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从不是挟恩图报,只是想她接受他。
可自那之后,本就与他保持距离的她,离他越发遥远,才有后来他气得与她吵了一次,回到沂都。
陆漪又道了声:“你让开!”
银欢知道,让她接受自己的帮助已是不可能,稍作犹豫后,他只能道:“其实终无山庄不……”
未想常夕饶的声音忽然响起:“银欢!”
银欢便转眸看了过去,见到缓缓走来的常夕饶。
听到常夕饶的声音,陆漪心下一惊,立即扔下马直接越过挡在他面前的银欢,迅速飞离而去。
银欢下意识欲追,被倏地靠近的常夕饶握住肩头。
常夕饶道:“你想与她说终无山庄的秘密?”
银欢侧头看向常夕饶,眼眸微眯:“你知道她是谁?故意打断我的话?”
他挺意外,陆漪会暴露得这么快。
常夕饶只又反问:“你莫名离开了沂都一年,就是因为陆漪?其实你早知道她还活着?”
银欢没否认:“是又如何?”
常夕饶道:“你明知阿寻没有她活不下去,你为何要隐瞒?”
若阿寻早知陆漪还活着,身子也不会更糟。
银欢道:“当初她会自杀,难道不是阿寻逼得?阿寻到如此地步,都是自作自受,何况陆漪不想再回到他身边。”
常夕饶有些生怒:“所以你不管阿寻死活?”
银欢声音冷漠:“我说过,我与他势不两立,他的死活与我何干?”
常夕饶看着银欢,想起当年银欢因为陆漪的死,而与阿寻绝义的一幕,他稍默后,劝道:“无论他们之间的爱恨情仇是如何的情况,你终究是入不了她的心里,又何必执着?”
这算是说到银欢的痛处,他的脸色便沉下。
常夕饶本只是故意如此说,想试探如今的陆漪可是已和银欢走到一块,当下看到对方的神情,便安了心。
他又道:“无论如何,陆漪都是阿寻的妻。”
银欢不想与之说这种事情,知道自己已是追不上陆漪,常夕饶也不会让他追,他便沉着脸甩袖离去。
常夕饶看着银欢的背影,叹了口气。
没有兄弟情义的枷锁在,银欢定然不会轻易放手。
为了泄愤,银欢一路步行至城内,又步行到许府,回了自己屋里后,他便愤怒地掀了桌上东西。
究竟是凭什么,凭什么他与陆漪就没可能?
凭什么杨寻瑾那样折磨她,其他人还觉得她应该是杨寻瑾的人?
他不由咬牙出声:“凭什么?”
自从得知陆漪还活着,他就没想过要放手,更没想过将她还给杨寻瑾,这一次,他一定会死抓不放。
他紧紧地握住拳头,这时忽闻脚步声,便转头看去。
当他看到过来的是那兵部右侍郎之女王宁宣,便拧了眉,面露不耐,不待她进入,他就冷道:“滚!”
王宁宣闻声,脚步顿住,怯怯地唤了声:“银欢哥哥!”
银欢曾是个爱玩又风流的人,有过的女人无数,但自从喜欢上陆漪,他便看任何女子都觉得黯然失色。
这王宁宣才十六七岁的年纪,生得也是如花似玉,正是盛开之时,瞧起面向也该是个不错的姑娘,但银欢就是毫无兴趣,甚至因知道师兄与王大人有意撮合他们,而对其生出厌恶之意。
他又道了声:“滚!”
王宁宣知道他的性子,虽心中对他有意,也不敢过多纠缠,被如此驱赶,她便含着泪转身离去。
王宁宣离开没多久,莫南就过来了。
莫南见银欢正在书房案桌后,以懒懒地倚着靠背椅,单脚担在案桌上的姿势喝酒,当即便斥了声:“银欢!”
银欢拿着酒壶,仰头灌了口酒,漫不经心地问道:“干什么?”
莫南沉声道:“王姑娘过来,你怎把人骂哭了?”
银欢道:“我不喜欢她。”
莫南道:“她无论是家世,品性,样貌,有哪里不好?你究竟喜欢什么样的?你已二十八了,必须考虑婚事。”
银欢冷笑:“你三十六,你不也没成亲?”
莫南被噎:“你……”
银欢站起身,一边喝着酒,一边幽幽地朝外走,又道了句:“你先考虑你自己,要不一起当老光棍。”
莫南转身看着他的背影,脸色越发黑沉。
他骂了句:“真是不像话。”
此时的终无山庄前方新道口,陆漪徒步刚到,她看着南面的方向,犹豫阵后,便仍从之前的线路过去。
既然张樾已经过来,她断是不能被赶出,便得更小心。
她贴着高墙仔细听了下,觉无其他动静后,就跃起跳入,未想南面正有一群精卫巡逻而来,而且步伐无声。
她一惊,立即以快到让人难以察觉的速度上前躲在廊桥下。
她暗暗盯着他们,目睹他们一路往北行,直至看不见后,便又从廊桥下小心翼翼地往东去。
她记得上次杨寻瑾在东面靠南的院子里,所以她过溪后决定先从北面找起,但没走多远,她又遇到一群精卫,只能赶紧后退,随即入了上次她过来时所走的那条道。
她贴墙盯着他们,发现他们在那里走来走去,就是不离开。
没有办法,她便转身沿着这条道继续往东。
行了一点距离,她想早早地就往北拐,未想转头就看到一群精卫走过来,她赶紧缩了回去,趁对方往回走时,往东去了些。
她本打算下一次北拐,但又遇到精卫从北过来。
她呼了口气,简直有些服气。
接连好几次,她企图北拐失败后,东面又过来了一群精卫,这时恰南面有道,她便赶紧南拐。
她伸出头看着那群人,果然发现他们也是不打算走的。
她转身看着面前自己所在的这条道,正是她上次看到杨寻瑾时,他所待的那院子所在的道上。
那院子离她很近,她光站在这里,都能看到。
她犹豫了下,便往南行,打算试着待会往东或是往西拐,她不免觉得这终无山庄果然看守严密。
内心间,她也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后来她遇到往东或是往西的道,都会企图转过去,但每次都能被过来的精卫逼得打消念头。
直到她从一处院墙的树后躲住,发现南北都有精卫忽然朝她跑来。
她吓了一跳,立即跃起躲进身后院中。
而这个院子,恰恰就是杨寻瑾所在的那个院子。
随着她进入院中,她刚才所躲的那棵树侧对面的院墙角后,常夕饶负手走出,他的脸上含着笑容。
他吩咐下去:“务必将她困在里面。”
精卫们纷纷应下,相互传令,将陆漪死死地堵在院内。
陆漪贴着院墙而站,可以清楚地察觉到四周都有人,犹如一张天罗地网,暂时打消了她企图跃起离开这里的心思。
正是她拧眉间,如丝缕缠绕的美妙琴声忽然响起。
她怔了下,朝旁边移了些,便看到对面亭边,杨寻瑾正一脚担起,颓然地倚着红柱而坐,单手抚着面前古琴。
他的眼睛被白色布条蒙住,上头似乎有药。
陆漪想起上次看到他的眼睛时,那明显的空洞无神。
所以他……
杨寻瑾抚着琴,看起来完全意识不到有人到来,这是曾经的他从不可能的事,毕竟他武功绝顶。
陆漪的注意力转到他身上的那套衣服上。
他里穿精白色,外批霜色外衣,整个瞧起来极为明净。
而这套衣服分明就是当初她去柳寂淮的绸缎庄给他定做的那套,四年前她从未见他穿过,还以为不在。
但都不重要,她收回思绪,只想离开。
待在有他的地方,她感觉空气都是稀薄的,哪怕他察觉不到她的存在,哪怕他看起来满是病态。
她会被围住,那定然是被发现。
既然如此,她躲哪里都是躲,没必要躲在这里,她便无视杨寻瑾的存在,跳上北面屋顶,疾步往前。
如她所料,有精卫飞过来拦住她,她知道就算她回头也有别人拦,便与他们打在一起,并道:“我只想找张樾,无意冒犯,恳请通融。”
但他们不与她沟通,逼得她节节后退。
陆漪拧眉又道了声:“我求你们!”
后来她见他们无动于衷,又眼见着自己快被逼回杨寻瑾那里,她便倏地跃起跳过他们往前飞,随即落了地。
她朝周围瞧了瞧,见没人,便赶紧朝前跑,却被忽然而至的人挡住。
她抬眸,发现是常夕饶,便愣住。
常夕饶负起手看着她,直接唤了声:“陆漪。”
陆漪诧异:“你……”
常夕饶不解释其他,只道:“阿寻的情况,你也可以看见了,很不对劲是不是?你打算就这样对他不管不问?”
陆漪忽视他的话,想了些什么后,便反问:“之前跟踪我的人,是你派的?你查到了我是谁。”
常夕饶道:“对。”
陆漪心下懊恼,所以就算她小心翼翼,也全是百搭。
她便问:“所以你想干什么?”
常夕饶道:“想你回到阿寻身边,看不出来么?这整个山庄的人,都在把你往他那里逼。”
原来如此,陆漪闻言已不算意外。
她道:“我和他无关。”
常夕饶颇为不悦:“他是你丈夫,如今要死不活的,你怎可不问?你自杀后,他心跳停止差点死,后来好不容易救回来,却是活得像个行尸走肉,就靠我们保护着,尽心注意着,给他吊着一口气。”
陆漪闻言,一时未语。
常夕饶继续道:“没有你在,他已经失去活着的本能,他每时每刻,除了想你就是想你。”
陆漪垂眸,默了瞬后,道:“我只想找张樾。”
她只想救锦夜姐。
她的无动于衷让常夕饶生怒:“你……”
陆漪转身就走。
常夕饶便斥声道:“张樾就在这庄内,你有本事就去找。”
陆漪没应他,当真在庄内找了起来。
杨寻瑾所在的院子,与国师府那个一样,也叫归惜苑,常夕饶过去时,他已是没再抚琴,正倚着红柱,宛若睡了。
这几年,他素来如此,突然兴起待在哪个地方,便会一直待着。
常夕饶去到躺椅上拿来被子盖在他身上,便从他身旁坐下,想着如何与他开口说陆漪的事。
未想闭眼的他忽然出声:“我闻到她的气息。”
常夕饶闻言震惊,震惊于四年来,这是这小子第一次主动开口说话,以前就算被问,他顶多答一句“想她”。
因为他除了想她,就是在想她。
常夕饶心觉这陆漪就像阿寻的瘾毒,失去便无法活,反之,哪怕是她那虚无缥缈的气息也能让其得到浇灌。
常夕饶心绪复杂地问道:“你以为是梦?”
杨寻瑾没再出声。
常夕饶便又道:“如果她真的回来了呢?”
第092章
常夕饶说这话时, 紧盯着杨寻瑾的反应,清楚地察觉到对方整个身子都跟着颤了下,不大明显。
也仅仅只是一下, 又归于平静。
常夕饶理解这小子的心思,大概是觉得幻听。
常夕饶想了下后,便仔仔细细地道出:“前些日子, 我无意发现一个长得极像陆漪的小个头男子,本想过去了解她一番,未想她却匆忙躲开了我, 我心觉可疑,就派人调查她。”
杨寻瑾的身子微僵, 明显在仔细听,哪怕一时没说明什么。
常夕饶看了他一眼,继续道:“巧的是她后来企图来山庄找张樾,被打伤逃离,邱忻向我禀报,我便知她是那躲我的男子,就顺势在她第二次过来时, 令其入了山庄, 并发现她是女子。”
杨寻瑾越听,身子越发僵硬。
常夕饶稍顿,又道:“那时她就无意闯入过你这里,又果断离去。”
这一点,足以说明陆漪对阿寻的事情有无动于衷的意思, 常夕饶注意着阿寻的反应,但看不出什么。
常夕饶道:“当时我就大胆猜测她是陆漪,因为当年她出葬时,明明天朗气清,万里无云,却莫名刮了阵又大又怪的风,那风卷起无数尘土,但仅仅只是一阵就过去,就像幻觉,周遭一切未动。为了应证猜测,我便带人去了陆漪的墓地挖坟开棺,发现里面是石头。”
常夕饶的话说到这里,杨寻瑾明显全身颤抖,内心激动不言而喻。
常夕饶看着杨寻瑾的反应:“不管那阵风怎么来的,也不管陆漪究竟怎么活下来的,今日我又将她引了过来,真正的照面后,确定她就是陆漪,在此之前我发现银欢早知她活着的事。”
杨寻瑾坐直身子,喉结微动,苍白的薄唇微颤。
他哑声问道:“她在哪里?”
常夕饶道:“我将她逼入你这里后,她又跑了,我拦住她稍微争执了番,她说她只想找张樾。”
杨寻瑾再难忍受心中激动,倏地站起身,却因身子过于虚弱,又立即捂住胸狠狠地咳嗽起来,无力地朝地上跪去。
常夕饶忙扶住他:“阿寻!”
杨寻瑾忽然不断地喘气,本就无血色的脸显得更白。
常夕饶见了,越发吓得不轻,赶紧朝外面吼道:“叫何大夫过来。”
因着杨寻瑾四年来的这状况必须有大夫协助照顾,终无山庄便备了一个医术超群的何大夫。
经过四年前的那次,常夕饶当真怕了对方这心疾。
他未想高兴至极,也能令其犯病。
杨寻瑾还想说话,却是一时说不出,只能任常夕饶将他往廊下躺椅上扶,他躺在上面,尽力缓过这阵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