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大少爷是被判了秋后处决的, 又事关韩将军谋逆一案,看管自然是要严些, 属下这回能争取到这个机会也只不过是财帛动人心罢了。”肖护卫长拱手对幼金说到:“不过那小吏说了, 只愿带一人进去, 姑娘是要自己去还是?”
幼金叹了口气, 微微仰着头看着小小的院落之上,那轮皎洁的明月已经渐渐圆了起来,沉默良久后才悠悠说到:“我明日会将此事告知肖家太太,让她拿主意吧。”自己与肖临瑜之间不过是只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于氏可是生他养他十几二十年的人,于情于理都应该让于氏去见上自己儿子最后一面。
肖护卫长眼神有些晦涩, 抬眼看了眼大姑娘, 随后垂下头来,不再言语。
第二日一早, 初夏的清晨还算得上是凉爽, 用过早膳后, 精神已经大好的于氏带着肖临茹在廊下坐着,一边吹着凉爽的穿堂风一边做绣活,两人穿着打扮也不如从前贵气, 远远看着只以为是一般富户家的女眷,倒是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氛围在其中。
“幼金来了。”于氏自打上回与幼金赔礼过后,两人之间的心结也就化开了,于氏对她的偏见也一早就没了,如今两人相处得倒是十分融洽。
肖临茹见她来了,便拉着她要坐下,笑道:“你今日倒是得闲,咱们也好些日子没一处说话了,今日正好。”
幼金笑着应到:“姐姐不嫌我吵闹,我自然也是愿意跟姐姐一处说说话的,我先给太太说会儿话,过后一准儿找你去。”
“我还以为是特地来找我的,没成想是找伯娘的。”肖临茹笑得脸上的小梨涡若隐若现的,十分娇俏。站了起身,说到:“正好我该去瞧瞧老祖宗跟娘的药熬好了没。”赵氏身子弱些,宋氏年纪大了恢复得也慢,如今只有她二人药还未断。
于氏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幼金:“你这是要跟我说什么事?还特意支开了临茹?”如今她们足不出户的,还能有什么事要这般?
幼金坐在于氏身边,压低声音道:“太太,此事事关重大,您也别怪我谨慎。”于氏见她这般,心中隐隐猜到了什么,可又不敢确认,只得连忙又凑近了一些,生怕自己漏掉了什么消息。
“我们打通了一个天牢的小吏,他愿意带我们进天牢,不过只有一个时辰。”幼金刻意压低却依旧十分清晰的话语落到于氏耳中却如同平地一声雷一般震慑了她的身心,脸上的笑意不知何时已经僵住,看向幼金的一双美眸已经被泪水浸润,却只能一直默默看着她说不出任何话来,只剩下无语凝噎,触动情肠。
幼金抿了抿双唇,继续说到:“明夜戊时三刻,护卫长会护送您去天牢边上,天牢那边已经打点好了。”递上自己干净的细棉帕子给于氏擦干净脸上的泪水,幼金知道于氏肖家父子是于氏心中最大的伤疤,如今自己骤然这般提起,怕是伤了她的心了。
于氏虽伤怀,可更多的是欢喜。擦干脸上的泪后,紧紧拉过幼金的双手:“好孩子,总归是我们肖家欠了你的,你对我肖家有大恩,我一定记你这个恩情一辈子的。”于氏虽然心痛,甚至对当今圣上有颇多怨恨,可自己也知道肖家的男丁已被判了死刑,本以为自己是只能等着为丈夫跟长子收尸了,可如今竟还能见上他们最后一面,让她怎么能不激动欢喜?
说罢甚至还站了起来要给幼金下跪。幼金赶忙将人扶起来,让她坐下:“太太,您这是要折煞我呀!肖大公子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如今所做也只能报答一二,您也是我十分尊敬的长辈,我怎么能受您这样的大礼呢?”
平心而论,虽然于氏之前对自己有偏见,可于氏确实是个有才识又对晚辈十分良善的人,幼金也是十分有长辈缘的小姑娘,加上长得也好看。对于只有两个儿子,一直很想要一个玉雪聪慧的女儿的于氏来说,幼金可以说是完全符合她对女儿的幻想,所以于氏对幼金越发地好,幼金对她也更加尊敬,两人之间的关系倒是一日千里了。
“我只是、只是不知该如何感谢你这份恩情!”于氏捂着胸口还未从激动中平复心绪,美眸微微还有些发红地看着她:“只是委屈你了。”
幼金脸上依旧是浅浅的笑,应到:“我不委屈。”她有什么委屈的呢?只不过想到当初一别竟然是自己与他的最后一次见面,就有些遗憾罢了。
于氏也没有将此事瞒着宋氏与赵氏,毕竟关在天牢里的人还是宋氏的儿孙,也有赵氏的夫君。
宋氏听她这般一说,顿时也是老泪纵横,拉着幼金的手久久不愿松开:“好孩子,真是多亏了你!”于氏也是历经风霜的人,可从未这般跌入谷底过。在她们跌入谷底时,苏家这个小丫头是唯一一个向自己伸出援手的,而今她不仅是救了自己一家,竟还冒险疏通路子让儿媳妇有机会去见儿孙最后一面,让她怎么能不感激涕零?
赵氏虽然心中有些失落,可脸上也强撑着笑。苍白的脸配上有些勉强的笑让于氏心中有些愧疚:“弟妹......”二弟与弟妹青梅竹马,鹣鲽情深,可如今自己这般欢喜地要去见自己的丈夫跟儿子最后一面,却忽略了她。
“大嫂,我晓得的,今生无缘到白头,只期盼黄泉路上他能等等我,下辈子还能往一处投生去。”赵氏半垂着眼睑,脸上带了一丝决然的笑,似乎随时要与肖二爷一起殉情一般。
听到她这般说,宋氏于氏反倒更加愧疚难安了。宋氏叹了口气,道:“老二家的,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你总还要顾着临茹临文啊!临文今年才十二岁,难不成你连他也不管了?”宋氏是信得过幼金的,再者临风与临文不见了这事儿也不是什么秘密,大家都知道他们不见了,不过只有肖家的男丁还有宋氏知道他们被送到哪去了。
听到婆婆提起自己最舍不得,跟丈夫幼时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儿子,赵氏顿觉心中疼痛难忍,她一开始是真的有随了老爷去的心思。可如今听婆婆这般一提,赵氏也不禁担心若是她走了,她的茹儿怎么办?她的文儿怎么办?慢慢也就打消了等到老爷噩耗传来就一同随了他去的念头。
***
第二日,戊时刚过。
如今京城夜里虽无宵禁,不过肖护卫长还是很谨慎,驾着马车悄悄到了距离天牢还有要走上一刻钟的地方,就找了个巷子将马车停好,又留了一个护卫在这守着,自己护送着身着黑衣,连身上的斗篷都是黑色的于氏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沿着民宅与城墙角落阴影处穿过,到了与那小吏约定好的地方。
“啾啾啾、啾啾啾!”以约定好的鸟叫声向黑夜的那端寻找回应,许是因为时辰未到,肖护卫长连试了两次都没得到回应,躲在大大的斗篷下只露出了小半张脸的于氏也不禁有些着急了:“对方不会食言了吧?”
“太太稍安勿躁,许是时辰还未到,属下再试试。”肖护卫长压低声音回到,然后再朝那边打信号。
所幸这回终于得到了回应。对方回应他不过片刻,那人就提着一盏不怎么亮的灯笼走了过来:“跟上我。”说罢就掉头往回走。
于氏见人来了,赶忙打起精神来,在肖护卫长的示意下迈着步子快步跟上了那小吏的脚步,往被浓浓夜色掩盖住而有些阴森可怖的天牢走去。
“一会儿进去别乱看,也别乱叫,晓得了?”那吴姓小吏提着灯笼,两眼直直看着前方头也不回地警告于氏:“若不是看你们这么有心,我才不跟你们冒这个险,要知道死刑犯那可都是不允许探监的。”其实他也是被赌场逼得没有办法了,他在富贵赌场里欠下了足足七百两的高利贷,那赌场背后可是有大人物在的,明日就是最后的期限,若是他还还不出银子来,就他这种无名小卒,死多少个都没人知道!
为了还清赌债,他也只能跟病急乱投医的这家人合作了,不过这肖家人也是够有钱的,这都抄家了还能拿出一千两来探监,那没抄家之前得多富贵!那吴姓小吏越想就越觉得气人,没注意差点还撞到天牢的门去了。
于氏听着他嘴里骂骂咧咧地说着什么“为富不仁”、“活该被判死刑”这些不干不净的话,斗篷下的双手紧紧握拳,暗恨这起子见钱眼开的人,又叹自己虎落平阳被犬欺,不过她也知道如今这般形势也容不得她有置喙之地,万一惹恼了他,就真的最后一面也见不到相公跟儿子了,只得自己暗暗忍下这口气。
第121章 夜探天牢(二)
夜里的天牢一片寂静, 只有时不时传来的老鼠“吱吱”的叫声, 以及另一头有火光的地方隐隐传来的几个狱卒喝酒赌钱的声音, 在空荡荡的天牢里一圈一圈地回荡着, 格外可怖。
那小吏也听到那头传来的喝酒耍乐的声音, 撇了撇嘴, 自己花钱买的好酒好菜自己都没吃几口,生怕那上好的卤牛肉被那群孙子吃完了, 便放快了脚步, 带着于氏又拐过一道弯, 才到达了关押肖家三人的监狱门前。
拿出混合着油与汗水的钥匙, 打开其中一道门:“赶紧进去,一会儿时辰到了我就来带你出去。”开完门放于氏进去,然后又将门锁上,道:“我就在隔壁, 一会儿要出来就给我打信号。”说罢就自己转身走到一旁供狱卒吃饭喝酒的桌边坐着,他可不敢掉以轻心, 里头的人可是犯了死罪的, 若是跑了,他肯定也跑不掉的。
肖家三人是被分别关押的, 不过也是连在一起的三个牢房, 还未入睡的肖海如听到开门的动静, 立时坐了起身,看到一个穿了一身黑的女子模样的人走了进来,双眼微闭, 直勾勾地盯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摘下遮住自己大半张脸的斗篷,微弱的亮光中,已经分别了近三个月的夫妻就在这臭气熏天又渗人的天牢中再次相见。“你......”肖海如双唇微微颤抖,呆愣在原地看着憔悴了不少的妻子,一时间夫妻俩无语凝噎,如同两座石头一般静静地凝视着对方,谁也不敢迈出这一步去走向对方一般。
也不知过了多久,泪流满面的于氏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一向最是守礼的她一头扎进了肖海如怀里,也不嫌弃已经数月未曾沐浴更衣的他,紧紧抱着他不愿松手:“老爷,您受苦了!”
肖海如叹了口气,一对成婚二十余载都是相敬如宾的夫妻俩还是第一回 这般热烈地把内心的情感表现出来,将人环抱着拥入怀中,肖海如有些担忧地说到:“天牢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怎地一声不响还进来了?”
夫妻俩相拥而立,过了片刻,于氏才回过神来,芙蓉如面微微有些臊的发红,夫妻俩都从激动的情绪中回旋过来。
“是苏家的小丫头疏通的关系才能进来的,不过只有一个时辰。”于氏从自己藏在斗篷里提着进来的包袱里取出两包吃食还有自己特意赶制出来的絮了厚厚的棉花的靛蓝色细棉斗篷,打开放到肖海如面前:“老爷这些时日在里头怕是吃也吃不好,我们虽然救不出来,也只能让您吃得好些,夜里不被寒气侵体,总该是好好的我们才能安心。”
“总归是我拖累了你!”肖海如手里抱着妻子说是赶制出来可针脚却十分密实的斗篷,心中又是感动又是羞愧,道:“我如今在这,最坏也就这般了,只要你跟娘在外头把自己照顾好,我就是去了也能瞑目了。”
于氏听他这般说虽然心里也跟针扎了一般难受,可天命不可违,她又能如何?
夫妻俩又说了两刻钟的话,于氏才从关着肖海如的牢房里出来,隔着重重的牢门看到了已经瘦了一大圈的长子,眼泪跟不要钱一般不断往下掉:“临瑜!”
尚未入睡的肖临瑜一听到熟悉的声音,顿时惊讶地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外头,连声音都不自觉地有些颤抖了:“娘?”是他眼花了吧?娘怎会孤身一人出现在天牢之中?
“我的儿!”于氏比方才见到肖海如时还要激动,若不是怕招来旁人,都要抱头痛哭一场才算完。
于氏自然也知他心中的疑惑,便将自己这段时日的经历一一说与肖临瑜知晓,最后道:“以前是娘的不是,不该那样看幼金,若不是她,我们怕是要被白雅儿赎买回去了。”肖临瑜这才知晓原来是她千里迢迢从洛河州赶到京城来,还救了他肖家的女眷,心中对她的爱恋与感激又多了一重。
“幼金不是在意这些虚名的人,她若是真计较这些,怕是一开始就不会从洛河州赶到京城来了。”肖临瑜想到那个明媚的少女,清瘦了不少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道:“原我还担心若是我们都不在了,娘跟老祖宗该如何是好,如今有她在,我也就放心了。”
于氏被他这副与有荣焉的表情逗笑了,一时间真是又哭又笑地骂了句:“你这孩子!”
肖家母子俩其实以前并算不上亲近,不过如今已然是生离死别的最后一次见面,横亘在母子之间十几年的藩篱也都全部被打破了,母子俩小声地说着话,大多数时候是于氏在絮絮叨叨,肖临瑜只偶尔插了一两句话,倒是比以前亲近了许多。
母子俩说了好一会子话,于氏又将为肖临瑜准备好的斗篷与吃食都拿出来给他:“这斗篷还是幼金帮着缝制的,你在这里也要好好儿地才是。”
“娘放心,儿子会照顾好自己的。”肖临瑜手里抱着沉甸甸的斗篷,点头称是后,双膝跪下,给于氏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只是儿子不孝,以后不能承欢膝下,还请娘亲务必保重自身!”
于氏没想到一向冷静自持的长子竟突然间给自己跪下,还说了这样一句戳自己心窝子的话,原已经干了的泪水又流了下来,久久无语凝噎。
从肖临瑜处出来,又去见了肖二爷,给他送上赵氏母女赶制的斗篷跟吃食,还有赵氏亲笔信一封,而后才在那小吏的催促下,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这座不知关了多少冤魂的天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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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氏夜探天牢后,宋、赵二人身子骨也渐渐都好了起来,在幼金的建议下,肖家的女眷们跟着幼金一同踏上了回洛河州的旅程。
再说那白雅儿一直苦苦寻不到机会来收拾肖家的人,只得让人盯住苏家茶的动静,一听说肖家人有动静,似乎是要离京了,白雅儿心中顿生一计,叫来心腹嬷嬷低声耳语了几句。白嬷嬷听完她的话,眉头紧锁:“姑娘,这不好吧?”
“我让你去做你就去,不过是几个贱奴跟从穷乡僻壤里出来的泥腿子,如今世道这般乱,就算是死在半道了那也指不定是山贼劫匪闹的不是?”此时的白雅儿两眼中尽是嗜血的癫狂,她是太恨肖家那些人了,若不是他们,自己怎么会沦落到被爷爷逐出家门的地步?
一想到官奴拍卖后自己回白家求爷爷让她进去,竟然再一次被打发走了。白老爷子一生清高,哪里容得下这个与肖家有婚约之时竟敢与一个不入流的歌姬生下的庶子私相授受,还被肖家的苦主逮了个正着的孙女?得知她上门,白老爷子气得胡须都翘了起来,坐在太师椅上气冲冲地朝外头嚷到:“她是以为肖家完了就能再进我白家大门?做梦!我白家虽不是什么名门贵胄,也绝没有她这般寡廉鲜耻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