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常夕饶,他当真厌恶得紧。
常夕饶抬眸看了李晋一眼,继续喝着酒。
李晋过去由对面坐下,为自己倒了杯茶,讽道:“常大人倒是难得有找我的时候,不知所为何事?”
常夕饶问他:“这几年你一直在襄锦夜身边?”
李晋反问:“是又如何?”
当年襄锦夜独自怀着孩子离开常府,无家可归,也幸好他及时遇到她,否则难以想象她能过得多苦。毕竟用药物强留下的孩子太过脆弱,她根本无法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思及此,李晋身上越显冷漠,不由握紧了手中茶杯。
常夕饶又问:“所以她的事情,你都知道?”
李晋陪在襄锦夜身边整整四年,常夕饶自然是极为吃味,然而他连生气的资格都没有,毕竟这是他自己造成的。
李晋垂眸喝茶的动作稍顿,一时没说话。
常夕饶放下酒杯,问道:“襄锦夜身上的毒是来自于惜安?可惜安身上怎么会有巫弥丸这种剧毒?”
“怎么?你是从陆漪那里问不出,所以想来问我?”李晋冷哼了下,道,“可你又凭什么觉得我会告诉你?”
常夕饶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李晋不紧不慢地喝干净一杯茶,便放下茶杯,眯眼看向常夕饶,他的目光中尽是浓浓的讽刺。
常夕饶也看着对方,等其出声。
李晋终于缓缓开口:“你自以为你和锦夜有割不断的牵连,却难道没发现惜安不仅长得像陆漪,还长得像国师杨寻瑾,却唯独不像你和锦夜半分?”
常夕饶闻言,身形陡僵:“你这是何意?”
李晋冷冷一笑:“常大人虽是一介粗人,也该不至于蠢到听不懂我的话,多谢你的茶,我无意与你废话其他,只是想让你知道,你与锦夜之间什么都没有,就此别过。”
言罢他站起身,不再看常夕饶一眼,甩袖离去。
他敢说这些,自然是掂量过。
襄锦夜会有今日,全是拜常夕饶所赐,常夕饶哪有资格好过。
常夕饶僵在桌旁,忘记反应,脑中回荡的全是李晋的话,他又怎么可能真的琢磨不透李晋这番话。
惜安她……
终无山庄中,陆漪仍旧住着张樾院中的侧屋,她正陪着被送过来的惜安待在院内玩地上的鹅卵石。
两人蹲在地上,专挑小个头的鹅卵石在地上拼出一个个花型。
惜安总是抢着放石子:“我来我来,姑姑让我来。”
陆漪每次都宠溺地由着小丫头,多在见其将石子放得乱七八糟时,才伸手帮其摆正一下。
又一个花型出来,惜安开心道:“这是惜安拼的。”
陆漪笑应:“嗯,惜安拼的。”
院口处,杨寻瑾不知何时已待在那里,仍坐着轮椅,他深深地看着那长得过像的一大一小,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也不为过的两人,心下暗暗感慨,若那是一对母女,该多好。
他至今都不愿意相信,今世她会没有怀上他们的孩子。
邱忻立在他身后,目光落在惜安身上,越看越觉得哪里不对劲,后来他想到什么,便上前斗胆看着公子的脸。
这一看,他便不由愣住。
杨寻瑾意识到邱忻的目光,淡问:“看什么?”
邱忻怔怔地摇头:“没什么。”
他再瞧了公子一眼,抛开思绪站回公子身后,与公子一道继续看着那玩得亲昵无比的姑侄俩。
直到有脚步声响起,邱忻转头,便见到常夕饶正大步走来。
杨寻瑾虽意识到动静,依旧只看着陆漪。
常夕饶走近立在杨寻瑾身旁,意味不明地看了看那姑侄俩,便过去直接将玩得兴起的惜安抱起。
惜安一脸迷茫:“爹?”
常夕饶对杨寻瑾道:“我接惜安回去。”
不待其他人回应,他迈步就走。
杨寻瑾闻言,便抬头看了看才刚到正中的日头,朝从他身旁路过的常夕饶问道:“这么早?”
常夕饶脚步未顿,只应了声:“嗯。”
杨寻瑾看着常夕饶的背影,哪能瞧不出对方身上的不对劲,他想问什么,但对方已走远,便只能作罢。
他再看向院内时,陆漪已是进入侧屋关上门。
这两日她都是如此,惜安在时,她便陪着惜安玩,玩得像个孩子,惜安若不在,她便进屋待着,无视他的存在。
杨寻瑾仍坐在这,没有离开的意思。
第103章
腊月二十四, 小年。
慕瑜批阅了一部分奏折,见天色差不多,正要起身, 转头却见萧寒云已穿戴好,正被宫女从寝阁中扶出。
他马上迎了过去,扶住她:“可还好?”
萧寒云道:“还好, 走吧!”
慕瑜今早就与她说过,今日去终无山庄过小年,她想看看活着的陆漪, 自然是迫不及待的。
慕瑜默了瞬,道:“等我换身衣服。”
萧寒云未回话, 算是默认等他。
许是生怕她多等,慕瑜速度很快,只一会便已换下身上的玄色龙袍,穿了身清雅的便服从寝阁出来。
他牵起萧寒云的手,缓缓朝殿外走去。
他们去终无山庄用的是一辆虽不乏奢华,却也不算起眼的马车,跟着他们的只有仇艳, 和另一名武功绝顶的侍卫。
马车前行间, 无人瞧得出里头人正是当朝帝后。
他们到终无山庄时,恰好该是小年家宴时,他们下马车就被邱忻迎去了张樾院中,因为陆漪在那里,杨寻瑾也跟着在那里, 这家宴自然而然地也设在那里。
慕瑜小心翼翼地牵着萧寒云踏入院中,就看到杨寻瑾坐着轮椅不近不远地待在侧屋前,垂眸间,不知在思些什么。
慕瑜将萧寒云牵到侧屋门前,给其敲了敲门。
萧寒云唤着:“小漪?”
里头陆漪正准备睡觉,未想会听到萧寒云的声音,便赶紧过来打开门,诧异地看着萧寒云:“你……”
萧寒云苍白地笑了下,上前进入房间。
慕瑜再看了看心情不错的她,便放心地将她交给陆漪。
他回到杨寻瑾身旁,道:“下会棋?”
杨寻瑾没意见,起身由慕瑜扶着去到亭内坐下,二人执棋对弈,都下意识朝屋内已坐到桌旁的两人看去。
陆漪给萧寒云倒了杯茶,见其模样消瘦憔悴得惊人,想出声说些什么,又拘谨得不知该如何开口。
以前的萧寒云是太子妃,如今的萧寒云是当今皇后。
她们之间的差距,已是更大。
萧寒云看出陆漪的心思,便执起对方的手,叹道:“你还是没把我当朋友,何况你可是国师夫人。”
国师夫人……
陆漪闻言,倒是不想就此说些什么,她只道:“我当然有把你当朋友,只是……拘谨有些难免。”
她们虽一见如故,二见成知己,但终归相处得不多。
陆漪接着道:“你看起来,身子……”
萧寒云无所谓地笑了下:“必然的,能撑这么久已是难得,说说你吧,究竟如何活下来的?”
陆漪稍默,便摇头:“其实我也不知道。”
她见萧寒云说话吃力,又道:“你把茶喝了,这茶不烫。”
萧寒云这副模样,当真让人担忧。
萧寒云依着她,执杯喝起茶。
亭下的二人仍旧时不时朝她们看看,也很想听听她们究竟在说些什么,奈何离得远,只能压下好奇。
慕瑜目睹着萧寒云在面对陆漪时,总是扬起笑容的模样,忽然幽幽道:“我是不是错了?”
若不是他的强留,萧寒云的身子肯定到不了这地步。
六年了,他越来越无力。
杨寻瑾等着慕瑜落棋后,紧跟下一枚棋,他明白慕瑜指的是什么,便缓缓道:“换成我,也会强留对方。”
慕瑜的语中落寞更浓:“我们终归不一样,陆漪心中有你,你强留的是一个愿意为你豁出命的女人,而我强留的是一个,无论我如何做,都不会多看我一眼的女人。”
他想,就算他死在萧寒云面前,她也不会产生一丝波动。
最重要的是,她的身子当真熬不了多久。
杨寻瑾执棋的动作稍顿,抬眸看了看慕瑜那张因为过于难过,而微有白意的俊脸,他并不知如何宽慰人。
何况,他自己也是难过得紧。
他转眸看向陆漪,见其与萧寒云倒是聊得挺好,却对他弃之如敝履,便不由差点捏碎了手中棋子。
慕瑜呼了口气,压下心中窒息难忍的滋味,问道:“夕饶父女俩呢?不是说好聚在一起过小年?”
杨寻瑾道:“他们不来。”
慕瑜便又问:“为何?”
杨寻瑾道:“不知道。”
陆漪与萧寒云在屋里聊,似乎聊了许多,杨寻瑾与慕瑜则一直在外面下棋,偶尔搭句话,直到张陆带人在院内廊前设了张大桌,大桌上被上满了好菜,才都由桌前坐下。
周围设了几个炉子,他们虽在外面,却不觉冷。
当下无论是陆漪,还是萧寒云,都很给面子的吃着桌上的菜,这个小年倒算是过得有模有样。
萧寒云的身子实在太差,陆漪便时不时给其舀些汤。
萧寒云食欲不大,却不会拂了陆漪的好意。
几人吃罢家宴,又聊了会,慕瑜才带着萧寒云离去,陆漪看着萧寒云的背影,心下泛起忧虑。
杨寻瑾问她:“在担心萧寒云?”
陆漪没理他,转身就往侧屋走,后来她想到今日慕瑜与萧寒云都来了,常夕饶该是也会带惜安过来才是。
她便顿足想问问杨寻瑾,又作罢进屋关上门。
杨寻瑾看着那紧闭的屋门,薄唇抿起。
他依旧坐在这里守着,有她的地方,便有他。
至于常夕饶他们,自之前常夕饶莫名早早地将惜安接走,便未再来过,直到转瞬除夕时,常夕饶才只带着襄锦夜过来。
他仍将襄锦夜搁在归惜苑侧屋,由杨寻瑾施针。
杨寻瑾施罢针,接过邱忻递来的茶,便看着常夕饶问道:“惜安呢?她有好一段时间没过来。”
常夕饶正欲执起襄锦夜的手,闻言顿住。
他不知该说什么,便未语。
杨寻瑾想起日日待在屋里的陆漪,便又对常夕饶道:“若没什么事,你可以将惜安送过来陪陪陆漪。”
他不想陆漪就如此闷着,有惜安在,终归正常些。
常夕饶终于出声:“那是我的女儿,我希望她能多陪陪锦夜。”而不是扔下自己的父母,来陪什么姑姑。
垂眸正欲喝茶的杨寻瑾闻言,便抬眸又看向对方。
他清楚地听出对方语中的尖锐之意,透着丝压抑的情绪,搞得好像他会抢了对方的女儿似的。
他便问道:“你怎么了?”
常夕饶意识到自己失了态,便道:“没什么,小丫头终归与我这爹不亲,我想与她培养培养父女之情。”
杨寻瑾只瞧着对方,未多语。
因着杨寻瑾说过,人在施过针后,最好暂时不要乱动,所以常夕饶在这里坐了会,才将襄锦夜抱起往外走。
杨寻瑾自己转着轮椅去到门口,仍看着常夕饶的背影。
直至明显迫不及待离开的常夕饶跨出归惜苑,杨寻瑾稍思后,便吩咐邱忻:“去好生查查夕饶。”
邱忻应下:“是!”
邱忻自动将公子送去了陆漪屋前,去给张陆打了声招呼,便亲自着手去查常大人最近异常的事。
他们都知道,公子虽不说,但很在意常大人。
杨寻瑾独自在轮椅上坐了会,终归是难以压制对陆漪的想念,便起身缓缓朝屋门前走去,敲了敲门。
屋内的陆漪正环胸倚在窗边,看着窗外发呆,仿佛没听到那敲门声。
直到杨寻瑾用随身携带的工具把门撬开,她才转头看去。
她拧眉看着他:“你……”
她不会知道,很多个夜里,他都是这样进屋抱她入睡。
杨寻瑾似乎意识不到自己的行为就像个登徒子,他只定定地看着她:“我太想你,没办法。”
陆漪实在不知该与这样的他说些什么,便只道:“滚出去!”
她倒是对他越来越不客气,杨寻瑾也不气。
陆漪见他就像个软硬不吃的固执孩子,便不再费功夫搭理他,干脆背对着他继续看着窗外。
未想他忽地瞬移而来,直接从身后搂住她。
她气得挣扎:“你干什么?”
他的身子虽然没有恢复,但只要他愿意不管不顾地使用内力,她便无法躲开他,也无法挣脱他。
杨寻瑾紧抱着她,低头贴着她的耳根:“咱们不闹了好不好?你还在介意什么,你告诉我,我用尽全力去弥补。”
陆漪挣扎无果,便愤愤道:“你弥补不了。”
杨寻瑾道:“你不说,又怎么知道我不能弥补?只要不是活不过来的人命,没有我不能弥补的事。”
陆漪还在试着用劲,然而他的胳膊就像铁臂。
他的紧锢让她觉得焦躁不已,便不由道:“你少在这里自大,温家的事情姑且不说,因为我根本不在意,但柳寂淮受的伤害,你怎么弥补?锦夜姐失去的孩子,你怎么弥补?”
说着,她的声音不由拉大,眼睛跟着红起。
杨寻瑾忽觉诧异:“襄锦夜的孩子?那不是好好的?”
陆漪闻言,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时气急,说出了藏在心里的控诉,她便道:“当初因为你的漠视,她差点失去孩子。”
杨寻瑾心觉她的话有点矛盾,但并未多想。
他更紧地搂住她,啄了下她的头顶,道:“但终归是幸运的,柳寂淮没死,襄锦夜的孩子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