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未来不可控,谁想护住谁,终究只是纸上谈兵。”
萧飞白呼吸微紧,未央又道:“现在我更关心的,是太子竟然这般狠心?为了储君之位,不惜将数万儿郎送上死路?!”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拼着性命救下来的皇孙,岂不是一场笑话?
“他最初的计划里,是没有秦家全军覆没的,只是让秦家与杨家一样大败而归,但蛮夷岂是那般好相与的角色?”
萧飞白道:“他利用蛮夷,蛮夷亦利用他,这才导致秦家无一生还,天子震怒之下灭白家满门。事后天子缓过神,只觉得此事颇为蹊跷,便暗中派人查访事情真相,他怕是事情败露,便嫁祸二皇子与三皇子以及五公主。”
“这便是后来的,天子一日杀三子的事情。”
萧飞白揉了揉眉心,继续说道:“天家的皇子公主们,有哪一人手底下是干净的?”
“天子的血腥手段,吓坏了其他皇子公主,以致天家子孙疯的疯,死的死,伤的伤,只剩下病病歪歪的天子幼子。天子哪怕知晓幼子亦是心思深沉之人,却也不得不立他为太子。”
听到这,未央突然道:“你们毒杀太子的事情,天子知道吗?”
萧飞白意味深长地看了未央一眼,道:“天子十六岁登基,直至今日,掌权五十余年,天下之事,从来逃不过他的眼睛。”
“瞧出我身份的人,不止秦家那小子一人。”
“天子默许了我的存在。”
萧飞白慢慢道。
夜风袭来,未央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太子可是天子最后一个儿子!
“天子究竟想做甚么?”
话刚出口,未央忽而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件事——何晏。
何晏的身份,只怕未必是商人之后。
若是普通商人之后,他怎会与太子皇孙有这般大的仇怨,将太子毒死之后尚不满足,仍要对少不更事的皇孙下手。
按照书中的剧情,晋王世子登基后,第一个要除去的人便是何晏,何晏虽是权臣,但并未威胁到晋王世子的帝位,晋王究竟在害怕甚么,不择手段一定要杀何晏?
未央心头一惊,抬眸看着萧飞白的眼睛,缓缓道:“何晏是废太子的儿子,对不对?”
“他根本不是在替晋王做事,他是在为自己扫平障碍,对不对?”
所以他才会对她说,让她无需担心晋王登基,更是一遍遍地告诉她,皇孙根本赢不了。
因为皇孙的对手根本不是晋王,而是他何晏。
萧飞白无奈笑了笑,道:“未未,你总是这么聪明。”
得到萧飞白准确的回答后,所有她原本想不明白的事情,在这一刻豁然开朗。
当年天子偶尔得见何晏,想来也是何晏一手设计,何晏的父亲是天子的长子,纵然废太子死去多年,早已被世人遗忘,然而天子却是不曾忘记那个曾经分外出色的儿子。
所以当第一眼看到何晏的时候,天子便对何晏的身份起了疑,将何晏留在身边,分外恩宠,看何晏一步步毒杀太子,自己无动于衷——不能在夺嫡中活下来的天家子孙,是没有资格继承大夏皇位的。
未央彻骨生寒,轻声道:“天子这是在养蛊。”
萧飞白道:“生于天家,本就是蛊虫。”
未央笑了笑。
她本以为,重活一世,终于能将自己的性命掌握在自己手中,殊不知自己仍是旁人手中的棋子。
一粒天子护住皇孙的棋子。
夜风微凉,未央紧了紧衣裳,前所未有的疲惫笼罩着她。
“你说的这些话,终究是你的一面之词。”
萧飞白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未央,道:“但你信了八成。”
“或许吧。”
未央轻笑,道:“我不会将这些事情告诉少将军,但如果你能拿出确切的证据来,我或许会考虑告知少将军。”
萧飞白找她的目的,她大概能猜得出来,不过是想通过她,让她把这些事情告诉秦青羡,从而改变秦青羡的立场——秦青羡厌萧飞白极深,且性格孤傲,不屑与商户为伍,根本不会听萧飞白与何晏说这些往事。
小皇孙身边并无重臣辅佐,只有秦青羡一人,秦青羡一旦得知这些事情,以他刚烈的性格,无需萧飞白与何晏开口,自己便会动手除去小皇孙。
萧飞白眉头微蹙,道:“未未,我告诉你这些事情,并不是想让你做些什么,而是想让你知道,我与何晏对你并无恶意,你无需这般防备我们。”
“并不想让我做些什么?”
未央眉梢轻挑,道:“你将这些事情告诉我,让我知道母亲与外祖父是死在皇孙父亲手中,下次你们再对皇孙出手,我是救还是不救?”
“皇孙是我现在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你为什么现在才将这些事情告诉我?而不是在我没有救皇孙之前,没有成为皇孙身边的教引姑姑之前?”
萧飞白一时哑然,片刻后,萧飞白道:“我与何晏本不想让你参与夺嫡之中,你是女子,很不必吃这些苦,我与何晏都会护着你,没有人能伤害得了你——”
“那你知不知道,若不是数日前我让从霜请来李季安,只怕我现在早已身首异处!”
就如上一世一般,被逼到无奈跳崖。
未央立在风中,衣袖迎风起舞,平静地看着萧飞白,说道:“没有人能护得住我,我只相信我自己。”
她的话落在风里,送入何晏的耳内,何晏停住了脚步,嘴角微抿,抬眸看着月下的未央。
上一世,未央百般与他哭闹,求他放她一条生路,他答应了,写了一纸休书。
未央拿了休书,喜不自禁回到严家,他因筹划太子之事,那几日并不在华京城,等他再回到华京城,未央因毒杀严老夫人,而被严睿送回了乡下的庄子里。
严睿曾派人向他递信,与他商议如何处置未央,然而他不在府上,府上的门房见未央整日与他吵闹,只以为他与未央恩断义绝,便说未央与他无关,让严睿自行处置。
一步错,便是步步错。
他与未央,终究是生生错过。
然老天终究待他不薄,竟让他重新来过。
重生在他给未央和离书的时候,严睿登门与他商议未央之事,他看着严睿伪善嘴脸,轻啜一口茶,掩去眼底的喜不自禁。
他以为自己终于能替未央出头,护住这一世的未央,却不想,未央早已安排好了一切。
未央从来不需要他。
哪怕后来的他一遍一遍告诉未央,他会护着她,可未央依旧求了天子与他和离。
纵然重活一世,未央的世界,他依旧插不上手。
如上一世一般,未央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从他身边逃离。
何晏闭眼,长长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阴影。
片刻后,他又睁开眼,看向不远处的未央。
他向未央走去,靴子踩在枯枝上,发出一声轻响。
未央耳朵动了动,像是察觉了什么,微微向他转过身。
“夫人。”
他固执地用着这个称呼,仿佛未央不曾与他和离一般。
“你我并非初相识。”
他道:“我认识你很久了。”
只是未央不记得了而已。
那年大雪纷飞,他的养父因交不起每年的上供银子,而被赶出荣恩侯府。
养父牵着他的手,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
雪下得很大,给喧闹繁华的华京城披上一层新装。
他一日不曾吃饭,走路打着飘,养父不知从哪弄来一个窝窝头,塞到他手里,他奋力分成两半,还给养父一半,自己抱着另一半啃了一口。
窝窝头很硬,险些将他的牙齿崩掉。
寒风阵阵,送来明月楼的美味佳肴的饭香,他攥着手里的窝窝头,低下了头。
雪越下越大,仿佛能让他埋在雪里一般。
他听到有人踩在雪地上的吱呀声音,细碎的,欢快的,还带着富贵人家特有的小金铃,叮当叮当,分外好听。
他抬起头,小小的女孩儿粉雕玉琢,如糯米团子一般,短短的胳膊捧着一大堆明月楼的点心,凑在他面前,奶声奶气道:“快过年了,我替老天爷给你送点好吃的。”
女孩将怀里的东西全部塞给他,末了还将自己绣着子午花的小钱袋一并送到他手里,笑眼弯弯道:“你生的这么好看,以后肯定会飞黄腾达的。你若是飞黄腾达了,可不要忘了我。呃,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女孩歪头想了一会儿,继而笑了起来,说道:“想起来了,是‘苟富贵,莫相忘’。”
“我叫未央,兰陵乡君府的未央。我才不信施恩不图报的鬼话,我施恩就是为了图报答的。”
“记住了,我叫未央,我等着你来报答我。”
他记住了她的名字,记住了他要报答她,可当年那个歪着头冲他甜笑的女孩,早就不记得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何晏:你的一句玩笑话,让我记了数十年
可叹你现在对我满心防备_(:з」∠)_
心好累,说好的让我报答你呢QAQ
小声说一句,何晏也很好啊_(:з」∠)_
他真的只是太闷了23333
活了两辈子也没积攒出什么恋爱经验
没有舅舅会撩人,没有少将军炽热不掩饰的外向
他只是一个想要对未央好,但又不知道该从哪入手的何晏_(:з」∠)_
第31章
当年的那句“苟富贵,勿相忘”,更像是童年无忌的玩笑话。
而今她和他的距离,似乎隔着无法逾越的高山与河流。
何晏手指微紧。
掌心中,是她曾塞给他的小钱袋,绣着她最爱的子午花,艳艳的,红红的,一如她的模样般,因用料精致,做工考究,时隔多年,子午花依旧是往昔的鲜艳。
何晏道:“你大抵忘了,多年前,你随乡君自明月楼出来。”
月光皎皎,被野蛮生长着的枝蔓剪得斑驳,斜斜洒在何晏身上。
未央怔了怔。
明月楼?
母亲?
母亲的确很喜欢明月楼的吃食点心,母亲尚未去世时,曾经常带着她去明月楼。
她喜欢对她温柔浅笑的母亲,更喜欢明月楼的精致小吃,幼年的她经常在明月楼流连忘返,待到月悬星河才随母亲还家。
那是她一生中最为快乐的时候。
可好景不长,没过多久,边关传来急报,外祖父与舅舅战死边关,母亲深受打击,紧接着病倒在床。
母亲的病来得很快,不过数日,便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母亲唯一的愿望是将自己葬回兰陵,萧家来了人,将母亲的棺木接走。
她看着母亲下葬,看着最后一捧土盖在棺木之上,哭到不能自己。
母亲去了,带走了她幼年时刻所有的天真与欢愉,她最初喜欢的明月楼,也跟着成了她的禁忌——她怕触景伤情。
自此之后,她再也没有去过明月楼,再也没有吃过明月楼的点心,而母亲带着她在明月楼游玩的记忆,也被她刻意压在心底,只有在分外想念母亲的时候,她才会放纵自己,一个人抱着被子,在漆黑如墨的夜里细数与母亲的时光。
母亲的早亡,是她一生都无法抹平的伤,也是一生不敢轻易想起的事情,而至于何晏所说的,她随母亲自明月楼出来的事情,她更是无从想起。
未央面上有些疑惑,委实想不起自己与何晏能有什么过往。
何晏抬手,对着未央伸出手,一个颇为精致的小钱袋,安静地躺在他的掌心。
斑驳细碎的月光勾着钱袋的轮廓,未央蹙了蹙眉。
她想不起与何晏的过往,可何晏掌心的钱袋她却是极为熟悉的。
那是她的钱袋,还绣着她最为喜欢的子午花,精精巧巧的,颇具小女儿家的心思。
然钱袋上的子午花虽然鲜艳,但略微褪色的口袋上,还是被岁月留下了痕迹。
这是一个上了年龄的钱袋。
未央伸手拿过钱袋,提在面前看了看,有些不解,问道:“我的钱袋怎么在你手里?”
她的声音刚落,耳畔便响起萧飞白的声音。
萧飞白道:“未未,幼年的事情,你当真一点不记得了?”
不止是何晏,他也是见过未未小时候的。
可是未未对他,对何晏,却是一点印象也无。
萧飞白看了一眼何晏,剑眉微蹙。
何晏嘴角微抿,神情若有所思。
未央攥着手里的小钱袋,看了又看,迟疑问道:“你们以前都见过我?”
“可是我一点印象也没有。”
萧飞白的描金折扇轻敲着掌心,道:“或许是那年的你太小了。”
未央道:“或许是吧。”
她对幼年的记忆很模糊,只记得母亲温柔的浅笑,母亲讲起外祖父时的顾盼神飞,母亲去世时她撕心裂肺的哭声,以及,那段黑暗时光里,小小的顾明轩曾给了她小小的她一方锦帕,让她不要哭。
那方锦帕,让她记了多年,长大后,非顾明轩不嫁。
关于顾明轩的往事涌上心头,未央眼底闪过一抹不耐——现在的她对顾明轩深恶痛绝,连带着对小时候的顾明轩也没了好感。
没有同年滤镜的顾明轩,当年的举动不过是世家子弟惯有的君子之风,但在那年的她看来,却是对悬崖中的她伸出了手。
未央闭了闭眼,想将顾明轩赶出她的脑海,然而下一刻,她忽而想起何晏刚才说过的话——何晏对她的喜欢,亦是源自于小时候。
微风袭来,未央慢慢抬起眉,看着面前身着雪原灰色衣裳的何晏,轻声问道:“我和你的相遇,是怎样的?”
何晏看了一眼未央,有些不解未央为何会问这样的问题。
虽是不解,但何晏仍将往事娓娓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