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你没事吧!”章皓进来第一眼就急切地落在了她的身上,平日看着熠熠清澈的眼睛显出锋利的锐芒,在一息之间就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然后就发现了她手腕上的淤痕。
白楚的肤色白嫩,稍稍一用力都容易留下或红或紫的淤痕,不过这并不代表她真的受伤了,大约过一刻钟就能消干净。
所以她虽然察觉到了章皓看过来的视线,可并未遮掩什么,只无奈笑道:“三哥是真醉的厉害了。”
章皓怔怔地看着她轻轻敛眸,纤长的眼睫如蝶翼一般,在凝白的肌肤上投下淡淡的暗影,眼角一点朱砂红痣仿佛会发光,令人控制不住地想将目光转过去。
他说不出来心头翻滚的情绪具体掺杂了什么感情,只觉一汩滚烫的热流趟过心间,烫得他一颗心上上下下,耳畔几乎都能听见它再胸腔中剧烈跳动的声音。
良久,他才喃喃着说出一句:“对不起。”
“欸?”白楚奇怪地应了一声,笑道,“你道什么歉啊?”
章皓也是脱口而出后才发觉不对劲,随即涨红了脸,不过放在偏黑的肤色上显不大出来:“我、我明知道三哥喝醉了,应该看着他的……”
白楚扑哧笑出了声:“找你这么说,你是客人,如今这个场面,还要怪我待客不周呢。”
章皓慌乱摇头,连手都用上了:“不不……”
白楚知道他是个较真的性子,也就不再逗他了,瞥了一眼昏睡在被褥上的沈瑜之:“说起来天色也不早了,阿皓不如今晚就留在府上歇一夜吧?左右墨堂轩里空房多,往日你想必也是常来的。”
章皓先是眼眸一亮,转瞬又暗淡下来,强牵起一抹笑来:“不用了嫂子,不给您添麻烦了,我等会儿出府自己回去就行,不过一条街的距离。”
白楚也不强留,只道:“那我送你吧。”
眼见着他们二人离开,览河原本想拦,却被览江拉住了手臂,
“大哥,三少爷一直念叨着三少夫人,”览河耷拉着眉,脸上满是担心,“咱们就让少夫人走了么?”
览江横了他一眼:“主子的事,我们能插什么嘴?好好做自己的事。”
览河固然有些不服气,但对这览江又不能说什么,只能嘟囔:“我也弄不懂,三少爷和三少夫人明明已经成了夫妻了,不好好过日子,怎么成天不远不近的……”
“收声!”览江斥了一声,“快去再弄盆水来,三少爷身上又出汗了。”
览川和览溪守在门外,定定地看着屋内的情景,谁也没说话。
直到览河擦着他们的肩出去,览溪才小声地凑近览川道:“览川,你说,三少夫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啊?”
他不比几个兄长,心思敏感,连着章小公子对着三少夫人的窘迫羞意都被他看在眼里。
忍不住感叹:“真是红颜祸水啊。”
他以前觉着白家大小姐引得自家少爷为她这样伤神甚至抛弃新婚妻子离家已经是女祸之典范了,没想到自家少夫人不声不响的,却比白大小姐要厉害的对。
“也不知道白家到底是什么风水……”他小声嘟囔着,突然察觉到一道浸满寒意的眼神划在他的脸上,令他徒然打了个冷颤,讪讪地抬头望去,“览川?”
览川冷冷看了他一眼:“少夫人再如何,她身份尊贵,却也不是你能随意谈及的。”
语罢,以往沉默低调的身形不知何时带上了如刀剑般冰冷的寒气,漠然地从他面前走过。
览溪怔怔地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清亮的黑眸中浮现出惊疑和不安的神色。
是他的错觉么?
览川好像、好像变了?
另一边,白楚将章皓送出墨堂轩的门,他就不让她在继续走了,“夜深露重,嫂子你还是早早回去吧,免得染了寒气。”
白楚解释了几句自己的身体没那么弱,然而章皓看着她的目光却始终逃不脱怜惜,弄得她都纳闷,什么时候自己给他留下了“身子弱”这个根深蒂固的印象?
“阿皓,有一件事我想问你。”在寂静的夜色下,眼前仿佛笼罩了一层幕布,唯有她的声音,清聆叮叮,柔软婉转,“三哥他今日饮酒解愁,到这会儿的不省人事,又是因为白音华么?”
第108章 流言
章皓直白单纯, 听着她一个“又”字就已经尴尬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嫂、嫂子……”他急得面红耳赤, 张扬俊朗的面容皱成了一团,“那个、也不是,三哥他就是心情不好。”
说完, 他垂下眼帘遮挡出眸底慌乱的情绪,生怕被她看出了异样, 一边又小心翼翼地时不时偷偷瞟过来一眼。
白楚唇角弯起, 眼眸中溢出盈盈的笑意,只当自己没发觉, “其实是也没事,他们虽说已经过去了,但旧日的情份总消不去,你安心说就是,我不会吃醋的。”
这要放在旁人身上,听她这么说早就察觉出不对劲了, 只是章皓对情爱之事一窍不通,觉着白楚性情和善亲近,就真相信了她的话, 悄悄松了一口气。
“嫂子,其实三哥也真不是为了白大,哦如今已经是安王侧妃了, 只是他好似从她那边听说了什么,所以才郁郁寡欢,拉着我去要去喝酒。”章皓道, “他心底念着的还是你啊,喝醉了还总是叫着嫂子你的名字。”
说到这儿,章皓觉着自己脸上的热意又重新涌上来了,脑海中不切实际的回想起了沈瑜之喝醉时在他面前一声声的“楚华”,仿佛回声一般,由近及远,模模糊糊中,好像突然变成他的声音……
!
章皓一惊,腾地往后退了一步,仓促间对上白楚仿佛惊愕的目光,脸上神情越发窘迫了:“那、嫂子你请留步,我、我自己认得路,我自己出去就好。”
白楚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他的身影倏地消失在黑寂的夜色中,这下她是真的惊讶了,怔怔地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满是感叹,古人的武学还真是神乎其神。
……
翌日一早,白楚依她所言,去了墨棠轩找沈瑜之,大约是宿醉才醒,她过去的时候,只见他正倚着床柱,面色苍白,眉心紧锁,屋子里飘散着一股淡淡的药味。
“刚喝了药?”
沈瑜之听见她的声音,透着些许憔悴的面容上骤然闪现出明亮的光采:“楚华,你来了。”
白楚笑着在览河搬过来的圆凳上坐下:“三哥,你好些了么?”
沈瑜之也不知还记不记得昨晚的事儿,他略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从神情中瞧不出丝毫不对劲来:“给你添麻烦了。”
白楚轻笑着垂眸,闪着粉色光泽的指尖划过已经很不出痕迹来的手腕,余光瞄到沈瑜之僵了一瞬的身形,心下了然,面上却带出了几分黯然:“三哥昨夜酩酊大醉,可是心中有什么心事?”
“没有。”沈瑜之下意识地否决,不自觉避开了她的目光,还想着用什么做理由好,就听她抛下一道惊雷,
“可是我听说,你近几日,同长姐见了好多面。”
“不是!”沈瑜之陡然生出些许慌乱,急急辩道,“我们只见了两面。”
第一次是意外,第二次才是事先约好的。
可他为什么会去赴约?
沈瑜之维持不住面上的笑意,被垂落的眼帘遮去的眸底隐隐划过几分苦涩,勉强稳住语调,平静地说:“楚华,我刚刚才醒,眼下形容不整,劳你担心了,你先回去吧。”
这逐客令下得到让白楚有些猝不及防,愣了一瞬,迟疑着问:“三哥身上难受?我去让人帮你请大夫来吧。”
“不用,”沈瑜之摇了摇头,“我只要休息一会儿就无碍了。”
他越是排斥和她继续交流下去,白楚就越能确定,恐怕白音华对他所说的话是与自己有关的。
她也不逼他,幽幽地叹出一口气来,“我倒也不是存心打扰三哥你休息,只是你和我长姐见面的事儿,能传进我耳中,来日就可能传进别人耳中……我不希望你出事。”
沈瑜之眼眸一亮,原本冷淡的表情也不大能撑得住了,或许真的是酒劲所致,他乍听着她说传闻的事儿还真有些破罐破摔的意思,任外头的流言会传成什么样,如果她都不在乎,那么他也懒得理会。
哪怕只是朋友间的一句关心,好歹知道她是在意他的。
沈瑜之本就算耳根子浅的,尤其是对着白楚,只要她稍稍流露出一点软化的迹象,他便如获至宝,不光语气,连眼神都温柔了下来。
“没事的,捕风捉影的事儿,纵使有些传闻,也闹不开来。”
沈瑜之倒也不是异想天开,而是本身男女之间的绯闻就是女方吃亏,若他还爱着白音华,自然是要费一番心神,但如今她都已经嫁人了,依照安王婚前对白音华的照拂和保护,沈瑜之不觉得着小小的传闻真能闹出什么大事来。
听他的安慰,白楚想想也觉着如此,虽说她将徐嫮给牵扯了进来,但想想原书中徐嫮从头至尾被男女主按在地上摩擦,就算能现在她是安王妃,可还有安王在上头压制着她呢,只要白音华求得安王出手,什么风波都该消弭在襁褓中了。
到底人算不如天算,最后事情真闹出来,却比他们预想中要厉害的多。
因为徐嫮拿白音华开刀的,不光光是她私会外男,更是直指她手下有一处暗地的势力,甚至与几月前沈家女眷在京郊遭劫一事有关。
当然是没有证据的,连着流言从哪里起的都查不清楚,却是由下而上,先是在民间百姓间流传开,最后还是张氏在出门时无意间听了一嘴,才慌忙来到安王府告诉白音华的。
乍听闻此事,白音华惊诧难言,怒不可遏。
事情当然是她做的,但她行事隐蔽,怎么可能被人探得了风声?
白音华思绪飞快旋转,敏锐地联想到了胡曼柔身上,不由恨之入骨。
其实她哪不知道光凭胡曼柔做不成事,可利益牵扯间,真要追究,该恨的人太多了,她只能认准了罪魁祸首胡曼柔,再加上个纯粹迁怒的白楚。
相比起来,当中最大的嫌疑人徐嫮反倒被她给忽略了。
毕竟是手下败将,白音华对她就三分忌惮都是冲着她出身徐家以及王妃的地位去的,剩下七分都是不屑。
不过事到如今,徐嫮无论是不是主使,倒是个很好值得利用的对象。
于是等白音华送走张氏,整理整理,径直去了安王的主院,一见着人,便是梨花带雨,泣不成声。
委委屈屈一声“昇郎”将安王仅有的几分柔肠都勾出来了。
只是在听她说完话后,瞬间又都化作了寒冰。
“你说什么!”安王厉声喝道,“外头传了什么话?本王怎么不知!”
他从没在白音华面前说过一句狠话,可这会儿也来不及委屈了,白音华惊愣过后,就被他的话吓住了。
她不是个只会抚琴弄诗的普通女子,近年接触安王后,承他信任,也见识了不少权谋党争之类的腥风血雨。
安王说他不知情,这事背后的文章可大了。
他在京城中韬光养晦这么多年,借着纨绔不理事的名头,天天在外头吃喝玩乐,明面上结交的狐朋狗友,实际上都是他在京城各角安插的眼线。
怎么可能,在民间广为流传的消息,却没人传递给他?
不是有人断绝了他的消息渠道,就是安王布下的人手已经被监视起来,不得妄动。
当然还有其他可能,但无论哪一条,对安王来说都不是好事。
“来人!传夜枭!”
白音华自诩是善解人意的,若是放在以前,这时候她就该自觉福身退下了,可现在她自己也身陷囹圄,若只是些流言还不算什么,就怕越滚越大,最后幕后算计她的人又找出什么证据来。
白音华一想到此事暴露后的下场,心头就被蔓延的恐慌给占据满了,迫不及待想留在安王身边,听听到底谁是幕后黑手,如此才有反击的余地。
敌人在暗她在明。
她岂不是只能任人宰割?
“王爷,还是让我留下来吧,”白音华怯生生地说,一双美眸中浸瞒了愧疚的泪光,“若不是我行事不仔细,也不会被人抓住了把柄。事情危急到如今的地步,我实在害怕,如果真是因为我才让你陷入今天的麻烦,我、我该怎么原谅自己?只要能帮着你,我真恨不得让老天收了我去!”
安王确实有怪她的心思,可听她这一番话下来,那些责怪顷刻间也消散无踪,拉过她的手,温柔地将她揽进怀里,“别胡说,若是没有你,我纵使得了我想要的又有什么趣味?”
白音华深深埋在他怀里,这样宽厚温暖的怀抱,她应该觉得安心的。
可不知怎么的,心中的忐忑却越来越重。
……
在安王的插手下,外头的流言风语仿佛是被遏制住了。
但毫无征兆的,深居宫中的皇后娘娘突然下旨入安王府,传召徐嫮和白音华进宫。
除了她们,还有沈家的白楚华。
听到这个消息,白音华心头咯噔一声,在临坐上马车前,正撞见了徐嫮志得意满的笑容,她眸色一冷,轻笑着说:“王妃瞧着容光焕发,倒像是遇上了什么喜事呢!”
“不知可否说出来,让妹妹也同乐一下?”
徐嫮瞥了她一眼,这一眼中,带着说不出的得意和轻蔑,看着白音华攥紧了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靠着这一丝痛楚才忍住没上前给她一巴掌。
“得皇后娘娘召见,难道不是天大的喜事?”徐嫮敷衍着说完,就自顾自上车了。
见从她口中激不出什么信息,白音华抿了抿唇,也只好先上车。
等两人到了坤宁宫,才发现白楚已经坐在殿内了。
也是,论起身份品级,她尚在白音华这个亲王侧妃之下,怎么敢让她们等她?
白音华冷眼看着白楚起身,盈盈下拜着向她们二人问礼,倏然升起的畅快压过了原有的不安。
她微笑着对白楚点了点头,却没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