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盛旸还是充耳不闻,从从容容地喝茶。
他性格高傲,又是北漠尊贵的太子殿下,除了武宝外,还从来没有谁会像武啸这样对他无礼。
不过,他从来不会因此而摆出太子的架子惩罚武啸。
一则,武啸是他未来的大舅哥,少不得对武啸多了许多容忍;二则,他倒是感谢武啸的性子,若非武啸对所有接近武宝的男人都是这般态度,他还得天天担心北漠是不是会出现不长眼的男人对武宝有所图谋;三则这么多年下来,他也很是了解武啸的为人,虽说武啸嘴巴尖利了点,但为人其实很爽直,没有别的坏心思。
因此他只当武啸的话是耳旁风,无论武啸怎么说,他心里一点波澜也没有。
过了一刻钟,武宝终于睁开了朦胧的睡眼。待到吃早膳时,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左盛旸留在武府吃了早膳,而后贺府的二老也来到武府送别武宝和武啸,左盛旸随武、贺两家一起,将武宝送上了马车。
在武宝上马车前,他拉住武宝的手腕,在她耳边轻声道:“秋天,我去北疆——”
“看你”两个字在胸口滚了一番,说出口却成了:“犒军。”
不过,武宝已是很开心了。
左盛旸每隔那么一两年就会去一次北疆,她没有多想,只是觉得秋天又能见到他,这可真是令她高兴。
她笑弯了眼睛:“好啊,一言为定。”
左盛旸郑重点头:“一言为定。”
*
送别武宝,左盛旸便上了回皇宫的马车,还没来得及回自己的东宫,小肃子就带着口谕拦住他,说皇上请他前去含章殿。
含章殿中,左夺熙正在批阅奏章,见左盛旸来了,才放下手中的公务:“武家兄妹回北疆了?”
左盛旸道:“嗯。”
左夺熙沉默了一瞬,忽然说道:“你母后非常喜欢武宝,所以想认武宝作干女儿,你觉得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 枝枝携太子殿下和宝宝祝大家新年好!
祝每一位小天使在新的一年里开开心心,心想事成!
第10章 长谈
“什么?”左盛旸讶然。
这么多年了,他母后对武宝一直喜爱有加,但是从来没提过要认她做干女儿,怎么会在这时突然提出这样的想法?
“不行!”左盛旸眉头立蹙,想也不想便拒绝,“母后呢?我去找母后。”
“你母后还在睡,别去扰她。”左夺熙看着自个儿子眼底流出的慌乱,淡淡道,“旸儿,你与武家姑娘也算从小一起长大,自己又没个亲妹妹,将武家姑娘认给你做妹妹不是件好事吗,你为何拒绝?”
“我——”左盛旸忽地顿住,什么都明白了,“父皇,你和母后分明都明白,偏要我亲自说出来?好,那我今日就好好说清楚,我要武宝,我要娶她做我的太子妃,我早已认定了她。”
说完,没好气地看了自家父皇一眼:“所以,收起你们的试探和考验吧。”
左夺熙轻声一笑,语气却是肃然的:“那你可知道‘认定’二字的份量?”
左盛旸不解,直直地看着左夺熙。
左夺熙道:“朕一直没跟你说过你皇祖母的事,也禁止宫人谈及此事,你只以为她是病逝,其实,她是被先皇冷落后发了疯,最后自缢身亡的。”
忆及尘封许久的往事,左夺熙的眼神飘向了看不见的远方:“朕的母妃非常爱朕的父皇,她相信了父皇会永远爱她的承诺,跟着父皇回了皇宫这座囚笼。结果,父皇花心风.流喜新厌旧,很快就厌弃了她。她挣扎过、挽回过,最后还是被他的冷落逼疯了。父皇没有兑现他的承诺,造成了她悲剧的一生。”
左盛旸愕然,这是他第一次听到他皇祖父与皇祖母的故事。
在他出生的时候,他的皇祖母已经逝世多年,母后告诉他,皇祖母是个温柔又美丽的女人,他对皇祖母便只存了这个印象而已。
他的皇祖父在他五六岁的时候也已经离世,在他的记忆里,皇祖父身边没有任何女人,过着像和尚一样的生活,完全看不出他竟是个花心之人。
“父皇,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听完往事,左盛旸的心情有些沉重下来,隐约猜到了左夺熙的意思,却想他说个明白。
左夺熙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他聪明绝顶,才智远远胜常人,此时却依旧难掩稚嫩的少年气。
左盛旸从小在众星捧月的环境中长大,他的人生一帆风顺,因此自带一股锐气,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要什么也从来没有得不到的时候。
还没有人告诉他,没有谁是可以为所欲为的。
即便是北漠太子,也不行。
左夺熙缓缓地喝了一口茶,才开口道:“武宝是个可爱的孩子,朕和你母妃都很喜欢她,特别是你母妃,是绝不希望武宝受到伤害的。而且,朕的母妃已经受够了先皇的多情带来的苦楚,朕也不想再有个孩子经受这些。再则,武宝的父亲武铮是震北大将军,她是武铮最心爱的女儿,你身为太子,应当知道震北大将军对北漠的重要,若是武宝受到伤害,武铮势必与北漠离心,便是为了北漠的安稳,也绝不可随意对待武宝。”
左盛旸垂首沉默了一瞬,抬头道:“父皇,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他怎么会让武宝受到伤害呢,笑话!
“我是很认真地认定她的。”左盛旸静默片刻,才艰难开口。他性子骄傲,有什么想法什么决断都藏在自己心里,极少主动表露出来,现在要他主动承认自己的内心,有点令他赧然。
不过,一旦开了口,接下来的话就容易说出来了:“父皇,我知道你和母后在担心什么,你们尽管放心,我不会让皇祖母的悲剧重演的。自从认定武宝后,我从来没想过别人,我会对她一人对,对她一直好,绝不会辜负她。你对母后能做到的事,为什么不相信我也能做到呢?”
看着左盛旸认真的模样,左夺熙没道理不相信他此刻的真心。况且这些年下来,他对武宝的心思只要没瞎就能看出来。
但是,左盛旸在他眼里到底还是个孩子,武宝更是还没开窍的样子,左夺熙思量片刻,道:“朕不怀疑你对武宝的心意,但是,你确定武宝对你也是同样的心意吗?”
左盛旸哑然,他还没问过武宝那傻子呢。
况且,他也从没想过武宝会不同意的情况。
在他的构想里,只等武宝及笄,他就去光明正大地提亲,将武宝从北疆娶回他身边来,没有别的复杂情况。
认定了她之后,他就没想过给她拒绝的余地。
何况,这么些年下来,武宝越来越依赖他,也将东宫当成了第二个家,还需要问什么。
左夺熙一眼看透了他心中所想。
他这个儿子从出生后就顺风顺水,从来没遇到过挫折,所以总是依着自己的想法来,而且以为自己无往不利。
却没想过,爱是最难以控制的东西。
“你母后让朕告诉你,你们要确定彼此心意,确属两情相悦后,才能在一起。若是武宝不喜欢你,你不能勉强她。”
左盛旸蹙眉,当机立断:“好,我现在就去追回武宝的车队,向她问个清楚。”
“别急啊。”傅亭蕉突然从屏风后探出一个脑袋。
左盛旸顿住离去的脚步,无语地看着自家母后。
不过,他倒是毫不意外他的母后一直在屏风后偷听,他父皇对他一向比较顺其自然,对他母后却是个宠爱有加言听计从,这事八成也是他母后推动的,否则他父皇未必有这心思与他长谈。
此刻,左夺熙看着坐不住探出来的身影,眉梢间立马如拂春风,目光也柔得不像话,向她招手。
傅亭蕉蹭蹭蹭小步挪到他身侧坐下,心虚地看了他一眼,又心虚地看了左盛旸一眼。
她本来是不想出面的,因为她这个儿子太聪明了,每次他们母子俩争论什么,他总能神不知鬼不觉引导着她走入他的陷阱里,她根本辩不过,所以她才让左夺熙来说。
不过,这会儿眼看着左盛旸要追出去了,她夫君好像也不打算阻拦,她还没来得及想什么,脑袋就不由自主地探出来了。
既然已经出来了,她准备跟左盛旸好好谈一谈。
“旸儿,你和宝宝现在年纪都还小,宝宝还是个懵懂的孩子,哪里知道什么。你现在追出去问,恐怕会吓到她。”
左盛旸沉默不语,倔强地抿紧了嘴巴。
傅亭蕉一时充满了负罪感,觉得自己简直是棒打鸳鸯的大恶人,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曾经。
曾经,她的姨祖母觉得她的九哥哥——也就是她身侧这个男人配不上她,也曾几度想分开他们,当时的她也是这般倔强、不解和难过。
她不该变成昔日自己讨厌的样子。
左夺熙温热的手忽然伸过来,包裹住了她的手。
傅亭蕉忽地醒神。
不,与曾经的姨祖母不同,她想让旸儿和宝宝分开一段时间,并非想拆散他们。与之相反,她反而是想旸儿和宝宝在一起的,她不知道有多想让宝宝成为她的儿媳妇呢!
正因如此,她才不想他们两个孩子受到任何伤害、产生无法预料也无法挽回的偏差。
所以,想了好一段时间,还是想提早点醒自家儿子。
“旸儿,你知道十三岁的小姑娘,大概是什么样子吗?”傅亭蕉决定敞开心扉跟儿子谈一谈。
左盛旸不解,答道:“不就是武宝那样吗。”
武宝今年,正正十三岁。
“武宝是哪样的呢?”傅亭蕉鲜少看到一贯聪明的儿子露出迷惘的神色,浅浅笑道,“是不是跟小时候不一样了?长高了、变美了,脱去了小孩子的模样,开始像个女人了,对不对?”
左盛旸回想起武宝胸口的柔软和那日她突如其来的月事,不由自主地点头。
傅亭蕉以手支头,继续道:“你大抵不知道,除了外表的变化,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心里也会产生很多奇怪的变化,比如说,会慢慢萌生很多奇怪的想法,会慢慢明白男人和女人的不同……”
左盛旸看着柔声细语的母后。
他的母后在他父皇的娇养下,如今还像个豆蔻少女似的,因此她说起少女该是如何的样子简直太有说服力,他没有任何怀疑的理由。
因此他不急着插话,安静地听着她说,想象着武宝心里也会发生这样那样的变化。
“而你和宝宝从小算是一起长大的,彼此间太过熟悉,甚至就像亲兄妹。”傅亭蕉坐直了身子,看向左盛旸,“现在的她必定还分不清她对你的感情,而你对她的感情——你自以为分清楚了,也许也未必分得清。”
左盛旸听罢,下意识便想反驳,嘴唇微张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不知如何反驳。
“我和你父皇——”傅亭蕉侧目看了左夺熙一眼,正好撞上他的目光,连忙羞赧地挪开,“我和你父皇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比你们还更亲近,从小就在一处,从来没分开过。所以,我一直将他当成我的亲哥哥,没有别的心思。有一次,九哥哥说只是夫妻才会长长久久地在一起,我便毫不犹豫地说要嫁给他,其实,我还不知道‘嫁给他’代表着什么,我只是不想跟他分开而已。”
左夺熙闻言面色一变,握着她的那只手不由自主地收紧,像是害怕握不住她。
傅亭蕉无语地轻笑一声,连忙用另一只手轻拍她九哥哥的手安抚着,让他放松了些。
而后,向也有些愕然的左盛旸继续说道:“后来,大抵也是到了十三岁左右,我心里才发生了变化。当时,我并不知道那些变化是什么、意味着什么,我还太小,我不懂。那个时候,姨祖母还是想分开我和九哥哥,所以故意骗我,说要将我许配给别人,因着这件事,我和九哥哥才相互确定了心意。”
左夺熙听完,才将提着的心慢慢放下。
这时,傅亭蕉一句“但是”,顿时又令他不安起来。
——分明是在跟他们的儿子谈话,怎么好像自己才是提心吊胆的那一个?
此时,两父子都没说话,大殿里安静得不行,只有傅亭蕉柔软绵细的声音。
“但是,在我和九哥哥确定心意后,我们却分别了好一段时间。其实,在那段时间里,我才真正地明白,我对九哥哥的感情,不再有一丝一毫是兄妹之情,我已将他当成一个男人而非哥哥,但我却依旧想嫁给他。”
“我爱他。”
“蕉蕉——”左夺熙再度握紧了傅亭蕉的手,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此时他只想将左盛旸赶出门外,别打扰他和他的蕉蕉。
傅亭蕉被盯得脸上一热,连忙扭过头去继续说正事:“旸儿,我和你父皇能最终确定心意,不但因为姨祖母当年那桩假婚事,而且也因为那次分开,让我们更明白也更坚定。而你和宝宝从小就像兄妹一样长大,你们没有遇到过任何波折,也没有过不得不分开的情况,也许此刻的你就像小时候的我,只是单纯地不想跟她分开,所以才想娶她。但这是爱么?却未必是。而宝宝就更别说了,她比你还小,此时在她心里,搞不好压根没有将你当成男人看待,只是把你当哥哥而已。”
“你母后说得有道理。”左夺熙适时地接过话头。
其实,希望左盛旸与武宝分开一段时间是傅亭蕉的想法,他对左盛旸向来管得不多,也不想强行束缚他。
不过,左盛旸已经十五岁,他希望他有更多的历练而不是一门心思往北疆跑。
以前,他放任左盛旸每年都去北疆,那是因为左盛旸虽有怀着去见武宝的想法,也不会耽误正事,在北疆跟着武铮学习治军之道也有好处。这几年下来,左盛旸已经将北疆摸透,也从武铮那里学到了很多,是时候去学新的东西了。
一直驻守在月兰的傅横大将军——左盛旸的外祖父,可一直盼着左盛旸前去月兰呢。
月兰与大昱国接壤,也是至关重要的地方。
作为北漠的太子,也必须对月兰的情况了然于心,况且傅横的治军之道与武铮截然不同,多接触别的方式对左盛旸也有好处。
因此,他希望今年左盛旸去月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