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的温玉璇抬着银鞭,正抽过来,未想见到是师兄任逍,然而收鞭已来不及,只能生生朝任逍抽去。
任逍抬手接过她的银鞭扯在手里,脸色清冷。
温玉璇赶紧扯回自己的银鞭,后退落在一棵树上,她不悦地问道:“师兄,你来做什么?”
任逍由马背落下,一时未语,只回头看着马车内。
邱忻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看得出来眼前这生得俊朗,气质潇洒的男子不是敌人,且帮着他们。
他便驱着马车继续赶路,精卫随之警惕地断后。
温玉璇想要追上,任逍跃过去及时挡在她面前,惹得她拧起眉,更为不悦地问道:“师兄这是何意?”
任逍淡道:“师父怕你乱来,派我来看着你。”
温玉璇便沉道:“我何曾乱来过?我只是为我们温家报仇。”也为她曾经受到过的屈辱报仇。
她忍辱负重已整整四年,为的就是卷土而来。
如今的她,再不是那个面对杨寻瑾,而毫无反击余地的她。
任逍道:“我只奉师父之命看着你。”
温家的那些说不清理还乱的破事,他毫无过问的兴趣。
温玉璇的事,他更无兴趣了解。
温玉璇看着眼前任逍那总是透着漫不经心,仿若任何事都入不得他眼的模样,忽然过去挽住他的胳膊,软软地唤了句:“师兄……”
任逍抽出自己的胳膊,未应她。
温玉璇哪能看不出他对她的嫌弃,她压下不满,撒起娇:“师兄不要管我的事好不好?我只是报仇。”
以任逍的能耐,有他妨碍她,定是桩□□烦。
据她所知,师父对任逍的培养,是为了比过杨寻瑾,因着师父与师伯张樾已是斗了一辈子。
任逍的武功,是一个真正能与杨寻瑾抗衡的存在。
他常年行走江湖,极少待在山上,其武功深不可测,温玉璇从小到大,从未领教过,却从未低看。
任逍无意与温玉璇废话,他察觉到杨寻瑾他们已离远,转身便走。
温玉璇的语中有了怒火:“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来沂都分明就不是因为师父之命,是为了找我妹妹。”
任逍闻言顿足,未回话。
温玉璇继续道:“你最多只是顺便看着我,既然如此,你又何必非得跟我过不去?再说了,温玉秋不过只是个势利小人,用得着你四处找她?你还是继续去做你的江湖剑客。”
任逍站了会,仍不置一语,迈步离去。
温玉璇看着他的背影,眼睛渐渐眯起,这明明是她的师兄,明明她才该是他捧在手掌心的人,他却总是挂着她妹妹。
温玉秋哪里比得过她?
何况后来的温玉秋还毁容了,更是一无是处。
邱忻驾着马车,在杨寻瑾的催促下火急火燎地往回赶,他们到终无山庄时,已是恰好天刚亮。
杨寻瑾抱陆漪下马车,直接提气跃起,飞往归惜苑。
当下慕瑜与常夕饶正在亭内下着棋,看他们眼底的淡淡淤青,显然是彻夜未眠,在这里等着杨寻瑾。
他们见到杨寻瑾抱着陆漪落地,立即站起过来。
常夕饶首先关心的是杨寻瑾,他见其抱着陆漪落地时,脚步踉跄,险些栽倒在地,尤其是脸色苍白,满身是血,便斥道:“你看你弄成什么样子,追个人非得你亲自去?”
他们也是过来后,听张陆所言,才知发生这么大事。
阿寻已解毒固然是好事,也经不起折腾。
因为担心,他们才在此守候。
杨寻瑾未回话,只抱着陆漪进屋,将其搁在床上,随即赶紧去到书房执笔快速写出药方交给邱忻,并道:“赶紧弄这些药过来,通通研成粉末,我要给漪儿配解药。”
慕瑜问他:“陆漪中毒了?”
杨寻瑾起身往房间回,道了句:“活枯子。”
常夕饶诧异:“谁给她下的毒?”
活枯子也算是一种剧毒,中毒者虽死得慢,但发毒时受的苦却是最为剧烈的,因为中毒者会活活疼死。
杨寻瑾满脑子都是陆漪,一时未听到常夕饶的话。
他由床边坐下,抚着陆漪的脸,极为焦急。
看着她渐渐拧起的眉,若他估得没错,她马上就要发毒,他配制解药的速度越慢,她受得折磨就会越多。
常夕饶又瞧了瞧杨寻瑾强撑的样子,劝道:“邱忻准备药需要时间,你先跟我去处理下你自己身上的伤。”
杨寻瑾顾不得自己,便没给回应。
常夕饶直接去拉他,被他挣脱开,他道:“不用管我。”
“罢了,由他去。”慕瑜拍了拍常夕饶的肩头,叹了口气,便吩咐张陆,“喂阿寻吃颗药。”
张陆马上拿来药,递入公子嘴里。
杨寻瑾吞着药,始终紧盯陆漪的脸,目睹她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小脸越来越白,直至轻.吟出声:“嗯……”
杨寻瑾的脸色也跟着变了,唤了句:“漪儿!”
昏迷不醒的陆漪迷糊道了声:“疼……”
杨寻瑾不由看了看门口,只觉邱忻准备药的速度极慢,慢到他慌得浑身发抖,令本就虚弱的他头晕目眩。
他颤着手将陆漪揽入怀中,哄道:“漪儿不疼。”
但这毒不是他说不疼就能真的不疼,陆漪无意识地死抓住他的胳膊,声音变大:“好疼……”
她抓的地方,恰好是杨寻瑾身上鞭痕最深之处,鲜血瞬间由他的胳膊蔓延得更快,可他似乎感觉不到疼,只依旧颤颤地抱着她,又不敢使劲,因为此刻的她,浑身哪里都疼。
陆漪在越来越疼,身上似有颤.意,唇瓣的血色在下褪。
她的语中有了哭意:“我疼,阿寻……”
听到她在这种时候,首先就是无意识地喊自己的名字,杨寻瑾根本没有心思高兴,只有发慌。
他红着眼朝张陆喝道:“赶紧去看看邱忻那边的情况。”
话罢,他不由使劲咳嗽起来。
常夕饶给他顺着背,劝道:“你冷静些,急也没用,反正她死不了,最多受点苦,倒是你自己……”
慕瑜闻言,下意识要说什么,又作罢。
什么叫反正她死不了?
这厮真是不会说话,若中这毒的是萧寒云,他慕瑜也会心慌,若中这毒是襄锦夜,常夕饶照样会心慌。
陆漪本该是昏迷不醒,当下被疼得睁开通红的眼,她颤了颤唇,忽然大叫了起来:“啊……好疼……”
杨寻瑾不断啄着她的额头:“乖,马上就好。”
陆漪又闭上眼,浑身抖得厉害,眼角溢出越来越多的泪,哽咽地唤着:“疼……疼……疼……”
她呼疼的声音越来越大,直到尖叫起:“啊……”
一旁的常夕饶与慕瑜有些被惊到。
杨寻瑾颤着手给陆漪拭着怎么也擦不干净的泪,任她的手在自己身上胡乱抠着,她越痛,他流的血越多。
两个人的脸上,皆是一片惊人的惨白,冷汗淋漓。
陆漪忽然挣脱开杨寻瑾的怀抱,在床上胡乱地打起滚。
她剧烈抖动的双手不知该放在哪里,她的身上每一处都遍布着惊人的剧痛,如被活生生食肉钻骨。
她只能紧抱着自己不断尖叫,不断嘶喊。
杨寻瑾伸手去拉她,她狂乱挣扎着,疼得发疯。
邱忻终于大步跑了进来:“公子,药都准备好了。”
在他的身后跟着多名精卫,每名精卫手里都拿着两个小瓷罐,他们纷纷将瓷罐搁在桌上,随即退出。
杨寻瑾闻声,只仍看着还在床上打滚嘶叫的陆漪。
稍顿后,他又哑声吩咐:“赶紧拿来绳子。”
邱忻一时没明白要绳子干什么,只速度跑出,再进来时,他慌忙将拿来的长绳递给公子。
杨寻瑾接过长绳,便跪在床上强行压制住疯狂乱动的陆漪,他先是将她的双手缠住,再又连着身子一道缠住,最后将她拖到床头,把她整个人绑在床架上,让她不能动弹。
他让张陆拿来干净的帕子,紧紧塞住她的嘴。
既然是一种会活活将人疼死的毒,那疼的程度自然不会只是当下这些,后面还会越来越疼,疼到伤害自己。
中这种毒的人,有多半是死在难以忍受而自杀。
亲手将陆漪绑成这样,杨寻瑾自然不会好受,他低头亲了她的额头,下床时的他,差点虚脱倒下。
邱忻忙扶住他:“公子!”
杨寻瑾将邱忻推开,忙坐到桌旁给陆漪配制解药。
陆漪就算被绑住,还在使劲全力挣扎,她的脑袋不断摇晃着,满是泪的眼睛瞪得血红,额际的冷汗越来越多。
这显然是在越来越痛,痛到极.致,却还在更痛。
她浑身抖如筛糠,已经完全惨白到透明的皮肤下,青筋一根根暴起,宛若要冲出皮肤,模样触目惊心。
她挣扎着,似乎要生生扯断身上的绳子。
她紧握的拳头下,已在掌心抠出血,滴落在被子上。
看到这一幕,常夕饶还好,生在皇室的慕瑜不由头皮发麻,他难以想象,这到底是一种怎样的痛。
旁观者单是这样看着,都不由跟着觉得疼。
常夕饶去到床边,倾身想将她的拳头拉开,却是无论他如何使劲,也没法将她的手指从她的掌间抠出。
他试了几次无果,只能放弃。
也亏得阿寻及时将她绑住,否则疼到这种程度,怕是他们合力也难制服得了她伤害自己。
杨寻瑾不敢看陆漪的样子,只埋头仔细地配药。
他抿着薄唇,却是就算不看,也能感应到她究竟有多痛,尤其是听到床边不断传出的唔唔声。
他的喉结动了动,急得冷汗跟着越发多。
慕瑜叹了口气,问邱忻:“究竟发生了什么?是谁给她下的毒?”
邱忻道:“是柳寂淮。”
慕瑜与常夕饶同时露出诧异之色:“柳寂淮?”
邱忻便将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从那迷林中发生的事,到那村后山前发生的事,以及所有细节。
常夕饶神色凝重:“银欢他……”
邱忻道:“他应该不会死,属下将他交给精卫时,看了看他的剑伤,虽也是要害,但要不了他的命。”
常夕饶道:“银欢在想什么?陆漪没死,他为何非得阿寻死?”
多年挚交,对其来说,就如此微不足道?
慕瑜默了会,道:“是因为私心吧,当年陆漪的自杀,无形激发了他的感情,彻底恨上阿寻,后来就算得知陆漪没死,他也不想收回那份恨,只想顺势将陆漪抢夺过去。”
银欢的这份心思,他算懂。
就像当年他抢夺萧寒云,是借着对他二哥的怨恨,只要有了一个突破口,便不想放手,哪怕明知是错。
常夕饶看了看慕瑜,未就着这问题继续多言。
他看向邱忻:“柳寂淮是如何活下来的?”
邱忻心虚地抓了下脑袋,老实道:“当年属下怕断了公子与夫人的后路,自作主张给他留了口气。”
当时他觉得,柳寂淮能不能及时被人救,就看命。
常夕饶道:“你倒是聪明一会。”
慕瑜看着陆漪,她已疼得几乎把绳子崩断,被缠住的手腕也被磨出越来越多的血,冷汗更是已遍布她的全身。
她充血的瞳孔瞪得似要撕.裂:“唔唔唔……”
她的脑袋晃动不止。
慕瑜叹息道:“但柳寂淮活下来,差点要了阿寻的命,他这是做了两手准备,若不能一箭射死阿寻,就让阿寻活活疼死,毕竟阿寻若发毒,便无人能配制这解药。”
常夕饶便道:“他如何知道阿寻没现成的活枯子解药?”
慕瑜稍思后,道:“该是银欢告诉他的,我正奇怪银欢为何带着陆漪在那村里逗留,却不急着跑,如今看来,他该是与柳寂淮设计好,打算让阿寻死在柳寂淮手里。”
杨寻瑾忽然难以压制地狠咳了声,其他人闻声看去,便见他终于拿着药瓶站起身,脚下却一趔趄。
邱忻赶紧靠近去扶他,被他推开。
他坐到床边扯去陆漪嘴里的帕子,及时单手死死地扣住她的的下颚,阻止了她想要咬舌自尽的动作,并迫得她张开嘴,将已被他兑成液态的解药缓缓往她喉间倒。
他用了死劲,才勉强控制住她的脑袋。
常夕饶想过去帮忙,被慕瑜拦住,慕瑜道:“阿寻不会允许任何人碰陆漪,哪怕你是其亲哥。”
常夕饶负起手,感觉这一个个都是疯子。
尤其是想到银欢,他颇为烦躁。
杨寻瑾终于将所有解药都喂入陆漪腹中,他仍不敢放开她,只紧盯着还在疯狂挣扎,流泪不止的她。
看到她如此痛苦,他的眼里亦有湿意。
解药在陆漪体内作用了好一阵,她才缓缓停止挣扎,随之眼皮子颤了颤,歪头彻底昏睡过去。
她全身透明,遍布血与汗,似刚从地狱捞出。
这都是她替杨寻瑾受的。
杨寻瑾心疼地抚了抚她满是冷汗的脸,又赶紧把她身上的绳子解开,将浑身冰冷的她放入被窝中。
这一系列事情作罢,虚脱的他险些栽倒在床。
他闭眼扶着床头缓缓坐下。
作者有话要说: 预告一下,还有十来章完结,无番外。
第102章
常夕饶见杨寻瑾还在死撑, 便道:“现在陆漪已服了解药,你是不是该好生处理下你自己的伤?”
杨寻瑾未应常夕饶的话,只倚着床头稍歇。
缓了口气后, 他又掀开被子,伸手轻触着陆漪身上被绳子勒出的深刻血痕,吩咐下去:“拿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