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人都出去陆浅月挣扎着往里边挪挪:“贵妃坐这里咱们说说话。”
沈欣茹没拒绝病人坐到凤榻边上,实在是陆浅月说话都困难,坐的远只怕听不清楚。
陆浅月看着很满意的样子,蜡黄脸上聚起点笑容,从被子下伸出手握住沈欣茹的手:“沈姐姐的手还是这么好摸。”
沈欣茹被吓一跳,陆浅月怎么了,不称本宫也就算了,怎么还像姑娘时候叫自己姐姐?
陆浅月却不在乎沈欣茹瞬间僵硬戒备,依旧抓着对方的手,脸上带点向往的笑:“沈姐姐还记不记得有一年我家开菊花会,沈姐姐带着秀珠来赏花?”
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那时候沈欣茹才十七。
“姐姐婷婷袅袅站在一丛紫龙卧雪前,任它金光芳熠、千条红晕,也不及秋风拂动姐姐裙角那份美。”
厚厚的五彩蚕丝被没给陆浅月带来半分温暖,冰凉的手握着自己,沈欣茹可以肯定陆浅月不行了。她看向锦被里的人,陆浅月还在望着虚无处浅笑,笑容里带着少女的憧憬美好。
“沈姐姐不知道吧,那一次其实是我母亲给哥哥办的相亲宴,我哥哥一眼相中姐姐,可惜姐姐……”说太多话陆浅月喘不上气,停下嘴呼哧呼哧带着被子微微起伏。
沈欣茹起身:“臣妾去给娘娘倒杯茶。”
“不要”陆浅月用全力抓住沈欣茹手“坐下陪我说说话,宫里我认识的姐妹就只有你。”其实还有徐惠,不过徐惠出身不够,不如沈欣茹曾在好些场合见过陆浅月,说起来陆浅月还比她小半岁。
沈欣茹微笑着重新坐下,换个话题不让陆浅月伤神:“怎么你这里锦帐被子器具都换了?”
“我喜欢金灿灿奢华的东西,可是姑母喜欢素朴俭省……”
沈欣茹明白了,是为讨太后欢心。
“我现在才活明白,人这辈子最不应该的就是委屈自己,总想着将来,谁又知道自己将来有多久。”
沈欣茹沉默,忽然不知怎么有些心疼,反握住陆浅月的手:“要不你去落雁宫住?”
“落雁宫啊”陆浅月又露出那种向往的笑“我听说落雁宫很美。汉白玉做成高台,金色琉璃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还有……”又喘的说不出话。
沈欣茹伸手帮她平气息,笑道:“是很美雕梁画栋,里边金砖漫地,还有琥珀色水晶帘子,用手轻轻一拨郎朗清脆,博古架上羊脂玉摆件细腻润滑,金丝楠木家具像上了釉彩一样光滑。”
“可也比不上姐姐肌肤柔滑”陆浅月似乎很享受这种谈话,甚至还微微撒娇“姐姐不许岔开话题,我还没说完我哥哥的事儿呢。”
“我哥哥一眼看中姐姐,我特意和姐姐套近乎回家跟哥哥说,沈姐姐的手摸起来柔弱无骨,肌肤滑腻的不像人间。”
“我哥哥把我骂了一顿,说我没有女孩儿家娴雅。”
原来陆浅月小时候这么调皮,沈欣茹默了默:“你哥哥骂的对。”跟男子说一个姑娘家肌肤确实该教训。
“沈姐姐也这样说,你就不能看在我快死的份上,宽容一下吗。”
沈欣茹心像是被针刺了一下似得猛疼,才双十的姑娘正在最美年华:“咱们去落雁宫住好不好。”
陆浅月摇摇头放开沈欣茹手,把自己手收回被子:“不是我的我不要,沈姐姐我好想小时候那些姐妹,其实你不算我姐妹。”
沈欣茹默然
陆浅月眉眼带浅笑望着帐顶:“可这宫里再找不到过去的姐妹。”
“不然请陆夫人来宫里陪你说说话。”
“请他们来做什么,我想爹娘永远记得我小时候的样子。”现在的她头发靠发油还能有光芒,脸颊却怎么也遮不住消瘦。
陆浅月转头看沈欣茹“表哥他看着温和性子却强硬的可怕,就因为我是姑母逼迫他娶得,他……”
他什么,难道齐越也在床榻间虐待陆浅月?
陆浅月却不说了,慢慢转脖子看帐顶:“沈姐姐你后悔过什么吗,我这辈子最后悔进宫。”
沈欣茹默然,她知道陆浅月不需要自己回答,陆浅月需要的是一个能帮她回忆起美好年华的人。
……
沈欣茹走了,陆浅月在空荡荡宫室呢喃:“也好,质本洁来还洁去,下辈子干干净净重做人。”女孩儿脸上露出向往的笑容,她已经迫不及待要飞出这牢笼。
沈欣茹回到落雁宫,用过午膳让宫人们都退出去,自己进屋从床头格子里取出一个小瓷瓶,打开一阵清幽淡香。倾斜瓶口倒出一颗药丸,棕色药丸落在莹白玉手非常醒目。
后悔过什么?沈欣茹想她没后悔过什么,捡起药丸放进嘴里,奇异的幽香带着一点点腥味咽下去。
以前她还想要个孩子,现在却再也不想了。陆太后担心是多余的,她根本不想做皇后,沈欣茹想要的是保全沈家百年清誉。
下朝后汪成全紧跟着齐越,小声启禀:“陛下,内务府李朝过来了,这个月……”内务府李朝管分发香料,每个月必来请示。
汪成全话没说完,但显然齐越是明白其中意思的,就听他吩咐:“这个月剩十天,不用安排。”
汪成全明白了,也就是大多自己休息,最多去贵妃处:“是,奴才这就去吩咐”
齐越又问:“贵妃小日子是不是快到了?”据说小日子前后最容易有身孕。
“是”
第5章
半弯残月水晶一样斜挂在树梢,原本应该静谧的夜晚,沈欣茹却有些心绪不宁。手里的《列国志》放在桌上,墨兰立刻轻手轻脚上来伺候:“娘娘:”
“没事你们都退下吧。”沈欣茹眉目浅淡。
墨兰左右看看,四下宫人都毕恭毕敬垂头默然,再悄悄看贵妃浅淡眉目:“是”屈膝行礼领着一众宫人退下。
齐越不喜欢她,为了应付事最多勉强四五天来一回,昨晚刚来过今晚必然不会来。沈欣茹就像过了一个关口,心里很清静,让她不清净的是陆浅月,那么年轻的生命就这样终结。
脑海里浮现出繁华锦绣堆里,那张憔悴消瘦的脸颊,眼睛已经没有多少神采,却还带着向往。
“我喜欢金灿灿的东西,”
“人最不应该委屈自己……”
“我后悔进宫了……”
“好想回到姑娘时……”
缥缈的语音一遍遍在耳边响,沈欣茹想当生命到终点的时候,自己会想些什么呢?
想父亲安稳百年,想沈氏一门清誉永在……内心最深处还想哥哥不再书生意气,成为一代治学大家。
月底的残月细细如眉,莹莹辉光清凉如水,凉气慢慢从裸露的脖颈脸颊浸入 。沈欣茹双手捧起脸颊,绝丽美人显出几分鲜活。
温暖一点点在血管蔓延,已经进宫她不会退缩,也不会像陆浅月那样走到绝路后悔。前路再怎样只要她心静如水,就可以走出一条路,放下绵软柔荑她又是锦熙朝‘受宠’贵妃。
“墨兰?”沈欣茹转身没有人回应,映入眼帘的是团龙锦袍,齐越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观察她多久。
汗毛和鸡皮疙瘩一个个立起来,没时间沈欣茹多想连忙后退蹲身:“臣妾恭迎圣驾。”下意识后退太多,蹲身时撞到窗下墙根。
因为用力过猛沈欣茹撞的往前一个趔趄,可本能反应让她稳住身形继续向后,紧紧贴在墙角行礼。抗拒的太明显,齐越眼里瞬间涌起怒火,忍了半天才咬牙沉声:
“沈氏,既然想做假就好好做,不要让朕看出端倪。”
每一个字都带着浓重黑色,似乎下一秒就要变为怪兽把沈欣茹拖入深渊。
面对突然翻脸的齐越,沈欣茹怕的不行心脏突突突乱跳。她想不明白,不是齐越要她作假的吗,她这样骄奢蛮横还不够吗?
不等沈欣茹想清楚,齐越已经大步上前,一把捞起沈欣茹,夹在胳膊下几步走到床榻前扔下,不给沈欣茹翻身机会扑上去,裂帛声在帘帐中响起。
……
沈欣茹半身还在床下,腰无处借力折的生疼,鬓发半散浓密水藻一样在云锦上摇曳,像是无根浮萍任凭风吹浪打,一根嵌着拇指大鸽子血的金簪,在黑发间慢慢滑落随着发丝抖动。
颦起柳眉闭着眼睛脸色痛苦,脖颈长长后仰像是濒死的天鹅,齐越盯着那绝望而美丽的弧度吻下去。
沈欣茹双臂紧紧贴着锦褥,死死按耐双手,十指痉挛般张开握住张开握住,却找不到救赎,最后只能死死抓住身下被褥忍耐。
第二天昏暗的光线中沈欣茹醒来,床帐里依旧只有她一人,面无表情揭开锦被,锦被下是揉皱的床榻还有一身狼藉。
盖上被子合起眼睛,躺了许久沈欣茹才艰难的撑起身体,穿上烂布一样的寝衣裹上大氅。
墨兰见主子出帐连忙迎上来屈膝:“陛下走时吩咐准备好汤浴,桃胶炖血燕一直在灶上。”
沈欣茹没什么表情越过墨兰,墨兰跟在后边继续小声禀告:“陛下担心娘娘休息不好,不但让人撤走了廊下黄鹂,还让小太监们远远驱赶鸟雀,不许飞到落雁宫啼叫。”
墨兰一路絮絮叨叨跟到偏殿才停下脚步,沈欣茹进门关门自始至终没有一句话,等泡进汤池躺在太阳花瓣上,才把自己放松在温热的桂花香汤里。
齐越到底又怎么了?自从前年误会解除后,再没要自己连续侍寝过。不对,沈欣茹忽然想起来,去年端午节前后有阵子,齐越连续半个月和自己同吃同住。然后就发生了兄长上万言书,撤内阁立丞相的事。
想到这里沈欣茹愣了一下,所以是又要发生什么事了?他这样事无巨细吩咐宫人,宠爱之态几乎让人侧目。
跟什么有关呢?
沈欣茹泡了一个多时辰,浑身泡的软绵绵脸色红润才出来,路过等身铜镜沈欣茹瞥了一眼,雪白的肌肤上青紫斑斑触目惊心。
冷漠
面无表情穿上新衣,把破布一样的寝衣团成一团扔进熏香炉。香炉用来熏香根本什么火星,沈欣茹看着白绫寝衣逶迤在香灰上,半晌一点点透出青色轻烟,然后转成浓烟。
浓烟颜色里越来越沉,最深处不知什么时候变成暗红火苗,起初几乎看不出,可是火苗一旦成形很快升腾起来变成燎原的紫蓝。
沈欣茹看着寝衣最后只剩下一堆灰烬,出去吩咐墨兰:“把香炉里的灰全部清掉。”
墨兰屈膝应了一声“是”又接着快速启禀“陛下来了,正等娘娘一起用午膳呢。”
“什么?”沈欣茹第一反应是转身再泡一会儿,第二反应是胃好撑,不想吃了。
墨兰眉梢眼角有点快乐,她虽然察觉出娘娘不待见陛下,可是有什么关系,陛下宠娘娘满后宫独一份。
“陛下来了有一会儿,正看娘娘平日看的书呢。”
沈欣茹浑身冷飕飕,汗毛又竖了起来,浑身肌肉忍不住紧绷:大白天跑来,齐越到底想干嘛!
忍着浑身抗拒沈欣茹双手交叠在腰间,挺直肩背缓缓走进正殿,她是帝师之女,当然要有自己的气度,不怕!
有个害怕的小人儿,被沈欣茹狠狠压在最角落。塞到看不见的地方,她不怕!
“臣妾迎圣驾来迟,请陛下赎罪。”大大方方蹲身行礼,浅笑吟吟她能做到。齐越不是嫌她装的不好吗?那她努力点,能不能晚上别再折磨她。
心里叹口气,就算再不承认还是怕啊。
齐越放下书起身扶起沈欣茹,脸上的笑容温柔而和悦,似乎怕吓到什么:“是朕不让他们打扰爱妃,爱妃何罪之有。”
沈欣茹手微微颤了颤,按耐住想要抽回来的冲动,随着齐越坐下,她跟齐越实在无话可说。
齐越感到掌心柔荑僵硬冰凉,眼神一暗却还是强硬握着,他是她的夫君,她必须适应他的存在。
直到沈欣茹坐下,齐越才笑着松开手撩袍在另一边坐下,温声问道:“爱妃喜欢看《列国志》?”
沈欣茹总算能喘口气放松身体,微微欠身:“无聊时拿来解闷谈不上喜欢不喜欢。”所以你快闭嘴走吧。
“那爱妃喜欢什么书,朕让人找来。”齐越对沈欣茹笑的春风习习。
沈欣茹敛目没看见那春风笑容,连着遭遇两晚虐待,她实在不想看齐越那张脸:“陛下国事繁忙臣妾不过打发时间,怎么好劳烦陛下。”
“爱妃的事怎么会是小事?”齐越笑语温柔。
沈欣茹发现即便害怕晚上的事儿,她也快忍不住想把齐越轰走了,浅笑起身:“陛下还没有午膳,用膳吧。”吃完饭赶紧滚。
齐越站起来笑道:“好”
两个人移步到偏厅,沈欣茹心里松口气,还好宫里餐桌很大,她可以远远坐着保证挨不到齐越一丝一毫。
伺候齐越在上首坐下,沈欣茹转身准备去下首坐,只是还没迈开步子,胳膊被人从后边抓住。力量不大不小,既保证她无法走脱,也保证她不会疼。
“爱妃坐朕身边。”
沈欣茹身体僵硬一下,回身敛目坐下。年轻秀丽的宫女们轻巧的送上清水毛巾,带着红袖标的太监每样菜都捡出来一点,先用银针然后亲自试毒。
齐越擦干净修长手指,将毛巾随意扔到金盘里,转身对沈欣茹笑道:“饿了吧,不要着急,早上没吃先喝点粥养养胃。”说着齐越亲自伸手,捏起细如白玉描金汤勺,舀一盅香米粥放在沈欣茹眼前。
“喝吧”笑意宴宴
沈欣茹低头捏起长柄银勺,心里百般揣测:齐越这么反常要干嘛,白天忍着厌烦做出这样柔情蜜意,晚上要怎么折磨自己才能心里平衡?
到底出什么事了!
糯软的香米粘稠浓滑,可是沈欣茹一点胃口也没有,反倒因为心事,一点点生吞下去,好像吞了一肚钉子。
齐越脸上笑容渐渐消失,伸手挪开香米粥:“不想吃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