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殊不怎么用剑,除了教易轻城剑术的时候。他更喜欢高高在上地翻搅风云,作壁上观。
他说过,王孙贵胄,不可沾上卑贱之血。
“你高兴了?”秦殊轻声说,灰枯若死的眸中仿佛凝着一片霜露,裹挟了世间所有的凄清。
易轻城最后一次听见秦殊的声音是在扶风县,那时她如涸辙之鲋躺在床上,听到很多人进了屋子。
她心里隐约知道是他来了。四年,他终于找到了她,在她濒死之际。
易轻城想睁开眼看看他,可是眼皮太重,太沉,而她连维持呼吸的力气都快失去。
脚步声驻足在床边,一只手抚上她的脸颊。
他的手宽大,粗糙,却轻柔得像一片羽毛,一瓣雪花,温温凉凉。
那是一双仗剑夺江山,挥毫定乾坤的手,在云谲波诡的纷争中沾满鲜血,对她却永远爱怜如初。
易轻城只模模糊糊地听到一句话:
“你瘦了。”
他哑声叹着,低沉的嗓音克制不住地微颤。
易轻城没想到,秦殊找到自己后的第一句话是这样的。毕竟她离开前,两个人势同水火。
易轻城还以为,他看到自己变成这种可怜的样子,会冷眼嘲讽。
明明他那暴戾的性子,就是亲手掐死她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
剑尖直指向她,秦殊咬牙切齿,如同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朕要让你生不如死……”
易轻城悚然回神,利剑已要落下,她直接吓跪了。
一剑刺空。
“你怕了?你带走她的时候怎么不怕?”
秦殊眼中是癫狂的笑意,又一剑落下,风声贴着她脸颊呼啸而过。
易轻城就地打了个滚,多年不活动,反应竟还敏捷,好在沈姣这身子也灵活。
唰唰好几剑,她飞快连滚带爬地躲开,到底臂上挨了一下,血流如注。
易轻城霎时白了脸,上一次感受到这样的痛还是生孩子的时候。她心口狂跳,捂着伤口本能地求生。
她死之前是毫不恋生的,可是再活过来,知道了一切,她不想死了。
不想死在秦殊手里,死在沈姣的身体里。
况且她还没见到孩子。
为她报仇而杀了她,多荒唐可笑!
“你冷静一点……”易轻城双腿发抖,趁他不注意点了止血的穴道。
她不能告诉秦殊她回来了,那样他又要把她关起来,与死何异。
易轻城战战兢兢躲到烛台后面,人怂嘴不怂,“害死她的人不是我,是你!”
若是平时,秦殊定能察觉出此女的异常。没有人敢这么对他说话,只有易轻城会这么瞪着他。
可他现在已经失去理智,恨不得毁天灭地为她陪葬。
“我知道是我,”
这五个字充溢悔痛,几乎成了一声痛苦的哽咽。
易轻城蓦然看见秦殊眼中滑下几滴泪,冲淡颊边鲜血。落得太快,她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可还能看到他脸上稀疏的泪痕。
算了算,这是她第三次见到秦殊哭,依然被震住了。
“我先杀了你,再去找她……”他轻声喃喃,眼神愈狠,攥紧手中的剑又刺过来。
……死了都不放老娘清静!
易轻城刚起的那么点复杂情绪一扫而空,没工夫怀旧感慨,她又急又怒,左躲右闪地跟他在殿里绕圈圈,走位堪称风骚。
妈呀,谁能来救救她!总不能折在秦殊手里两次,这个男人真是她的克星!
两人绕柱僵持不下,不知过了多少回合,秦殊杀意稍缓,微眯着眸子打量她,终于觉得这人好像有什么不对劲了。
易轻城大口喘着气,思绪飞速转着,“陛下,她肯定不想我们死了去打扰她……”
秦殊身形一滞,抿唇不语。
“当初我和她是有些过节,可是这么多年,我也没再去找她的麻烦。”
秦殊冷笑一声:“若不是你混淆视听,刻意掩盖她的行踪,朕怎么会现在才找到她!”
震怒的声音在四壁回荡,杀意又起。
易轻城吓得一缩。
原来沈姣知道她的下落,那她怎么会不杀她?
她随即明白,是沈肴……
“陛下……”御前内侍焦匡在外面怯怯地喊。
秦殊仍是狠狠盯着她,半晌沉声道:“说。”
“国师有事觐见,正在暖阁等候。”
快走吧,瘟神!易轻城内心默默祈祷。
这片刻短暂的静默,她内心前所未有过地煎熬。
秦殊不语,看了她一会,忽然又举剑刺来,要削她右臂。
这个变态!易轻城就知道他不会善罢甘休,时刻注意他的刀尖,见他一动便迅速滚开。
易轻城身娇体弱,秦殊不舍她练武吃苦,只教她基本的吐纳提纵来强身健体,以及着重巧劲的暗器以防身,所以她轻功不错。
这要换了大家闺秀沈姣,哪里躲得过去!
“你?!”秦殊这才惊异地察觉出她身手比从前敏捷许多。
这时候也顾不上暴不暴露了,易轻城满头大汗,叩首拜道:“沈姣自知罪不可赦,请陛下先去见了哥哥再来定罪。”
真没想到,她活着的时候都没对秦殊这么毕恭毕敬过,死了居然还要拜他,太欺负人了。
秦殊嘴角冷冷一撇:“你以为沈肴会救你?”
易轻城趴在地上不语,与他沉默对峙。她盯着面前那双染着血的黑色鞋面,整颗心都要跳出来。
实在不行,实在不行只有招了,狗命要紧!
作者有话要说: 推一下预收:《原主拒绝被穿(反穿)》
简绣是修仙界的渺小凡人,某天她身边突然出现很多美男,争先恐后给她各种法宝灵器,甚至还要和她双修
后来简绣才知道,自己活在一本穿越文里,第一章第一段就被女主穿了的原主
女主后宫重生,想再续前缘,没想到简绣这个原主觉、醒、了
男主文案:
鬼王陵骨打遍天下无敌手,无敌太寂寞,于是他喜欢四处游荡吃瓜
某天,他听说一直想灭掉自己的第一剑修、上古神兽、道盟盟主等人,都不来找他打架,而是去凡间围着个普普通通的卖布女——
鬼王坐不住了:让我康康
这个女人到底有什么魅力,比和他打架还有趣吗?
外柔内刚社恐女主x傲娇大反派鬼王
其实男女主早就认识的,不是因为吃瓜才去认识女主的
女主文案:
简绣自知自己平庸不讨喜,没关系,反正她从来没想和谁比,也没想成为什么宠儿
她只想安稳过好自己的生活
可是连这一点愿望都难以实现
突然有个女人占了她的身子,顶着她的皮囊嬉笑怒骂,一夕间赢得所有人的欢心
他们都喜欢她,并让简绣把身子让给她
凭什么?
卑微的凡人,用她的方式捍卫自己的尊严
属于她的,一根头发都不会让给别人
第3章 又疯一个
秦殊居高临下看去,她身上的轻纱被汗水黏在后背,狼狈不堪。整个人无法克制地剧烈颤抖着,哪还有一点曾经的雍容风范。
易轻城感受到背上凌厉的视线灼烧着,“哐”地一声,她吓得肩膀一抖。秦殊丢了剑,转身踏出宫门。
“摆驾——”内侍尖细的声音高高唱了一声,易轻城呼出一口气,脱力地倒在地上。
惊心动魄。
地砖冰凉,臂上的伤已经麻木了。易轻城头晕目眩,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捂着肚子。方才情势凶险,都跑岔气了。
不知道药物放在哪,易轻城想喊人来帮忙,不过估计没人敢踏足这里了。
到门口一看,但闻浓重的血腥味混着土腥,冷淡的斜阳照着尸横遍地,血流成河,染红了花叶玉阶,满目狼藉。
梅雨时节,空气潮湿闷热,几只蜻蜓在琼楼玉宇间高低飞舞穿梭,影子很长。
这一切都是真的,像一个醒不来的噩梦。
她宁愿秦殊不曾找到过她。
以后要怎么办呢,再离开一次吗?可孩子还在他手上,还有她的身子……
易轻城心乱如麻,呆呆倚着门伫立了一会,回去到处翻了翻,总算找出一些药膏。
沈姣十指白皙纤细,兰花瓣儿似的,修剪圆润的指甲涂着鲜艳蔻丹,亮亮地闪烁着,腕上还有她常戴的那只价值连城的玉镯。
易轻城早年还是个刁蛮郡主的时候,双手也如此娇嫩。后来她苦心学医,亲自采药熬煎,再后来到了扶风县自力更生,她又不上心养护,冬天就冻疮干裂,一双手又黄又糙,不堪入目。
处理完后,她又出去叫人,还没出宫门就瞥见庭院角落有一簇衰草丛颤啊颤的,沙沙作响。
易轻城捡了根树枝走过去,轻轻一拨——
“啊!”一个小宫女蒙着眼尖叫。
“汪汪汪!”一条奶奶的小白狗从她怀里窜出来。
那是沈姣的叭儿狗,叫汤圆,宫女是专门养狗的宝络。
易轻城抱起受惊的汤圆,汤圆见了她便殷勤地舔着她的手。
易轻城顺了顺它温软的毛,从前有一回汤圆腿折了,还是她给治的,如今看来全好了,又活蹦乱跳的。
这算什么,易轻城又好气又好笑,穿成了死对头,还继承了她的狗?
她看向还在闭眼念叨着“陛下饶命不要杀奴婢”的宝络,可怜的孩子,才只十二三岁,就受了这场无妄之灾,所幸逃过一劫。
“别怕,他走了。快打水来,我要沐浴更衣。”易轻城轻声安抚。
宝络愣愣抽噎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抱着汤圆的主子。
昭仪整个人立在夕光里,眉眼娇娆,发髻摇摇欲坠,沾了血与汗的脸越发美得不可方物。
她的神情却悠淡宁静,显得渺远不可接近。
满院残骸,宝络看一眼就腿软,怎么昭仪还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地逗狗?
“还不快去。”易轻城催促。
宝络忙爬起来跑去烧水。
易轻城看着她的背影,这时候还愿意听她吩咐,真是个实诚的孩子。
宝络年纪小,又是末等宫女,不熟悉内务,易轻城也不完全靠着她,自己去找衣物和澡豆。
书里说她走了之后,秦殊就将沈姣幽禁于香兰轩。
这里似乎闲置了许久,沈姣匆忙搬来,东西都不齐全,冷冷清清的,估计过不久,秦殊还会派人来抄了这些。
角落积着厚厚一层灰,墙砖上还能看到细微的裂缝与青苔。
沈姣怎会忍受这样的待遇,难怪最后疯了。
伤口还火辣辣地作痛,可这痛提醒了她,她还活着。
既然还活着,她绝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活得一败涂地。
易轻城咬牙想着,以后万一不小心被秦殊知道她死而复生了,她一定要把今天这一剑还回来。
想像他到时候的表情,易轻城心中才有一点得意。
为什么非要等到那时再还?笑话,现在她哪敢啊!
易轻城从前天不怕地不怕,只因背后有秦殊撑腰,所以天上地下她只怕他。
白芷的尸体还躺在那,煞是凄凉。易轻城拎着她两只衣袖,一路拖到外面院子里,又把其他死人摆摆好,等人过来收殓。
宝络见到,惨白着脸到角落吐了一会。
娘娘的可怕程度不亚于陛下啊!
从前沈姣在仪霞宫里挖了个池子,仿造长偕殿的漱玉池。这里没有,易轻城只能自己挪出浴桶。
她伤口不便,唤宝络来伺候她褪下衣衫。
脱光后,易轻城和宝络都惊呆了。
沈姣身上的肌肤更是雪白柔嫩,纤腰盈盈,不堪一握,凹凸有致。
但是,这具臻至完美的身体上,却布满了无数可怖的伤疤。
书里曾写过,秦殊曾用极其残酷的手段,严刑逼问沈姣和她的心腹。
看到那些密密匝匝的疤痕时,易轻城心中不受控制地抽痛战栗起来,仿佛沈姣的身体回忆起了那暗无天日的恐惧。
伤成这样,不死也蜕了层皮啊。
易轻城想起当初她心灰意冷地服下假死药,醒过来后,秦殊许诺只要她好好活着,他就不会再强迫她。
那时她双眼还难以视物,只模模糊糊听到沈姣来了,亲热地把他拉走了。
这就是帝王之爱,他随时可以转身去找另一个女人,也可以随时将枕边人丢进地狱。
坐进温水里,易轻城才慢慢放松下来,重生的激动仍然难以平复。
五感受损后,她几乎不知冷不知热,没想到还有机会能感受到这样的温暖。
檀口微张,易轻城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心中仍是时刻惦记着孩子。
想起阿宝和小花稚嫩又乖巧的小脸,从陈仓到京城长途跋涉,一定累坏了,还要对着秦殊那样可怕的人……
一想到秦殊阴沉地对着那兄妹俩,易轻城就心如刀割。
“娘娘,我们以后怎么办……”宝络胆怯问道。
她也不知道啊。易轻城叹口气,头轻轻搁在浴桶边缘,含愁的眉眼妩媚而娇慵。
在扶风县可没有这么好的沐浴条件,她乍一回到养尊处优的环境,从前的记忆又一点点浮现。
水汽氤氲如云,易轻城想起上次在长偕殿泡漱玉池的时候。
她睡得迷迷糊糊,被他抱着入水。翻来又覆去,温滑的水流洗去身上每一寸的黏腻。
见她醒转,他又兴起,在她颈窝烙下一个个炽热的吻,贴着她的耳朵轻轻吹气。
“叫殊哥哥。”
那声音低沉而魅惑,像如影随形、无可抗拒的梦魇,他甚至还在池边放了面镜子。她的手抵着池边冰冷的大理石……
“娘娘?”宝络小心翼翼地喊她,见她微微颤抖地出神,双颊如烧,浑身泛着微浅的粉泽,仿佛披了层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