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轻城趁机爬下床,往门口跑去,又被反应过来的华阳抓住,两人缠斗着摔在地上。
有人从外面进来,驻足在她们面前。华阳最先发现他,一下呆滞住。
易轻城顺着她目光看去,卫浚披一身铠甲,甲上满是如锈血迹,手中还提着夏灵帝的首级。
易轻城移开目光,即使她是学医的,见过很多死人,她还是想吐。
“卫浚,”华阳声音颤抖地喊着这个她唯一真心爱着的男人,直到最后她也没得到他的心。
“你看在我给你生了个女儿的份上,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不能杀我……”泪水混着颊边的鲜血流下来,华阳拉着易轻城挡在身前,自己往后缩着。
卫浚冷笑:“看来你是真疯了,事到如今,我就告诉你吧。”他抬手指向易轻城,“她只是当初你从一个奴才手里抢来的孩子,从那个时候开始你就疯了,抱着孩子说是我的。可笑,我从未碰过你,你忘了吗?”
默默围观的易轻城:??
这是,吃瓜吃到自己身上了?
即使之前就怀疑自己是不是亲生的,但那多半是玩笑话。现在真的确认了,易轻城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
她曾经对自己的爹娘有过很多憧憬。
梦想了许久的东西,突然毫无预兆地降临,还来不及按计划做些什么,它就破灭了。
“怎么可能……”最无法接受的居然是华阳。
易轻城不想面对这么难堪的场面,她闭上眼,只觉得疲惫。
无论是真是假,无论她的爹娘是眼前疯狂又可笑的这对怨侣,还是早就被杀害的冤魂,都与她无关。
爹娘这种东西,反正从来都没有,现在也谈不上失去。
易轻城恢复冷静,心中是一片近乎残酷的理智。
不过,她还记得华阳对她的毒打,这个仇必须报。
“他说你是别人的女儿,哈哈哈——”华阳对着她狂笑,笑声凄厉。
易轻城轻轻勾起嘴角,冷眼看着她,“自始至终只有你一个人不清醒。我不是你的孩子,但还是爹爹的孩子。”她转头对卫浚笑得乖巧。
卫浚愕然。
“你说什么?!”华阳死死瞪着她,目眦欲裂。
“这么多年,你一直在照顾别的女人的孩子,她泉下有知,一定会很欣慰的。”
“不可能,你休想骗我!”华阳怒吼着挥手要打她。
易轻城轻巧侧身避开。
她反手一推华阳的肩,华阳像棵内里被掏空的枯树,一下便倒了。她似乎还想反驳,一张口却哗的呕出血来。
华阳惨白的脸上映着外面窜进来的火光,双眼逐渐失神。
易轻城才算解气,刚想出去,忽然被一阵大力按在床榻上,她看到了华阳因为极度怨毒而扭曲的脸。
华阳疯狂地喊道:“我掐死你这个贱种,送你去见你娘!她死在我手上,她的女儿也得死在我手上!”
卫浚冷冷看了她们一眼就离开了,任她们互相残杀。
易轻城已经没有力气反抗了,脖子上的手越收越紧,她几乎失去意识,眼前逐渐模糊。
……
仿佛过了很久,易轻城以为自己要再死一次的时候,忽然听到华阳惨叫了一声,脖颈上的束缚终于消失。
热血溅洒到她的脸,易轻城大口呼吸着,看到华阳血溅榻前。
秦殊一脚踹开华阳,然后将易轻城抱起来。
他带着一身寒意与血腥气,脸色沉得可怕,心却不由自主地慌乱,只觉得怀中的人前所未有的脆弱,仿佛稍不留意就会将她弄碎。
秦殊几乎有些手足无措,这几天他软禁了整个沈府,可是沈王爷提前就将府兵偷梁换柱调离京城,由韩仲书掌控,才造成现在这个局面。
这时候他应该围剿叛军,然后顺势登基。
但是,他必须来找她。
“对不起。”秦殊不敢想象,自己若有一丝迟疑来晚了会怎么样。
重来一次,易轻城依然不知道他做了怎样的取舍,她只感觉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很久以前,易轻城对秦殊的最初印象是害怕。他严苛又暴戾,对她的感情也很内敛,连句软话都没对她说过。
易轻城被关进长偕殿里后,以为自己要更加受他欺凌。没想到他倒变得越来越低声下气,几乎每天都要和她道个歉——虽然每次道歉后,他还会继续做她不喜欢的事。
……
易轻城埋头在秦殊胸口,什么都不想说。
她听见刀剑刺入血肉的声音,是他在结果华阳。
没有纠缠多久,秦殊一手拿着滴血的长剑,一手抱着她转身离开。身后的华阳倒在台阶上,一身碧衣被鲜血染红,精致的眼睛瞪得极大,眼中的恨毒还未消退,死不瞑目。
秦殊胸前衣襟被易轻城的眼泪打湿,混着血迹湿濡地贴着她的脸颊。
不好闻,但是感觉很安全。
易轻城稍稍撇开头,看见他怀抱外的景象。宫殿倾塌,烈火咆哮,所过之处尽是断壁残垣,尸山血海。
易轻城看到两队不同的兵马在宫巷间肆意穿梭,应该是来自卫浚和沈家。
都是有野心的人,怎么会放过储君之位的秦殊呢?
他不该来皇宫的……是为了她。
前有追兵,后是烈火。
生路只能一寸寸拼出来。
易轻城忽然知道为什么自己对于小时候的事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因为这些记忆真的太糟糕了,可惜,她又经历了一遍。
只是现在的她,已经足够强大去面对一切了。
烟熏得她双眼更加酸涩刺痛,易轻城闭上眼,继续窝在秦殊怀里。
这样好像回到了从前,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必她操心,反正有他在。
易轻城从前在凌云山的时候,很不满那种豢养的环境。后来她入了世,成长为可以独当一面的人,也面对过许多风雨,享受自由带来的欢愉与痛苦……但是没想到,原来她心底还是会眷恋这种安逸。
无论她什么时候累了,都可以随时随地、毫无顾忌地依靠。她可以飞到任何地方去,也可以想停就停。
-
易轻城一睁眼,只觉一串热流从眼眶溢出,从眼角滑落到鬓发上,破碎成星星点点。
她猛地坐起来,还没怎么回过神。
就,这么突然地回来了?
易轻城下意识拿出枕下的月石粉,直想再睡回去。
即使已经知道结果,易轻城还是忍不住为那个人担忧。
……罢了,就算现在睡回去,也不一定能接上,等做好准备再回去吧
今天似乎很热闹,宫女在外面唤她快点起来干活。
易轻城一出门,先用力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还是这样的生活比较美好。
再睁眼,所有见到她的宫女太监都笑得神秘莫测,得意中带着点贱,易轻城嗅出不祥的意味,抱紧了怀里的扫帚。
大宫女道:“今天是两位殿下的生辰,陛下在御花园举行宴会,我们都要随侍。”
哎,这些天太忙乱,她竟然都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易轻城思考要送孩子什么礼物,前两年太穷,都是随便过的,今年总算可以像样一点了。
天色渐暗,暑气略消,晚风怡人。易轻城随他们走到御花园,那里已经布置得差不多了,红绸彩带,锦屏丝竹,五彩斑斓的宫灯一盏接一盏亮起,照得天空雪亮。
一见到她来,所有人都停了手上的活。
“沈氏,过来扫地。”
“沈氏,把桌椅擦了。”
“沈氏,把红绸挂假山上去。”
……
此起彼伏是喊她的,易轻城岿然不动站在原地,想使唤她哪有那么容易。
“沈氏你怎么回事,叫你呢,聋了?!”有人撸着袖子就要上来教训她。
易轻城还没来得及大展身手,那人就被寒枝拦下。
众人立即收敛,恭谨行礼:“姑姑。”
易轻城感叹,从前还没觉得,如今一看,寒枝混得真好。
寒枝绷着一张脸,训斥他们:“也不看看什么场合,净瞎胡闹。”
众人鸦雀无声,灰头土脸地继续干自己的事,但都竖起耳朵等着寒枝姑姑如何处置沈姣。
“你,就站这,待会试菜。”寒枝对她道。
旁边偷听的奴才们相视一笑,激动得两眼发光,恨不得真有人下毒把她毒死。
易轻城咽咽口水,拍着胸:“没问题,毒死我一人,幸福千万家。”
寒枝嘴角一扯,转身去做事了。
易轻城站在原地,上来一道菜就尝一下。焦匡不时在一旁监工,看到她的吃相简直鄙夷之至,想不通从前端庄有礼的沈姣怎么就变成了这副德行,果真是疯了。
“慢点吃,你舀那么大一勺干嘛,饿死鬼投胎吗!”
易轻城慢条斯理地咀嚼着,“总管有所不知,这毒可能藏在肉里,或者和其他食材相克,光用筷子沾那么点是吃不饱……不是,是吃不出来的。”
第43章
等菜上得差不多了, 易轻城已经撑得不行了。忽然上来一道大菜,易轻城一看到那翠珠白玉盘就知道是秦殊御用的,跃跃欲试地提起了罪恶的勺子。
“走开!”焦匡打开她的魔爪,亲身上阵,并嫌弃道:“陛下要是知道你动了御膳,能活活恶心死。”
易轻城悻悻道:“他临幸我的时候就不觉得恶心了?”
“你!”焦匡惊怒地瞪向她, “你害不害臊!”
“怎么了, 我说错什么了?”易轻城来了劲,想起梦里的秦殊可能有意中人,挺胸叉腰:“他就是临幸过我, 我就是被他临幸过。现在又这么对我,始乱终弃!”
“放, 放肆!”焦匡被她气得浑身发抖, 脸色青了发白,白了泛红。
其他离得近的奴才也是目瞪口呆, 第一次见到有女子能当众把临幸挂在嘴边的,真是不害臊,还敢这么诋毁陛下。
最重要的是……
空气凝滞, 易轻城方才激动了, 现在刚平复下来,就感觉周围气温倏地变低,尤其是背后,凉意直冒。
她有种不祥的预感,她毕竟是女主角, 一言一行都要慎重,不然很有可能就会……
就会翻车。
易轻城还没想完,就看见所有人利索地跪了一地,齐声道:“拜见陛下,拜见太子殿下,公主殿下。”
……骗人的吧,要是真来了怎么没有通报声?
易轻城低头,瞅见地上有个熟悉的影子,十二玉旒分明。
那影子纹丝不动,却散发着一种极其强大的气场与戾气,压得人动弹不得。
她表情扭曲地闭上眼,不敢转过身,只缩着肩,慢慢地,慢慢地往旁边挪,像一只大型蜗牛。
没走几步,忽然绊到什么,易轻城哎唷一声跌倒,看清是焦匡伸脚绊的她。
她咬牙瞪着焦匡,焦匡略显嘚瑟地起来,到秦殊身边道:“陛下,这沈氏越来越无法无天了,丝毫不思悔改,一定要好好施加惩治。”
他说着看见秦殊冰冷如霜的脸色,闭口不敢再多言。
易轻城抬眼瞥他一眼,正对上他瞪着自己的眼神,杀气四伏。
太恐怖了嘤。
易轻城不禁开始思考,自己从前怎么有胆量对这个男人胡搅蛮缠无理取闹的。
“父皇,什么是临幸啊?”阿宝稚嫩单纯的童音在一片寂静中落地有声,小花连忙捂住他的嘴。
儿啊,你要不想失去娘亲就少说几句吧……
其他等着看好戏的人是又怕又想笑,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秦殊脸色更青了一层,甚至身影晃了晃,易轻城简直能感觉到他已经七窍生烟了。
她忽然想,不管她变成谁都能把秦殊气死,这算不算也是种本事……
“你真是送了好大一个礼。”终于,秦殊开口。他语气神色一如既往地平静,只是声音极沉,活像磨着牙挤出来的一样。
“既然你这么喜欢语出惊人,哗众取宠,那就割了你的舌头,如何?”他说得从容轻渺。
易轻城吓得眼泪一下就出来了,她知道秦殊言出必行,急忙捂着嘴道:“陛下息怒,奴婢脑子不好才致使失言,其实奴婢还会说很多好话的……”
“脑子不好,朕赐太医将你的脑子挖出来看看可好。”秦殊依旧轻描淡写地说。
易轻城噎住。
……孩子还在这呢,真的要这么血腥??
“陛下,”寒枝硬着头皮求情,“今日小殿下生辰,不宜刑罚……”
秦殊看向她,桃花眼一弯,十分柔和亲切地笑道:“听说沈氏在长偕殿,多得你照拂。”
完了,易轻城一看见他笑,心就凉透了。这货越生气越爱笑,笑得越好看发作得就越狠,这次是动真格了!
就算现在表明身份,估计也得被他折腾死。
秦殊收了笑,怒斥道:“你怕是忘了谁才是你的主子!”
寒枝脸色一白,生硬道:“奴婢没忘。”
“没忘就好,”秦殊轻哼一声,淡淡道:“那你将她的舌头割下来吧。”
……
寒枝无言,也不动手,只用一种“你会后悔”的眼神看着他。
秦殊察觉,略微不解地眯了眯眼,更多的是不悦。
“我饿了,先吃饭吧。”小花摇着他的手。
秦殊不动,没有放过的意思。
“陛下,”沈肴站出来,面色凝重,“臣妹无德,罪该万死,还请陛下看在沈家的功劳与情面上,将她送回沈家,臣必定亲自严加看管。”
易轻城在心里摇头,现在越劝越是火上浇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