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着拳头,继续一字一句道:“从今往后,我与你势不两立。”言罢,他再恨恨地看了杨寻瑾一会,转身离去。
常夕饶下意识追到门边:“银欢!”
银欢置若未闻。
常夕饶瞧着对方渐行渐远后,便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看向始终面色平静地望着窗外的杨寻瑾。
他默了瞬,道:“陆漪确实已死,大概是死于白日。”
杨寻瑾只又道了句:“胡言乱语。”
常夕饶问他:“你为何不信?”
杨寻瑾未语,他从身上拿出自己的长萧,垂眸吹了起来。
很明显,他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
常夕饶看着他,实在琢磨不透这小子究竟在想什么,无论如何,人确实是死了,他便出去吩咐张陆:“给陆漪准备后事。”
张陆回神应下:“是!”
无论陆漪是来自哪里,又是什么样的人,不可否认,对国师府的任何人来说,她已是不可或缺的一份子。
如今她没了,谁心中的滋味都不好受。
哪怕是曾厌恶她的张陆。
杨寻瑾与陆漪这才刚成亲,喜庆的红事就变成死沉的白事,周遭所挂的喜红通通被换下,由白色取代。
陆漪新婚当日去世的消息不胫而走,成为沂都人的谈资。
但她的死因,无外人知晓。
谁也不明白,好好一个姑娘,为何会在嫁给国师的当日就没了,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甚至有些不好的传言。
有人觉得陆漪是死在杨寻瑾手里,毕竟有仇。
有人觉得,杨寻瑾这是克妻。
反正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说法,都在百姓间迅速流传。
太子府中,萧寒云正在日头之下低头认真做着绣活,慕瑜在她旁边陪着她,托腮间,他始终瞧着她。
萧寒云绣着绣着,莫名停下,眸有困惑。
慕瑜便问:“怎么了?”
萧寒云抬头看着东北方,难得应他的话:“我觉得好难过。”
慕瑜来不及开心,就因对方的话而担忧:“难过什么?”
萧寒云捂着胸口,想了些什么后,便看向他:“是不是又发生什么大事?”直觉告诉她,很不妙。
慕瑜闻言微怔,算是明白她怕是感应到什么。
因为她为数不多的好友,陆漪死了。
慕瑜稍默后,选择隐瞒:“并未发生大事,唯一的大事,大概只有陆漪与阿寻的亲事,他们昨日大婚。”
萧寒云闻言诧异:“是么?”
慕瑜点头:“我发誓我没有骗你。”他也确实没有骗她。
萧寒云再看了看对方,便低头未再言语。
今日是个好天气,晒在日头下,令人颇具暖意,当下国师府的灵堂前,围了不少闻风过来看热闹的人。
昨日过来看喜事,今日过来看白事,倒稀罕得很。
无关之人的围观,素来透着冷血。
张陆出来见了,便拧眉吩咐下去:“将那些人赶走。”
守卫应下:“是!”
有了守卫的驱赶,国师府的门庭总算安静下来,张陆正欲转身,忽见西面一身白衣的陆白羽正走过来。
他便顿足,直到对方近了,问道:“你这是?”
陆白羽未语,只迈步踏进门槛,入了国师府,缓缓朝灵堂走去。
她立于灵堂前,看着静静躺在那里,没有生息的陆漪。
她的脸上依旧面无表情,眼里却起了一层明显的薄泪,但那泪,始终未落下,她也未过眨过眼。
半晌后,她问跟过来的张陆:“她怎么死的?”
张陆不知道她如何想的,只心觉她毕竟是亲生母亲,无论曾发生过什么,女儿死了,有难过是必然。
他应道:“服了巫弥丸,自杀。”
巫弥丸……
陆白羽深呼了口气,她从未想到,她曾无意得到的一颗毒丸,竟是被自己女儿拿去用来自杀。
她没再出声,只一直看着那再也不会睁眼的女儿。
张陆见她无闹事的意思,便去继续忙碌。
灵堂前的其他人并不多,冷冷清清的,除了自陆漪死起,就一直守着她的银欢外,便只有胡一栀。
银欢始终立在旁边看着陆漪,眼底一片青色,面容憔悴。
不过一夜,他的脸上就生了不少胡渣。
而胡一栀,早已哭到泪干,当下正面容呆滞地跪在那里。
若早知事情会如此,她就不该企图阻止陆姐姐与公子行.房,最起码,那样柳寂淮不会死,陆姐姐不会死。
她心中的自责,在快速蔓延,几乎将她淹没。
这场白事持续了三日,期间杨寻瑾不知因何缘由,从未出过书房,也无论其他人怎么说陆漪的死,他都是不言不语。
他似乎从未相信过陆漪死了。
转瞬便是出葬时,一条不长不短的队伍抬着棺材前行,纸钱一路扬撒,如灵堂中一样,未有哭声。
送葬的人是常夕饶,以及邱忻他们。
队伍缓缓出了城,眼见着快到墓地,胡一栀终还是不由再流出泪,她不想看着陆姐姐被埋入土中。
单是想到那一幕,她就难受得无以复加,几乎难以行走。
邱忻拍了拍她的肩头,以作安抚。
银欢骑了一匹马由后追来,随即又停下,他看着前面那群人渐渐离远,施用轻功暗暗跟了上去。
他亦不想目睹陆漪被埋的画面,跟了差不多,便停在一棵树上。
他继续看着那被高抬的棺材,拳头握得青筋暴起。
这种滋味,难受到极.致,令他再红起眼。
今日本该是天朗气清,万里无云的一日,所有人都沉浸在这份白事的悲伤氛围中,未料忽然刮起一阵大风。
这风大得反常,翻卷起厚厚的尘土,都下意识抬手遮住眼。
那些抬棺八仙因着肩上受力大,一时有人没站稳,生生被这风刮得倒退,力量的均衡被打破,棺材落了地。
其他人闻声想睁眼看看,又被尘土入了眼。
这场风的时间挺短,风过之后,又是平静的好天气,都睁眼打量四周,宛若刚才只是一场幻觉。
邱忻挠了挠脑袋:“什么情况?”
常夕饶低头看了看并无尘土的身上,若有所思。
唯有胡一栀管不得其他,过去就对抬棺八仙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把棺材抬起来啊!”
临到入土,陆姐姐还要被摔一次。
胡一栀不由更是流泪。
八仙回神,忙将棺材重新抬起。
常夕饶瞧了瞧周围,便吩咐道:“继续走,后面注意点。”这场风来得太诡异,让人觉得不安。
胡一栀也对八仙道:“你们小心点。”
八仙应下:“是!”
队伍继续前行,好在后来一路平静顺利,并未再遇到其他什么奇怪的事,陆漪成功入土为安。
他们回城时,天色已不早。
常夕饶没打算去国师府,便与邱忻他们分道。
后来常夕饶忽然想到什么,转身唤住邱忻他们:“你们先等等。”
邱忻问道:“大人还有何吩咐?”
常夕饶稍思了阵,便道:“你们务必看好阿寻。”据观察,他觉得阿寻身上的情况不大简单。
邱忻应下:“知道。”
常夕饶颔首,怀着份思绪转身缓缓离去。
邱忻看着对方背影,直至离远后,便问张陆:“你怎么看?”
张陆知其指的是什么,他道:“我说不清楚,公子看起来平静得很,但给人的感觉,又过于不对劲。”
邱忻想了想,道:“我也如此觉得。”
杨寻瑾的事情,胡一栀不感兴趣,他们的讨论,她没任何参与的心思,只继续落寞地前行。
第087章
常夕饶回到常府, 本欲去后院襄锦夜的院子歇息,但下人告诉他,说是银欢在前院他那里。
他稍顿, 转了方向去自己那里。
看到那门大开的书房,他过去步入,便看到银欢正拿了大坛酒坐在案桌后仰头猛灌, 将他的案桌打湿一大片。
这一幕,让他忽觉头疼。
陆漪本是一个与他们这群人毫无关系的人,最终却和他们每个人都有了难以抹去的关系。
她这一死, 几乎没有不受影响的人。
常夕饶看了看自己那一片狼藉的案桌,从北面桌旁坐下, 他摁着是真的在头疼的脑袋,没去管银欢。
他的脑中浮现出襄锦夜身影的次数越来越多,他越来越不好受。
胸腔的空缺,仿若在越变越大,越来越疼。
尤其是在看到银欢为了陆漪难过至此的场景,他也又有了喝酒的冲动,便朝外面下人吩咐:“给我也拿坛酒来。”
未想柳遥遥踏了进来, 她红着眼道:“不准!”
常夕饶看到她, 厌恶拧眉。
柳遥遥道:“夕饶哥,你好不容易消停几日,这是又要开始嗜酒?”
常夕饶没好气道:“与你何干?”
他心里清楚,将襄锦夜逼到消失,他纵然有不可磨灭的错, 但三番两次挑事的柳遥遥也不无辜。
若没有柳遥遥,他和襄锦夜就算是磕磕碰碰,也能走一辈子。
他对襄锦夜的想念越深,对柳遥遥的厌恶越深。
是的,他想念襄锦夜。
日复一日,越来越难以压制的想念,他认了。
柳遥遥望着对方在看自己时,眼底一次比一次深的厌恶,心中自然是越来越痛,也极为不甘。
她到底哪里比不过那不知廉耻的襄锦夜?
她不由湿了眼:“夕饶哥,你……”
常夕饶斥声打断她:“滚!”
柳遥遥难以忍受被他如此对待,眼泪马上就啪嗒地落:“夕饶哥,常叔说过,要你好好照顾我。”
常夕饶的声音冰冷:“你就如此不要脸?非得纠缠于我?”
柳遥遥闻言,面露不可置信:“你……”
曾无数次,她都听到他在骂襄锦夜不要脸,她从未想过,会有朝一日,他也会这样骂她。
常夕饶又道了声:“滚!”
他眸中的厌恶冰冷越显刺人,刺得柳遥遥不由打了个颤。
她不由控诉:“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
她话未说完,银欢已经喝空的酒坛砸了过来,哐当一声碎裂在她脚边,吓得她下意识惊叫着跳开。
她未来得及回神,银欢通红吓人的目光倏地射了过来。
她见了,身子更是颤得厉害。
银欢未语,颓废地嚷嚷起来:“快给我上酒!快!”
常夕饶也道:“多上几坛。”
柳遥遥看着外头下人慌忙去拿酒,又分别瞧了瞧常夕饶与银欢,她抹了把泪,转身跑了出去。
她正要离开,问齐步了过来,她便站住未走。
她清楚地听到常夕饶在吩咐:“派人找襄锦夜,把所有能派的人力通通派出去,务必尽快找到她。”
问齐应下:“是!”
不多时,就有下人往书房上了几坛酒,常夕饶与银欢各拿一坛酒,宛若比拼似地,都在死灌。
柳遥遥步回书房口,目睹着二人疯了似的样子。
她紧抠门框,难以相信常夕饶是真的喜欢上襄锦夜,也真的承认自己需要襄锦夜,而她,反而离他越来越远。
那接下来,她该怎么做?
她又能怎么做?
她低着头,满怀绝望地转身缓缓步离。
直到离院有一段距离时,丽荷大步迎了过来,丽荷道:“姑娘,您的身世,算是查到一半了。”
柳遥遥闻言,立即将眼泪擦干,满脸期待:“如何说?”
丽荷道:“之前那柳公子全名为柳寂淮,是叶千门少主,而他的姑母,正是姑娘的母亲,柳门主的亲妹。”
柳遥遥面露惊喜:“叶千门?”
她也听说过叶千门,是江湖第一大门派。
所以叶千门是她的外祖家?
丽荷瞧了瞧柳遥遥那喜悦的目光,继续道:“因着姑娘所提供的名字,是姑娘母亲的化名,奴婢派去了人便废了好一番功夫才查到此事,但此事千真万确,姑娘母亲原名柳稚。”
柳遥遥问:“那娘为何始终不带我回去?”
丽荷道:“此事不知,对叶千门的人来说,姑娘的母亲是当年未婚时,在行走江湖时莫名失踪,再无归期。”
柳遥遥闻言,陷入沉思。
所以她是她母亲偷摸着生出来的?
仍旧不知父亲是谁?
她免不得有些失落,但无论如何,得知自己不再没有亲人,而且外祖家为叶千门,终归是件值得开心的事。
丽荷看得出来自家姑娘的想法,有些欲言又止。
柳遥遥便问:“怎么?还有事?”
丽荷犹豫了阵,才道:“但最近叶千门发生了大事,柳少主早亡,整个叶千门被一道圣旨赶出沂都。”
柳遥遥闻言惊住:“为何?”
丽荷便将查来的另外一些事情,事无巨细地告知于柳遥遥,期间涉及了杨寻瑾,更涉及了陆漪。
柳遥遥越听,脸色越白。
本是接连几日的晴朗气候,在陆漪被下葬的第二日,就转了阴,当晚便下起越来越大的雨,后又转成下雪。
似乎不过眨眼的功夫,外头的屋瓦地面,都覆上厚厚一层雪。
张陆端着膳食,踏着雪过去进入书房。
他将膳食搁下,看向这两日一直站在案桌后作画,鲜少有停过的公子,并道:“公子,膳食来了。”
一如既往,杨寻瑾未回应,只专注作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