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翠儿眼圈儿一红,用手绢拭了拭眼眶,道,“姑娘一定会大好的。”
晴姑娘听到这话,勉强一笑,不再言语。
“民女倒听说了个消息,若是姑娘知道了,定会大喜。”见无人言语,苏霁适时道。
“我这一辈子,如水中浮萍,身不由己,又有什么能值得我欣喜呢?”晴姑娘另一只手从锦衾中露出来,冷白的手臂上戴着一碧绿的翡翠镯子。
苏霁抬眼一瞧:可不得了!她常年看中央一的《鉴宝》,虽然只是远远一瞥,不能仔细分辨,但是只看那盛夏一般的浓绿,便可知价值不菲。
晴姑娘望着那镯子冷笑,苏霁心中了然,这恐怕就是书中所说的翡翠平安镯,是魏东陵给晴姑娘下聘时候的聘礼。
晴姑娘待要掩面哭泣,苏霁见势不对,立即道:“民女的消息是,魏东陵不日便达茅山。”
“民女是打宣州过来的,路途上恰好瞧见过魏公子的坐骑。”苏霁说出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民女是水路过来的,自然是要快些。”
“这……属实吗?”晴姑娘面上一分狐疑,一分欣喜,苍白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一丝红润。
“民女在县主府上,怎敢虚言?”苏霁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道,“晴姑娘,纵不管这魏公子来意是何,他肯来便是带了诚意的。”
晴姑娘想了片刻,道:“不对,魏家已经如愿退了婚,我爹也得到了应有的好处,正喜不自禁,他又怎么会来这里呢?”她的声音瞬间变冷,居高临下地问,“你,莫不是在诳我罢?”
苏霁立刻跪伏在地上,正想说不敢不敢,却听门外的翠儿欣喜的声音。
“晴姑娘,魏公子现下正在正厅与老爷叙旧。”翠儿满面荣光,道,“魏公子还点明了要见上您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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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姑娘,别来无恙。”魏东陵拱手抱拳,眼观鼻,鼻观心。
屏风后,是泣不成声的晴姑娘,以及她身后的苏霁和翠儿。
晴姑娘哭的像个泪人儿,连喘气时都哽咽,哪有力气讲话?
而苏霁自然是不敢讲话——若是被发现,要么被情敌晴姑娘打发了去,要么被魏东陵再补一刀。
唯有翠儿大着胆子,道:“魏公子,您为何要退婚?”
“退婚一事,实是东陵之失,东陵纵万死难辞其咎。”魏东陵的声音铿锵有力,却又恳切极了,“东陵身在江湖,刀剑无眼,兼之魔教诡诈多谋,防不胜防,此其一也;婚姻大事,两厢情愿方能佳偶天成,若是两者只因利益交缠而贸为姻亲,多生怨偶,此其二也;情之一事,东陵不懂,个中滋味,东陵亦不愿再去体会,此生只愿常伴青灯古佛,终此一生,此其三也。”
晴姑娘情绪仍是激动,终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仍眷着那魔女,是也不是?”
魏东陵听此,眼中无悲无喜,黑曜石一般的瞳仁像是古潭一般波澜不惊,他迅速答道:“不过是少不经事时犯下的错事,姑娘莫要取笑东陵了。”
第3章
“既如此,你为何执意退亲?”晴姑娘听此,不由得一问。
“红尘万丈,皆是虚妄。经此一事,难道东陵还勘不破区区□□?”魏东陵眼中万千情绪,终化为一点烟波,随风消逝不见,“只求看在茅山掌门与玉林县主的份上,姑娘稍稍宽心些罢。”
晴姑娘抹掉眼泪,像是早已预料到此,讽刺一笑,她幽幽地从太妃椅上站了起来,步态婀娜地走出屏风之外,径直向魏东陵走去。
翠儿惶惶地看向晴姑娘,随即忙不迭地跟着出去,而旁边侍立的小丫头子亦是震惊极了,面面相觑。
待字闺中的小姐,怎么能面见外男呢?
唯有苏霁坦然自若,独自啧啧:哎,按照剧情发展,这么漂亮的镯子就要碎了。
苏霁还记得,这次推搡间跌了订婚信物翡翠平安镯,晴姑娘由爱生恨,初步开始黑化。
小丫头们见翠儿跟了上去,便也排在后面亦步亦趋,苏霁在最后面,大气不敢出一下,低垂着头只盯着自己手中的药盒。
晴姑娘走近,本来苍白的脸上隐隐显出羞红之色,水葱般寸长的指甲轻轻刮了他的脸,莞尔一笑,樱唇一张一合带出阵阵热气,轻轻地吹向魏东陵的锁骨,缓缓地道:“方才公子说,江左俊彦任我挑选,可是——江左又有哪位公子比得上魏公子呢?”
魏东陵不动声色地后退两步,道:“请姑娘自重。”
晴姑娘恍若未闻,微微一笑,将胸前淡绿色的系带轻轻一拉,墨绿色的斗篷便随之落到地上,身上只穿一件半透明的纱衣,在日光的掩映下闪着淡淡的光泽。而少女的玉体在其中影影绰绰地呈现,别有一番朦胧之美。腰部盈盈一握,肌肤白皙胜雪,晴姑娘的玲珑有致的身材,就连苏霁都看得不忍移开视线。
旁边侍立的丫头大惊失色,这下就连翠儿都没了主意,呆若木鸡地愣在那里。
苏霁仍旧淡定地偷瞄晴姑娘的裙摆,这就是传说中的月鲛纱不成?在书中,月鲛纱与黄金同价,薄如蝉翼,是京中达官显贵闺房情趣之一。
只是秋风瑟瑟,穿这么一点儿真的不冷吗?
“只要魏公子肯,妾随时都可以成为……公子的人。而茅山亦可倾尽全力助公子东山再起。”晴姑娘一双玉臂作势去搂住魏东陵的腰部,手中握着定婚信物,道,“这是那年公子下聘娶我时送的手镯,公子看看,可还记得?”
魏东陵低垂着头,一个巧劲挡住了袭来的双臂,也不去接那手镯,又往后退了半步,倒令晴姑娘措手不及。
就是现在!苏霁早已不动声色地挪到了离晴姑娘最近的位置,她一个箭步冲到晴姑娘双手的正下方。
正如剧情,在同一瞬间,晴姑娘拿着的镯子倏地下落。
可手镯并没有如预期一般碎裂,而是正好落在苏霁手中。
晴姑娘眼眶通红,急切地从苏霁手中夺过翡翠镯,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扯着魏东陵左边绣着暗纹的衣袖一角,状若痴狂,愤恨地道:“我哪里不如那个苏霁?为什么?为什么!”
苏霁吓得一愣,她乖巧地蹲在地下,一动不敢动。谁能想到,晴姑娘口中的苏霁,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呢?
此刻,魏东陵已是退无可退,他拱手施礼,垂地而视。
只见他打了一个响指,翡翠手镯应声而碎。
苏霁一惊——没想到翡翠手镯最终还是碎了。她随手拿起一片翡翠碎片,愣愣地盯了许久。
“公子以为剑山庄还是从前吗?”晴姑娘怒极反笑,眼中满是绝望的泪水,道,“御剑山庄现今内里虚空,先是《御泉剑法》被盗,后是江左三城易手,御剑山庄赖以维持的两大基石都失去了。你再拒绝我,不过死路一条!”
魏东陵状若未闻,仍旧端重自持地拱手行礼,道:“东陵告退。”然后便三两步便退出了房门。
晴姑娘望着他离去的身影,惨然一笑,虽处暖阁,牙齿依旧冷得打颤。翠儿急忙为晴姑娘添了一件衣裳,哭腔地道:“姑娘何苦?”
“明知大势已去,可我总还不甘心。”晴姑娘由悲转怒,最终化为一片平静,“只有嫁给魏东陵,我才能得到我想要的一切。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姑娘的苦衷我都是晓得的。”翠儿亦是叹息一声,又道,“那位医女,奴婢去给些银子封了她的口,姑娘放心,那女子倒也老实,医者仁心,不会随意乱说的。”
晴姑娘笑着无奈地摇了摇头,幽幽地道:“你以为进了这房门,她还能出去吗?”
翠儿一时愣住,道:“这……”
“宣州医女行医不端,偷盗金银,被府上抓了个正着,人赃俱获。”晴姑娘冷冷一笑,“家丁将她打了一顿,便将她放了出去。可是她怎么会不见了呢?或许是心怀愧疚,投河自尽了吧。”
翠儿双手颤抖,道:“是。”
“像这种小事,倒不必放在心上。”晴姑娘用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魏东陵见了我,竟没有任何别的意思。你说,将他迷得神魂颠倒的那位魔女,究竟是有多美呢?”
翠儿语塞,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环顾屋内,却忽然大惊道:“姑娘,方才那位医女还在屋里,现下怎么不见了?她难道是跑出去了?”
“跑?”晴姑娘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十尺高墙,她能跑到哪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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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苏霁偷偷溜了出来,一方面她瞧那主仆二人聊得火热,不便打扰;另一方面,她瞧着那晴姑娘可不是个善茬,心中总有隐隐不安。
“旁听完了这场好戏,是不是就可以交差了?”苏霁暗自思量着,这个世界既没有GPS导航,也没有针孔摄像头,自己一出一进,也见到了魏东陵,这任务不说完成的多么出色,但应该足以应付交差吧?
思索间,却见园子另一头,五六个粗壮的家丁手中拿着绳子、斧头等物什,为首的指着苏霁:“就是她!上!”
这一声倒把苏霁唬得够呛,于是便更加拼命地狂奔。
没几步,苏霁便跑得气喘吁吁,离那群家丁的距离也越来越近。却看有一人长身玉立,负手站在廊桥之上,恰在苏霁往前跑的方向。
第4章
苏霁定睛一看,那不是御剑山庄庄主魏东陵,又是谁呢?
苏霁一时怔住,不得不放慢脚步,脑袋上冷汗涔涔,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这可怎么办?前有狼,后有虎,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叮咚!”危急关头,苏霁听到了类似门铃的声音,在这不知道是哪个年代的世界,难道也有机械震钟吗?
苏霁无意间看到,自己随意拿起的碎裂的翡翠手镯竟随之发出奇异的光泽,那光芒越来越烈,而那翡翠手镯的裂痕慢慢减小,直到消失不见。
“可爱的苏霁,我是你的系统,欢迎来到这个世界。”那声音像是十几岁少年,带着稚嫩。
“系统?”苏霁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怎么个系统?先把我救出去!”
“抱歉,本系统不提供救人服务。”稚嫩男声答道,“至于我突然出现,是怕你还没熬到新手任务就死了,连我这个系统都不知道,所以我就提前出现,让你知道知道。”
苏霁的内心在吐血。
“那我现在这情况,该咋办?”苏霁问。
“我也不知道,自己看着办吧。”稚嫩男声再次答道,“本次服务结束,谢谢合作。”
???这就结束了?
苏霁左右一望,左边是一群家丁,右边是魏东陵,仔细思索了一下,好像还是魏东陵比较可怕。
况且,按照书中的剧情,魏东陵马上就会和茅山掌门打起来,这要是万一不小心伤到她,可怎么整?
于是调转方向,扭头又往家丁处跑去。
几位家丁俱是一愣——这丫头莫不是跑着跑着傻了吧?竟自己回来束手就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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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是怎么了?”魏东陵立于廊桥之上,如此问道,面上却是了然于胸的坦然。
“晴儿病笃,广招医女医治,却没想到有手脚不干净的混迹其中,行那偷盗之事。”白发苍苍的老者抚了抚胡须,道。
茅山掌门的目光一瞥魏东陵,颇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
“是掌门爱女心切。”魏东陵不冷不淡地回了一句,只是眯起眼,直望向那女孩的身形,道,“我看这蟊贼倒是有趣得紧,竟往抓她之人的方向跑去。”
茅山掌门颇有兴趣地问:“哦?”
“世间万事万物,是敌是友,实难分辨。”魏东陵直望远方,道,“就比如,掌门与魏某相谈正欢,却在这廊桥之下埋伏了十几个人,只待我们谈完,便会出手。”
茅山掌门见计识破,直言道:“魏公子果然耳聪目明。”
“现如今,御剑山庄势弱,江湖人心思乱,皆欲杀我,使御剑山庄就此覆灭。”魏东陵转过身来,目光流转,“御剑山庄与茅山世代交好,东陵还以为掌门会卖给东陵个面子。”
“江湖第一大门派,谁又不想取而代之?”茅山掌门轻笑,眼中闪着欲望的火焰,“魏公子,一年了,你还是认不清自己的身份,认不清御剑山庄现如今的光景啊。你还以为御剑山庄还是当年谁与争锋的第一门派吗?”
“掌门好计谋。”魏东陵冷冷地道。
“不是计谋有多精妙,而是老夫痴长了几年,更加擅用人心罢了。”茅山掌门哈哈一笑,道,“魏东陵,你哪里都好,只是年轻气盛,心还不够硬。你向晴儿提出退婚的时候,这计谋便在我心中盘旋。我利用你对晴儿的愧疚,散布出晴儿病危的消息,如我所料,你明知道此番很危险,可还是来了。”
魏公子左手扶住剑鞘,紧紧地握了上去,眉头紧蹙,紧紧地盯着他。
“不过,这都是年轻人的弊病。”茅山掌门道,“如果你有幸,还能再活到老夫这个年纪,吃亏了,后悔了,便也成长了。”
“晴姑娘因东陵而神伤,探望晴姑娘是东陵的责任。若是再给东陵一次机会,东陵还是会来。”魏东陵道,“今日掌门设下此局,东陵自愧弗如,也知道会面临什么境况。既如此,掌门便动手罢。”
“哈哈哈哈……”茅山掌门癫狂大笑,“魏东陵,你竟如此冥顽不灵!你对别人情深义重,可别人是怎么回报你的!你丢剑谱、失三城,落得个丧家犬的模样,都是因为苏霁这个妖女;你欠下晴姑娘这个人情,也是因为苏霁——一切一切都是因为苏霁这个妖女,可她终究不过是个魔教的细作,一直在欺骗你的感情。”
魏东陵红了眼眶,一双桃花眼死死地瞪着前方的茅山掌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