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瑜之耐心地跟在白楚身后,看着她像个欢快的鱼儿流入大海一般在人群中穿梭,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试试那个,不过像糖葫芦串、云片糕这类街边小食,就是摊边做工拙劣的胭脂首饰她也要好奇地看上一眼。
几个月来,他对白楚的印象一变再变,却也没见过她这样活泼欢快的一面,就像是不谙世事的稚童,对所有的事物都保佑一种天真烂漫的新鲜感。
似乎只看着她的笑靥,烦闷杂乱的思绪就渐渐散开,原本压在心头的重石……转而想去,也算不得什么。
他和白音华,缘分已尽,前事已了。
她和安王如何,也再不干他的事了。
沈瑜之一颗心稳稳地落了下去,前边突然不知怎么来了一群逆向的拥挤人流,他皱起眉,步伐加快,想离白楚近些免得被冲散,却已经晚了,白楚蹦跳着去了另一边的摊子,随着人流奔涌而来,两人被迫冲开到了两边。
沈瑜之一惊,“览川!”他虽然也学过些许武艺,但与览川相比是小巫见大巫,他话音还未落,览川已然身形一动,快得几乎化作一抹虚影,下一瞬就出现在白楚身边,沈瑜之见览川护着白楚避开行人的碰撞,快速移到僻静角落处,刚刚松了口气,一眨眼,眼前摩肩接踵的人群中却再也找不到他们二人的声音。
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沈瑜之面色一沉,低声对身边的览江说:“快去找,览川和三少夫人在哪!”
“是。”
……
白楚能在前世一众动动手指就能捻死她的豪门公子小姐间游刃有余,谈笑风生,最大的倚仗就是她天然敏锐的第六感。
在感知到善意的时候及时抓住并且想法将它放大,在感知到恶意的时候小心避让甚至加以利用。
刚刚一下马车,她便感觉到身后有一道寒意如影随形,有人在暗中监视她,大概率是不怀好意的。
白楚面上浑然不觉,欢欢喜喜地逛起街来,心底猜测这又是她哪路得罪的仇人?
不过穿越以来,白楚自认是再安分不过了,放在前世还值得她仔细端详的问题放在今时,翻来覆去也就只有一个白音华算得上。
杀意这样重,倒不像是白音华的手段。
白音华因着沈瑜之的事儿还跟她较着劲呢,除非有一日她能确定自己赢了,才舍得让她去死。
那么,就是有人自作主张啰。
白楚面上的笑容越发明媚灿烂,瞧得跟前的摊主痴愣愣地瞪大了眼睛,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比起神思不属的沈瑜之,白楚比他更快发现这突然涌过来的人流,她原本的打算是避其锋芒,索性随着人流走免得目标太明显,安王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敢再众目睽睽之下大张旗鼓的动手,毕竟这时候他还未成事,自身难保。
然而余光瞄见览川望过来的目光,她转瞬就改了主意,迈出一步的脚悄悄收了回来,茫然地呆立在原地,恍惚间听见沈瑜之大声叫了“览川”,下一秒,白楚感觉身子一轻,等她再回神,发现自己被览川带到了一处僻静的巷子中。
感觉到白楚望过来的视线,览川飞快收回了揽在她腰侧的手,急急退后两步,面无表情地脸瞧不出异样,低着头道:“奴才逾矩了,请少夫人责罚。”
“不是说不让你自称‘奴才’么?连我说过的话都不听,你确实是逾矩了。”话虽然是责怪,但她言笑晏晏,没有一丝生气的迹象。
览川心头不自觉舒了口气,一本正经地回道:“览川知错。”
白楚扑哧一笑,明眸弯成了新月:“览川,你一直都是这么严肃的么?”她好奇地问,“怎么样才能让你笑一下呢?”
览川愣愣地看着她,肃着脸默默摇了摇头。
白楚不知怎么的,好像从他脸上瞧出几分无措,显出几分反差的可爱来。
她笑盈盈地上前主动拉起了他的手,察觉到览川比她整整高了一个头还多的伟岸身形突然震颤了一下,逗他的兴致就更多了:“览川,我觉得方才是有人要针对我。”
览川怔然地点点头,一点怀疑都没有,神情愈加冷了:“是谁?”
“不知道,”白楚眸色明澈柔和,“但是览川会保护我的对么?”
常年望去一片虚无的黑眸显露点点执着的暗色,览川认真地看着她说:“您放心,只要有览川在,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及您一分一毫。”
几乎是在他话音刚落,安静的小巷子中响起了一道凛冽的风啸声,览川眉目一冷,在白楚尚来不及反应之前,长臂一转将她掩在身后,衣袂翻飞,凌厉的剑气呼啸而出,气贯长虹,反射出来的刺眼光亮灼灼逼人。
白楚下意识地抬手挡在眼前,隐约听见几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她一愣,想看看是出了什么事,抬眼对上的却是一个宽阔硬朗的胸膛。
览川称不上白皙的肌肤上,红晕一直从脸颊蔓延到耳根,面上的线条反而更加紧绷了,声线带着轻微的沙哑,语气生硬:“场面不好看,三少夫人还是别看了。”
想起电视剧里那一群群大白天穿着夜行衣的刺客,白楚好奇心都快漫到喉咙眼了,怎么肯听话?
灵动的眼眸一转,直接上手想推开他,柔软的小手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他胸前,
唔……不像前世健身房练出来的胸肌那样凶猛夸张,但暗藏的力量令人不寒而栗,好像随时都能发力将她震开来。
而实际上,白楚轻轻一推,览川这边不自觉地就顺着她的力道往后退开了,动作自然地连他自己都愣了。
在他身后,果不其然躺了满地的人,毫不意外的一身黑衣,头上都套着黑色的面罩,除了眼鼻嘴,全身上下一点肌肤都没外露,零零散散地倒在地上,场面并不怎么血腥或者吓人,就是有伤口,血迹也并不多,至少落在黑色的衣服上显不出来。
看着就像是一种诡异而搞怪的行为艺术,七八个人躺在地上晒太阳之类的。
白楚眼神复杂,迟疑地问:“他们……都死了?”
览川有些担心她被吓到,目光一直紧紧落在她的脸上,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点头:“嗯。”
“可他们身上好像也没什么伤口啊?”
“在喉颈处。”
“一剑封喉?”
“……嗯。”
高手啊!
白楚的眼神骤然浮现出几分崇拜之色,真诚地感叹:“览川,你真厉害。”
她接着兴致勃勃地问:“你这个是不是某种特别有名的剑法啊,要是别人见着他们的死状会怀疑到你身上来么?”
“不会。”览川对上她亮晶晶满是期待的目光简直没半分抵抗力,“剑法以快为准,天下剑客大多伤人目标都是在脖颈处,没有什么特别的。”
又不是比武,取人性命的事自然是越快越好。
白楚到底不是真正的武林中人,随意问了几句就没兴趣了,转而要览川带她想方才那样使轻功再飞几回。
览川心里犹豫着要不要回去找三少爷他们,但到底缠不过她,坚定的立场在白楚主动拉过他的手臂挽上自己腰的时候摔了个粉碎,蓦地带她冲上了房顶,来回飞跃了好几次。
“哈哈哈!”一通酣畅淋漓地玩闹下来,白楚额前的发髻已经有些凌乱,白嫩小巧的脸蛋上,眸若秋水,顾盼含情,眼尾的朱砂痣越发明艳夺目起来,“览川,今日过后,我要还想玩儿,即是你是三少爷的奴才,也不能拒绝我呀。”
颇为霸道的口气在温言软语之下像是撒娇似的。
览川表情依旧冷硬,眼眸却依稀显出几缕柔色,仿若被春色融化的冰潭:
“好。”
一个字的誓言,尤其郑重。
第21章 月下
等白楚和览川二人回去找着沈瑜之,他急得眼睛都冒出红血丝来了:“楚华,怎么样?没事吧?”他上上下下将白楚打量了个遍。
今天本是他把她带出来的,一想到白楚可能遇上什么意外,沈瑜之心中的自责就已经足够让他煎熬了。
白楚安抚着对他笑了笑:“幸亏有览川在,没事的。”
闻言,沈瑜之眉心皱起,面上添上了几分凝重:“到底出了什么事?”
白楚轻声道:“我们先回去吧。”
现在哪还来得及,估计她和览川一离开,那一地的尸体就已经被安王留的后手清扫干净了。
她确实是不想沈瑜之同安王对上的,光看台面上虽然是沈瑜之胜算更大,但除去玄而虚之的主角光环,安王韬光养晦积攒十数年的根基却也不是能轻易撼动的。
白楚起初是避免与男主有牵扯,偏偏那个恋爱脑不肯放过她,那没办法,她只能礼貌地将对方放在敌人这个位置上考虑了。
站在对手的立场上,白楚对白音华的好感度蹭蹭蹭上升了好几度,有她在,就等于是抓住了安王的软肋,还是不怎么安分的那种。
沈瑜之生怕白楚是受了惊吓,听她要回府,当即答应下来,想着晚上再问问览川发生什么事好了。
在回去的路上,沈瑜之打量着白楚的神情,欲言又止。
半晌,反倒是白楚率先打破沉默:“可惜了,我们今儿好不容易出来一趟,结果把出来的目的给忘了,都没买到箫。”
沈瑜之不由跟着笑开,从袖口处拿出一根通体翠绿的长箫来,尾部悬挂着一根红锦如意流苏结,上头还有一道道螺旋似的暗纹,若隐若现。
“楚华,这是我早早在让人订好的,本想今日带你去时给你个惊喜,没想到先赶上了意外,”他抿了抿唇,“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先用着吧,若是你不喜欢,等下回我再带你出来由你亲自选。”
白楚高兴地接了过来,也不知是怎么做的,这根箫乍一看去真像是通透的翡翠:“师傅所赐,徒儿又怎么感说不喜欢呢?”
沈瑜之红着脸,又有些慌乱:“楚华,你不用叫我‘师傅’。”
他们不是夫妻么?
要是以师徒相称,不就是有碍伦常么?
白楚倒没注意他额神色,美滋滋地欣赏起自己新得的箫来,若不是她以前从没尝试过吹奏乐器,这会儿已经忍不住上口了。
沈瑜之在旁见她从沉默的态度中挣脱出来,重新展颜,笑靥明媚而无一丝阴霾笼罩,心头也无意识地放晴了。
等二人到了沈府,沈瑜之原想先把白楚送回梧桐院,在唤览川过来问问今日他们遇上了什么事。然而路上,正碰上长公主身边的李嬷嬷前来传唤二人,白楚有些累了,懒怠去应付精明的长公主,面上便显露出一丝疲态,恰到好处能被沈瑜之看见。
沈瑜之虽然不知道她遇着的人和事,但只看览川的神情就知道不是什么小事,担心她受到了惊吓,故而体贴道:“正好我有事想找母亲商议,楚华,要不你先回去吧?”
李嬷嬷以为他是要和长公主私下商议要事,不便让白楚跟着,所以倒也没拦着她。
白楚与双喜一起往梧桐院走去,天色渐晚,天际一侧霞光荡漾,将前方的路都照耀的恍若锦缎一般。
她不自觉就慢下了脚步,饶有兴致地欣赏起道路两边的景色来。
穿过一个小花园,再后头就是梧桐院了。
“三少夫人?”双喜忽而惊讶地在她耳边小声道,“前边的好像是二少爷。”
白楚淡淡地收回视线,抬眸看去,一道修长优雅的身影站在月洞门下,上头绿意盎然的藤蔓缠绕着坠落,恰巧落在他的上方,远远瞧去,像是画中才有的美景一般。
她有些遗憾,要是这时候手上有相机就好了。
“你在这儿等一会儿。”见沈玧之是孤身一人,白楚低声对双喜说。
“可是……”双喜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让主子过去,这地方人来人往,若是让谁看见少夫人和二少爷单独说话,就怕传出什么谣言来。
白楚知道她的顾虑,轻笑道:“放心吧,二少爷既然过来,就知道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你之前什么时候见着他走近梧桐院过?”
双喜愣愣地放开手,也是没怎么听明白,但她最是相信自家三少夫人,尤其是她重病痊愈过后,恍若换了个人一般,说话行事也愈加让人信服。
“二哥,”白楚笑着走上前,“你这是要去梧桐院,还是墨棠轩呢?”
沈玧之一双黑眸仿佛能洞察人心,却难得没一点攻击性,漫不经心的视线在她身上逡巡了一圈,温和的笑容波澜不惊:“楚楚回来了。”
白楚唇边笑意更甚:“二哥果然是来找我的。”她又凑近了些,“既然如此,不如二哥索性去我的梧桐院坐坐?”
沈玧之笑着道,像是开玩笑一般:“楚楚是真不怕人言可畏?”
“怕,怎么能不怕,”白楚歪头,眸光流转,莹光清澈,“可是比不上我对二哥的喜欢啊。”她轻飘飘地吐出一句堪称惊世骇俗的话,转瞬笑弯了眼,又像个不知□□的懵懂少女,“我还等着二哥教我下棋呢。”
即使知道她不似表面上那样纯真无害,沈玧之还是控制不住地漏了一拍心跳,垂眸苦笑,语含戏谑:“原来楚楚只是喜欢我的棋艺啊。”
白楚却道:“你的棋艺不也是属于你的么?旁人也拿不走,所以归根究底,我还是喜欢你的呀。”
这世上原来真有人能言善辩到一句话世人跌落谷底,又一句话使得枯木逢春。
沈玧之摇头失笑,转移了话题:“你今日在外头可是闹腾的厉害。”
闻言,白楚是真切地觉着自己无辜:“我什么都没做。”下一秒反应过来,“二哥你还派人跟着我不成?”
沈玧之并未直言回答她的问题,温言劝道:“既然知道了外头险恶,楚楚以后就该小心些。”
白楚明眸微眯,“二哥知道是谁要害我。”这是肯定句。
“不光是我,”沈玧之不理会她的试探,一语道破,“你也知道。”
他轻叹了一声:“楚楚,不要顽皮。”
语气中,细听还能听出些许宠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