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欲言又止一番,不知该说些什么。
转瞬便是二十三日大婚当日,死寂了有一段时间的温家总算满具人气,毕竟是当朝国师娶妻,无论陆漪在温家的身份有多可笑,那些沾亲带故的,只要收到喜帖,都巴不得过来。
外人理所当然地以为,只要陆漪嫁给国师,温家多少能翻身。
哪管什么前仇旧怨。
在温家的财产未被拿走之前,温家仍旧最不缺的就是钱,这场大婚自然被卫氏布置得极为盛大,那一担担,一抬抬挂红贴喜的嫁妆几乎堆满了整个前院,放眼望去,让人叹为观止。
没人知道,这是卫氏在有意讨好杨寻瑾。
温家里外,甚至方圆各处,皆被装点得一片喜庆,不仅宾客盈门,周遭还有不少百姓围着看,喧闹不已。
宴桌上谈笑声不绝,带着大礼来祝贺的客人还在不断往里走。
卫氏带着婢女嬷嬷,在亲自招待客人。
而作为陆漪父母的温郑清与陆白羽,并不见人,作为陆漪的兄弟姐妹,温漾兄妹三人倒在,但他们只立于回廊上看着这一幕,似乎这办的并不是自家的喜事,尤其是温玉霜。
她含着泪,就算杨寻瑾害温家到如此地步,她也不想他娶陆漪。
一场各具心思的喜宴在进行着,吉时一到,乐声陡然响起,噼里啪啦,震耳欲聋的爆竹声此起彼伏,刹那间,各处硝烟味弥漫,倒是为周遭平添了分如梦似幻的感觉。
杨寻瑾一身喜服,身骑白马,带着迎亲队正缓缓靠近。
前世今生加起来,这是他第一次穿红色,并不突兀,他如白玉般的俊脸被衬出一丝红晕,令素来气质清冷的他多了份妖冶感,似乎比以往更为夺目,只一见,便令人不由止住呼吸。
未想当朝国师换身着装,能由神仙变成妖孽。
他踏着烟雾而来,一阵微风拂过,他一袭长发随着红色发带微扬,隐约间,他的嘴角似有丝轻勾。
温玉璇随着母亲出来迎接新郎,见到他,温玉璇呼吸不由一窒。
如此极品般的男人,明明该是她的。
在爆竹声中,杨寻瑾下马被迎进门槛,负手不紧不慢地朝正厅走去,周遭人无不惊艳于此人的一表人才。
因之前被施过压,温郑清与陆白羽迟迟过来坐在中堂之上。
失去武功的温郑清苍老了许多,模样中再无曾经的气宇,只有沧桑消瘦,瞧着连普通中年人都不如。
听着不断传来的赞叹声,他未有自豪,只有屈辱。
可以前他治不了对方,现在更不能。
杨寻瑾未瞧这所谓的岳父一眼,只侧头看向被胡一栀领过来的陆漪,陆漪一袭他亲自设计的喜服,如别家新娘一般,被盖头挡住脸,看不到盖头下,该是有着精致妆容的脸。
他牵过对方,还是得做做样子,敬敬茶。
他接过茶先递给陆漪,再自己拿了杯,朝温郑清唤了声:“岳父请。”
他与陆漪的大婚,他终究不希望难看。
温郑清更是不敢闹得难看,只能压着恨依次接过杨寻瑾与陆漪手里的茶喝了,随之是陆白羽。
后来温郑清不得不说了句场面话:“好生照顾她。”
杨寻瑾应下:“自然。”
他看着身旁陆漪,亲昵地隔着盖头抚了抚她的脑袋,随即牵起她朝外走,又一阵爆竹声响起。
踏出正厅门槛时,他忽然顿足,抬眸看去。
叶千门门主柳域领着一群人不顾阻拦,强硬野蛮地闯入大门,他的目光首先落在陆漪身上:“交出陆漪。”
见到他们终于过来,温玉璇环起胸,乐得看戏。
杨寻瑾明显不悦喜事被扰,他吐出二字:“理由。”
柳域道:“我儿柳寂淮死于陆漪之手,这就是理由,把她交出来偿命。”话语间,他不由咬牙切齿,脸上恨意更浓。
江湖人做事素来直接,血债血偿,天经地义。
杨寻瑾又道:“证据。”
柳域的手下带着几位百姓上前,柳域道:“这几人是由国师府到东城门这段路上常住的百姓,他们亲眼目睹陆漪与我儿共骑一匹马往东去,又目睹陆漪随国师回来,我儿却不知所踪,我儿的死亡时间,恰恰就是在这之间。”
杨寻瑾道:“证据不足。”
柳域不由握紧了拳头:“烦请掀开陆漪的盖头,让我等看看她的伤,据查,那是因与我儿争执所致。”
卫氏上前道:“大婚当日,怎可中途掀了新娘的盖头?”
一旁的温玉璇见到母亲如此讨好杨寻瑾,也明显觉得杨寻瑾能轻易化解此次麻烦,便觉得不满得很。
母亲的作为,让她觉得丢人现眼。
杨寻瑾不知道叶千门的人是如何查到这些的,但知道他们敢闯过来,定然是拿了其他有把握的证据。
未免错过吉时,他无兴趣与之纠缠,便朝柳域招手:“你过来。”
柳域的手下立即道:“门主,谨防有诈。”
杨寻瑾淡道:“怕?”
柳域自然不会怕,便不顾手下阻拦,大步朝杨寻瑾走去,随即杨寻瑾靠在其耳边低声道:“你儿子是我杀的。”
柳域大怒:“你……”
杨寻瑾继续低声道:“他不仅企图抢跑我的妻子,还陷害从英公主,致其被罚和亲,可够死?”
柳域更怒:“一派胡言,毫无证据。”
杨寻瑾道:“关于他企图抢跑我的妻子,从你查到的那些事情,足以证明。关于他陷害从英公主,作为父亲,先帝忌日前后那段时间,你可知你儿子的去向?你确定要现在拿证据?”
柳域闻言,心里忽然没了底。
他再看了看场上这么多人,便沉默下来。
姑且不论他儿子是不是真要抢夺当朝国师的妻子,单是陷害从英公主,致其蒙冤之事若为实属,那被揭开的话,足以让他儿子死不安息,甚至会让整个叶千门遭遇飞来横祸。
他愤恨地看着杨寻瑾:“一切待你婚后再谈。”
杨寻瑾满意道:“可以。”
柳域转身挥手,带着自己的人大步离去,其他人见了,自然觉得奇怪,也好奇他与杨寻瑾谈了些什么。
温玉璇立即出声:“你们就这么走了?”
柳域没理她。
杨寻瑾倒是难得看向了她,然而触及到他的目光,温玉璇不觉得高兴,因为对方看她的目光,明明毫无情绪,却莫名让她觉得不寒而栗,甚至不由想起之前母亲的忠告。
母亲说,不要惹他,他就是个强大无边的疯子。
她稳了稳心绪,才不信他会拿她如何,毕竟他从未真的伤害过她,何况他又不知道叶千门的人是她招来的。
可她还未来得及敛色,他忽地朝她一甩袖,一股内力朝她打去,她生生被打飞,摔倒在地。
她捂住胸,吐了口血,随即愤怒地看着他:“你……”
他竟当众如此对她。
宾客们皆是惊讶不已,不知杨寻瑾为何忽然朝温玉璇出手,但见温玉璇明明是张樾师妹尤素的徒弟,比杨寻瑾不过小四年,却能轻易被对方打飞,难免有人嘲笑起来。
在场不少看上她,却被她轻视的人,更是乐得看戏。
温玉璇从未当如此多人的面丢过脸,不由一阵面红耳赤,又不得不佯装镇定地站起身问杨寻瑾:“你是何意?”
她暗暗咬牙,努力忽视周遭看戏的目光。
卫氏也不知道杨寻瑾为何如此对她女儿,她亦是觉得极为丢人,毕竟她如今只剩这女儿能给她长脸,结果她女儿却当众被打飞,在外人看来,难免会觉其沽名钓誉。
无论如何,杨寻瑾招惹不起,她便过去扶住女儿:“我送你回去。”
她怕这丫头咽不下气,惹怒杨寻瑾。
温玉璇甩开卫氏的手,仍盯着杨寻瑾,要他一个答案,但他不再看她一眼,只牵起陆漪就走。
温玉璇见了,立即大声道:“我不准你娶她。”
卫氏大惊:“你干什么?”
杨寻瑾他们没走两步,前方忽然飞出一大帮身穿统一白色劲装的人,他们将杨寻瑾他们的去路拦住。
只一瞧这些人的轻功,便知道都是大高手。
温玉璇用拇指拭去嘴角残留的一点血,狂妄无比地说道:“你是我的人,我不准你娶别人。”
杨寻瑾闻言,觉得极为恶心。
温玉璇继续道:“我知道你武功高,但你也抵不过一波又一波的高手,今日,你要么和陆漪一起死,要么回到我身边。”
回?
杨寻瑾本懒得搭理她,但这个字让他不得不开口,他未回头,只道:“何为回到你身边?我们从无关系,做人太过自信,会显得太过可笑,实不相瞒,我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
他这话一出口,温玉璇脸色又难看起来。
宾客们也嘲笑出声。
“反正你……”温玉璇正要再说什么,未想忽地浑身疼痛起来,她不由捂着胸又吐出一口血。
卫氏忙扶住她:“你怎么了?”
温玉璇不仅越来越疼,还觉得难以喘气,便睁大眼睛艰难地问杨寻瑾:“你给我下了毒?”
杨寻瑾道:“没证据的话,别乱说。”
温玉璇捂住迅速变得剧痛难忍的脑袋,苍白着脸蹲下身。
她很疼很疼,不过瞬间,这股疼痛就令她根本没法忍受,不由惨叫了起来:“啊,疼!”
她瞪着通红的眼,疼得让她几乎崩溃,浑身颤抖。
卫氏吓得不轻:“璇儿,你……”
温玉璇忽然又一声惨叫,一把将卫氏推开,疼得在地上打起滚,她死抠着脑袋,甚至抠出血。
她大叫着:“救我,救我……”
卫氏慌乱地站在一旁:“璇儿,你怎么了?”
温玉璇继续当众打着滚,曾经高高在上的她,如今浑身脏污,只有狼狈不堪,额上被自己抠得血迹斑斑。
不仅如此,只一会,她甚至开始七窍流血,模样可怖。
宾客们见了,无不吓得后退。
温玉璇的惨叫声越发让人发悚,大弧度的滚动间,地上处处沾着她的血,除了卫氏,其他都离远远的。
卫氏急哭了:“璇儿……”
温玉璇惨白的脸上除了鲜血就是青筋,眨眼功夫便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似乎下一瞬就要暴毙而亡。
整个前院没人敢发声,只有她越来越凄厉的惨叫。
这时空中忽然响起一道震慑力十足的声音:“张樾徒儿,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毒害本尊徒儿。”
所有人朝四周看去,便见北面飞出一名女子。
此女子一身类似于道袍的白衣,手持拂尘,看似三四十岁的年纪,实际年龄难测,长发飞扬,模样貌美,神情冷厉。
她犹如天外仙人飞来,让人不由怀有仰视之心。
卫氏见到她,立即湿着眼迎上祈求:“尤素夫人,快救救璇儿,她中毒了。”
其他人闻言,大惊于这竟是高人尤素。
看起来果然绝顶不凡。
温玉璇想朝自己师父爬去,但才刚起那个心思,又大滚着惨叫起来,七窍流的血越来越多。
尤素大步过去朝其身上点了两下,便令其昏死过去。
但就算昏死,温玉璇的七窍也仍在流着血,看着像是真的死了。
尤素一甩拂尘,冷眼打量着不知何时也已转过身的杨寻瑾,问道:“你就是张樾唯一的徒弟?”
杨寻瑾淡应:“嗯。”
尤素不满:“你居然给璇儿下毒?”
杨寻瑾道:“不是我。”
尤素道:“场上除了你,谁能如此无声无息地给璇儿下毒?”
杨寻瑾道:“你太高看自己教出来的徒弟。”给温玉璇下毒的确实是他,但他就是懒得认。
尤素冷斥:“张樾教出来的徒弟,如此目无尊长?”
杨寻瑾捏了捏一直被他握住的陆漪的手,不徐不疾道:“我师父目中无你,我自然也学着目中无你。”
这话算是戳到尤素的痛处:“你……”
她压下心中怒火,看了眼地上温玉璇,因着这丫头的情况不宜再耽搁,她便不与这晚辈计较,拾起温玉璇,转身飞离。
期间,她回头看了眼始终盖着盖头的陆漪。
见到女儿被尤素带走,卫氏松了口气,她拭了拭泪,对杨寻瑾强颜欢笑:“国师可以迎亲了。”
她心中仍不由担心,怕尤素救不了她女儿。
因为刚才那一幕,瞧着不像有救。
既然温玉璇都不在,温玉璇的那些手下犹豫一阵,也都纷纷离去,爆竹声再次响起,迎亲终于能好生继续。只是温玉璇中毒,以及尤素出现的事,给了人不少冲击,宾客们免不得注意力难以转回来。
浩浩汤汤的迎亲队在一片爆竹声中,扛着嫁妆启程。
由温家到国师府的一路上,两端始终不乏看热闹的百姓,百姓们免不得因杨寻瑾与温家的纠葛,以及陆漪的身世而议论纷纷。
这着实是一段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的姻缘。
国师府门前,早已聚集了不少宾客在等候新娘被接来,他们皆是些年轻的达官贵人,以常夕饶为首。
好不容易看到迎亲队的到来,常夕饶不由走神。
他想起自己与襄锦夜成亲的一幕。
不知自己为何又想起那个女人,他捶了下脑袋,在一片爆竹声中,他算是彻底回了神。
迎亲队停下,杨寻瑾下马直接将陆漪从轿中抱出。
看到这一幕,有性子跳脱些的,免不得起了哄,笑语声不断。
因杨寻瑾高堂无人,师父也不在,正厅中堂之上便无人在座,就算是如此,该有的程序还是得有。
“一拜高堂。”
“二拜天地。”
“夫妻对拜。”
在吆喝声中,杨寻瑾与陆漪正式成为夫妻,送入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