,你事事要小心,凡事不要冲动,多听秦叔的话。临文他还小,你是哥哥,要照顾好他可知?”临文是肖二爷的独子,这次也要跟着肖临风一同前往洛河州。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大哥你如今怎地也变得跟娘一样爱唠叨?”肖临风真的觉得长兄越来越奇怪,疑惑的延伸转啊转的,可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本是不放心幼弟,没成想自己竟然被嫌弃了。笑着摇摇头打发幼弟出去:“快去吧。”肖临风想不明白这些,索性就不管了,转身从长兄书房里出来,往自己院子里回,明日就要走了,他可得好好想想有什么要带的。
看着幼弟无忧无虑的背影离去,肖临瑜坐在书房内,又拿出了那封被夹起来的信,不由得晃了神。这回送走肖临风与肖临文是肖海如父子与肖二爷三人一同商议出来的结果,肖家在京城也算得上有头有脸,若是骤然当家主子都走了,只怕会引起有心人趁机以此做文章。送走两个孩子可以不起眼悄悄地走,只要两个孩子平安,那么就算京城真的出事,肖家的香火也不至于就这般断了。
至于洛河州,不过是为了哄住肖临风的说辞罢了,等他们出了京城,到下一个城镇前就会改换身份,悄悄前往西京。而肖文已经在西京将一切都已经置办妥当了。
第二日,未到辰时,天才蒙蒙亮,数驾马车悄无声息地从肖家后门出来,没有一丝人声,只有滴滴答答的马蹄声与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的声音划破清晨的宁静。舒适地马车上,抱着锦被还在呼呼大睡的肖临风与肖临文哥俩儿并不知道,也许这一次就是他们与家人的最后一个见面。
“你们也别怨老爷子,他一生交友广阔,也最是热忱之人,当年韩将军一事老爷子参与其中也不过是想为满门忠烈的韩家留住最后一点血脉。”肖家的老祖宗辛氏坐在自己所住的福安院正厅之上,看着下首儿媳与长孙沉沉道:“老爷子与韩将军相识于微时,当年洛河州水患,若不是韩将军出手相助,老爷子怕是早就魂归西天了,哪里还会有今日的肖家?仔细算下来也是咱们欠了韩家的。”
肖临瑜竟不知道自家爷爷年轻时还有这样一段经历,端坐在下首仔细听着老祖宗说着陈年旧事,也不插嘴。
肖海如与肖二爷原本心中对老爷子插手韩家之事心中还有怨怼,觉得他好好的日子不过,竟敢插手韩广宏谋逆一案中去救走了韩广宏的小孙子。尤其是在朝为官的肖二爷,一开始心中恨不得自己立时到阴曹地府去找老爷子算账,这是要坑死自己的儿子啊!
“后来韩将军出人头地,你们父亲也继承了家业,一个是朝堂之上炙手可热的红人,一个不过是与贩夫走卒为伍的商人,韩将军一生为国,可老爷子总觉得他太过愚忠,两人这才渐行渐远。”想起当年之事,辛氏满是沧桑的眼中尽是怀念与感慨:“韩家出事以后,老爷子虽然也缠绵病榻,可还是拼着一口气安排了一出狸猫换太子,救走了韩将军之孙。按说此事当时做的隐秘,知情人甚少,可如今因着刘威将军一事,只怕圣上若是有心,当年之事,谁也说不准。”
听完娘亲的话,肖海如与肖二爷都有些说不出话来了,他们又能说什么呢?怪老爷子不顾家里人的死活,插手韩将军一事?可若是没有韩将军,他们肖家早在微时就已经断了香火?到底老爷子对了还是错了,一时间谁也做不出个评判来。
第116章 惊变
肖临风与肖临文走后半月, 京中风向陡变。
“大少爷!咱们府外被官兵围住了!”一门处的管事跌跌撞撞地从外头跑进来, 连帽子都不知摔掉在何处, 满是惊慌地冲进来禀告今日在家的大少爷:“都是拿着兵器的, 咱们府上采买的人都出不去了!”
肖临瑜放下手中的书, 淡淡地抬眼看着一脸惊慌的下人, 道:“我晓得了,你去请大管事到福安院正厅来。”今日父亲外出与人谈生意去了, 二叔尚未下朝, 如今府中只有他与祖母、母亲, 如今当务之急是稳住家中的人心。
等肖临瑜快步走到福安院时, 于氏与辛氏早已坐在正院了,连二房的主母赵氏也赶了过来。见他一来,婆媳三人都站了起来,脸上都是惊惧不安的表情:“临瑜!”
肖临瑜快步过去扶住辛氏坐下:“老祖宗莫要激动, 如今只是官兵围府,咱们虽然出不去, 但父亲跟二叔都在府外, 他们定会想办法的。”虽然话是这般说,可肖临瑜心中清楚, 爹与二叔怕是也被扣下了。如今只看当今圣上的心意如何了, 二叔历来不与人拉帮结派, 怕是也得罪了不少人,如今看来竟真是凶多吉少了。
听到他这般说,辛氏等人才略微安心了一点:“你说得对, 还有你父亲跟二叔呢!”
安抚完三人的情绪后,肖临瑜又与肖府的大管事商议了好一会儿,见辛氏等人均无异议,便让大管事着手去办了:“如今家中骤然被围,定是人心浮动,若是有违反家规的,煽动人心的,才伯就一并收拾了。”如今什么都可以乱,唯独人心不能乱。
“是,老奴这就去办。”肖才在肖家当了一辈子的大管事,也是从小看着大少爷长大的,如今虽然家中惊变,可看着大少爷这般处变不惊,心中凛然一惊又十分欣慰,大少爷如今也是能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京中有同样遭遇的并不只有肖家一家,城南的京兆尹府林大人家、太学博士郑大人家还有几家平日里都没什么存在感的三等侯爵的府邸也统统被围了起来。一时间人心惶惶,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三哥都去了那么些年了,这些人竟还是这般冥顽不灵,既然誓死追随三哥,那边一同下去效忠罢!”坐在首位身着银龙袍的男子嘴角噙着淡淡的笑,端起桌上的白玉酒杯一饮而尽:“好戏可就要开锣了。”
***
京城出事的消息伴随着茶乡三月的账本一起送回了洛河州。
“肖家出事了?”幼金捧着账本不看,却仔细盘问韩立从茶乡带回的消息:“什么时候的事儿?”她与肖临瑜其实已有大半年没有联系过,最近一次的联系也只是他单方面的给自己送了一对碧玉簪,本以为如今已经定了新的婚事的人,怎么会突然出事了?
韩立坐在主位下首,黝黑的脸上露出一丝不自然的表情,如今肖家牵涉到的正是当年韩将军谋逆一案,韩立竟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了,能把实情告诉幼金吗?
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幼金心焦不已:“韩立你倒是说话啊!肖家到底出什么事了?”这话说一半的真是要急死人不成?
“我也只是听京城过来的人说了一嘴,好像是牵涉到什么谋逆的案子里去了。”韩立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嘴唇,还是决定隐瞒自己的事,毕竟他们的事若是泄露出去,不管是他跟尔华,抑或是苏家,恐怕都是难逃一劫。
谋逆!幼金虽不是土生土长的古代人,可她也知道谋逆的罪名有多大,两眼中尽是不可置信:“怎么会?肖家不是行商的吗?怎么会牵扯到谋逆罪上来?”
韩立从未见过这般失态的幼金,原就抿紧的双唇更是快咬出血来了,双手紧紧握拳,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她。
所幸幼金的失态并没有持续很久,从震惊中回旋过来后,扬声将外头守着的秋分进来:“去请肖护卫长进来。”
有些不明所以的肖护卫长进来后先是恭敬地行礼,问到:“大姑娘有何事吩咐?”
“肖护卫长,你在肖家这么多年,想必还能联系到肖家的人吧?”幼金目光灼灼地看向他:“肖家出事了,拜托您去打听一下到底出了什么事。”
肖护卫长没想到大姑娘叫自己进来竟然是为了肖家的事,顿时心头一热,眼眶有些发热看向大姑娘,问到:“大姑娘打听这个作甚?”如今肖家正是水深火热之际,平日里与肖家交好的人家如今都避之不及,他却竟然有种大姑娘不会放弃大少爷的想法!
“肖护卫长,我想知道肖家到底出什么事了。”幼金紧紧抿着双唇,两眼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热烈却让他莫名觉得心安。
肖护卫长微微叹了口气,他收到肖家出事的消息比韩立还要早几日,也比韩立所知更为详细。他是知晓大少爷与苏家大姑娘之间的情谊的,便也决定不再瞒她,将自己收到的消息一一告知幼金:“因着刘威大将军凭借北疆一役声名鹊起,被有心人翻出了五年前韩广宏大将军参与三皇子谋逆一案。不知怎地肖家竟也牵涉其中,如今老爷、太太、大少爷都被关押进了天牢,肖家也被抄家了。”说完后,肖护卫长紧紧低下头去,生怕让人看见他已经憋得通红一片的双眼。
虽说肖护卫长如今已经是苏家的人,可他自幼在肖家长大,肖家对他的恩情那都是养育之恩,如今他却只能眼看着主家遭难而束手无策,堂堂七尺男儿竟心中既为肖家鸣不平,又为自己的无能感到愤怒。
“抄家!那判决的文书可下来了没有?”幼金搭在圈椅上的手早已变成紧紧握住,十指用力至极,连青筋都已经暴出了:“韩将军谋逆一案又是怎么回事?”韩将军一案出时幼金年纪尚小,又身处偏远之地,自然是对京城之事不甚了解。
“奴才也只是略有耳闻,当年三皇子意图逼宫,在三皇子府上搜出了五爪龙袍,还搜出了与韩将军往来的密信。”肖护卫长虽然当年也在京城,可韩将军一案中,当年的知情人都死得差不多了,若真要将个中故事一一说明白,肖护卫长怕是也做不到,只是将自己当年听到的些许消息大略地说了一遍罢了。
听完肖护卫长的话,幼金也陷入了沉默,参与谋逆那可是要诛九族的死罪!她一个既无背景,又无钱财的乡野女子,又能做得了什么?偌大的花厅内,少女面沉如水,少年与青年面色也都有些凝重,谁也不知该说什么,沉默得让人摸不到底却又心乱如麻。
也不知沉默了多久,幼金才皱着眉头开口道:“肖护卫长,我们明日去京城一趟。”如今肖家可以说是树倒猢狲散,就算自己救不出他来,也总要有个人为他收尸吧!
“大姑娘!”肖护卫长与韩立不约而同地惊呼出口,不同的是韩立面上露出的是不赞同的表情,而肖护卫长则是惊喜与感激。
韩立抢先开口:“大姑娘,谋逆那可是要诛九族的大罪,姑娘就算不为自己想,还要想想太太跟幼银她们啊!”虽然这几年的相处下来他已经知道幼金是说一不二的性子,可却总还是想劝说一二。
听到韩立的话,原已经喜上眉梢的肖护卫长顿时变得失落,双肩无力地耷拉下去,不知该说什么了。
“以我的本事也救不出他来,我不会乱来的。”幼金知道韩立在担心什么,不过虽然她心中是认为哪怕只有千分之一的希望,也要救他出来,可幼金不会拿自家一大家子人的姓名去冒险,给了韩立一个让他安心的眼神,道:“我自有分寸,你放心。”
又转头对肖护卫长道:“明日一早,咱们便出发。劳烦肖护卫长再带三个护卫,轻车简从。”见韩立还有什么要说的,幼金挥了挥手拦住了他的话头。
韩立张了张嘴又无力地闭了起来,露出一个极为难看的苦笑,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若是苏家也因为此事出事,自己就真的无颜再去见幼银了。
***
苏氏听到幼金说要去一趟京城,还明日一早就出发,不由得有些担忧:“怎地好端端的就要去京城,还走得这般急?”
“不过是生意上的事儿罢了,娘放心,短则一个月,最长不超过三个月我便能赶回来。”幼金强打起精神来,笑着跟苏氏解释到。如今肖家出事的消息只有她、韩立与肖护卫长知道,她不说,韩立自然也不会往外说,此去京城说不定要遇上什么事儿,幼金思前想后还是决定要瞒住苏氏。
果不其然,苏氏是相信了她的话,伸手点了点长女的脑袋,笑嗔道:“你这丫头总是风风火火的,既然要出门这么长一段时日,也不早点告诉我,我还能为你准备行囊不是?”
幼金挨着苏氏坐,小女儿的娇态倒有些娇憨可人,笑道:“娘放心,秋分她们几个已经在收拾了,只是我这一走,外头的事有宋叔跟幼银幼珠她们几个,家里的事可就要娘多多费心了。”
“你这鬼灵精的,如今家里有宋婶子跟玉兰,还有那么多下人在,哪里要我费什么心?”又想起方才自己看完的信,苏氏有些惋惜地说到:“我才看了你三婶的信,你这一走倒是错过了你幼荷姐姐的满月酒了。你三婶在信中说幼荷姐姐的儿子长得白白净净的,特别招人喜欢呢!”还在茶乡的幼荷已经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只等满月就可以动身回洛河州,到时定是要补上一场满月酒的。
“三婶跟幼荷姐姐不会怪我的。”幼金笑眯眯地说到,跟苏氏又说了好一会子话,才从正院出来,又交代了幼银幼珠幼宝三人不少话,最后还交代了宋叔夫妇与玉兰一些事,忙忙碌碌过了这晚,第二日一早一驾马车与两匹马从洛河州出发,快马加鞭先是到了茶乡,而后改换行装,一行四人悄悄前往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