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漪垂眸道:“当时无论是我,还是锦夜姐,都从未想过再回沂都,只要我们不回来,惜安便能一直是锦夜姐的孩子。”
杨寻瑾听她说未想过再回沂都,脸色难免更难看。
他看着她,胸口窒息到疼得慌。
陆漪继续道:“但世事无常,我时隔一个月寻了个借口再回去看孩子,锦夜姐却告诉我,许是因为常老爷给的那颗药的问题,惜安身上生来怀毒,她已用蛊术将毒转移到她自己身上,否则惜安根本活不过两个月。那个时候,我才知道自己身上本还有未发作的巫弥丸余毒,早产就是因为那余毒发作,并随着孩子的出生被带走。所以后来的几年,我一直在寻找你师父,迫不得已回了沂都。”
若是没那毒,若是不回沂都,就不会有这后来的事。
此时的外头,常夕饶不知何时已立在门口,将里头的话都听得一清二楚,他的拳头握得死紧,眼里透出猩红。
死胎,居然是死胎……
杨寻瑾早已知道常夕饶的存在,他沉沉地再看了陆漪一阵,便起身过去打开门,与常夕饶相对而站。
他看着常夕饶,沉默了会,便道:“都听见了?”
常夕饶呼了口气,声音嘶哑:“那又如何?惜安是襄锦夜救回来的,那她以后就是我们的女儿。”
杨寻瑾喝道:“我不会答应!”
陆漪是他的命,他们的孩子自然也是他的命,是他手心的宝,无论如何,他断是不会给别人。
常夕饶难以压制自己烦乱的情绪,不由激动地大声道:“没有襄锦夜,就没有惜安,难道襄锦夜就应该白白中毒?甚至白白搭上自己的一条命?我不会把孩子还给你!”
他和襄锦夜之间,不能没有惜安。
言罢他转身就走,杨寻瑾立即沉声道:“襄锦夜身上的毒,我一定会想法子解,若是她不能活下来,我便偿命,但我的女儿,你必须还给我,我给你时间去缓,三日之后,我去接她回来。”
就算是死,他的女儿,只能他的女儿。
那是他和陆漪的女儿!
常夕饶脚步微顿了下,不置一语地继续往外走。
陆漪仍紧抱着双腿呆坐在床里侧,将外头两人争夺女儿的话收入耳底,她想到的还是锦夜姐。
她始终相信锦夜姐能醒过来,但若知道孩子的事……
杨寻瑾眯眼看着常夕饶的背影,直到对方走出院口,他才收回目光,朝床上的陆漪看了眼,便大步离去。
常夕饶一时并未离开山庄,他失魂落魄地去了西面他常住的楼阁,命人拿来许多酒,独自坐在桌边死命往嘴里灌。
他和襄锦夜的孩子居然是死胎,喝着喝着,他不由痴笑起来。
笑着笑着,他的眼睛越显猩红。
一直跟着他的问齐见他喝酒喝得过于凶猛,便劝道:“事情已经发生,公子如此也没用,只能好好想想,该如何弥补。”
常夕饶猛灌了口酒,随即笑道:“弥补?”
他从来不相信襄锦夜会真的就这样死了,他相信以阿寻的本事,就算拖,也能把她的命给拖回来。
然而等襄锦夜醒来之后呢?
她离开他整整四年,明显就算死在外面,也不会想要回沂都找他帮忙,足以见得她离开他的决心。
若她知道孩子的事情,可还会给他机会弥补?
思及此,他不由拿起酒壶,更使劲往嘴里灌酒,灌得身上遍布酒水,无论问齐如何相劝,他都置若未闻。
那终究也是他的孩子,哪能无动于衷。
他这还真是自作孽。
第106章
常夕饶拿着酒壶边走边喝地进入院中, 正欲跑过来的惜安见他满身酒气,模样颠颠的,怪可怕, 便止住脚步未靠近。
常夕饶喝完壶中最后一口气,晃着酒壶时,无意见到小小的惜安正睁着大眼怯怯地看着他, 他便将空壶递给问齐,过去蹲在惜安面前,握住她的小胳膊, 柔声道:“惜安叫爹。”
他的声音低沉粗哑,哪怕放柔, 也颇为难听,尤其是嘴里呼出一股浓郁的酒味,令惜安不由想捂住鼻。
惜安忍下捂鼻的动作,清软地唤了声:“爹!”
常夕饶哪能看不出小丫头被他身上的酒味熏到,他便揉了揉她的脑袋,吩咐了人去准备水。
他更怕熏到襄锦夜,在水来之前, 始终待在院中。
后来好生洗了个澡, 换了身干净衣服,他才进入屋中,由床边坐下,看着从来没自己动过的襄锦夜。
他本是恢复清明的眼,又渐渐红起。
惜安趴在床边, 拖着襄锦夜的手在拨弄着玩,时不时瞅他一眼,因着对于这位生得高大冷酷的爹,她总是怀有一丝惧怕的感觉,便每次都忍下了过问他情况的冲动。
这时外头忽然响起柳遥遥的声音:“夕饶哥!”
随即小谷快步进入,小谷朝常夕饶福身道:“公子,柳姑娘非得进来,奴婢让人将她拦在了院外。”
常夕饶的脸色变得黑沉,稍顿后,他便起身朝外走。
被拦在院外的柳遥遥浑身血污,脏乱虚弱,见到常夕饶由屋里出来,她的眼里立即溢出泪,滑在苍白的脸上。
她委屈地唤着:“夕饶哥!”
她想要朝他靠近,却被拦得死紧,便只能朝他哭得可怜巴巴的,目光瞥过刚到屋门口,就被小谷抱进屋的惜安。
她的眼里划过怨毒,稍纵即逝,却不知已被常夕饶收入眼底。
常夕饶微眯了下眼,朝身后屋门口看了眼。
随着常夕饶的走近,柳遥遥便哽咽着说道:“夕饶哥,这些日子,我一直被关在终无山庄的牢房中,国师瞒着你,对我用刑。”她身上的伤是真,说着便不由真的咳嗽起来,也哭得更委屈。
她当下的模样,瞧着确实可怜,她盼着常夕饶能怜惜她。
然而常夕饶始终无动于衷,只负手立在她面前,由她被人拦在外头,他冷冷地问她:“是你对阿寻下的毒?”
柳遥遥怔住:“我……”
看不到常夕饶脸上有半分心疼她的意思,她不由咬起唇。
想起在屋里那对母女,她衣袖下的拳头紧紧攥起,她正欲再说些为自己辩驳的话,未想常夕饶忽然朝她狠狠甩了一巴掌:“啪!”
就算是平时,一介弱女子的她都受不了身强体壮的他如此结实的一巴掌,何况是现在的她,她便被甩得摔倒在地,眼冒金星,嘴角还溢出血,趴在地上一时无法动弹。
待她回过神来,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常夕饶:“你……”
他明知她浑身是伤,还如此对她。
常夕饶的眼睛眯出狠厉的神色:“看在你是爹亲生女儿的份上,我才忍你到现在,你离间我和襄锦夜的事,以及你对阿寻做的事,我都不跟你计较,但你别再缠着我,否则我杀了你。”
他对这柳遥遥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之前他一直不说,是顾忌到爹,但现在他顾不得那么多。
半边脸已经肿起的柳遥遥呆住:“你说什么?什么亲生女儿?”
常夕饶没任何心思与之多言,只道:“你现在滚去烨州,这沂都常府是我的,这里容不下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他吩咐下去:“把这女人拖走。”
不待柳遥遥再说出什么,他甩袖转身进屋,柳遥遥立即唤道:“夕饶哥,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什么亲生女儿?”
但他不再理她半分,任她大喊大叫地被拖走。
转瞬便是初四时,杨寻瑾所说的三日之后,杨寻瑾从屋里走出来,就看到倚在院口的陆漪,陆漪看到他,便直起身。
这是她难得主动来他这里,他却并没有露出半丝喜意。
他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负手往院外去,被她拦住去路,她问他:“你要去抢锦夜姐的孩子?”
这话杨寻瑾极不爱听,他沉道:“那不是抢,那本来就是我们的孩子。”
陆漪道:“可我已经给她了,惜安的命也是锦夜姐救回来的,何况你把孩子抢回来,你让锦夜姐怎么办?”
杨寻瑾道:“你把我们的孩子给别人,你问过我了?”
他紧盯着她的脸,似乎对她来说,最重要的永远都是那个襄锦夜,甚至连他们的孩子都可以像东西一样,说给别人就给别人。
陆漪道:“可是……”
杨寻瑾斥道:“没有什么可是,襄锦夜的事情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凭什么我们要把孩子给她?”
陆漪辩道:“可是没有锦夜姐,就没有惜安!”
杨寻瑾道:“襄锦夜救了我们的女儿,我可以在任何方面去感激她,也绝对不会让她死,但我们的女儿就是我们的女儿,当初你若抱孩子回来找我,我也绝对不会让孩子死。”
未待陆漪说什么,杨寻瑾又道:“其实说起来,当初若不是你把孩子给了襄锦夜,你该是早已经抱孩子回来找我了吧?所以你说,我是该感激她救了我们的女儿,还是该怨她阻扰了我们一家早团聚?”
他的话让陆漪失言:“我……”
杨寻瑾再道了句:“就因为你随便把我们的女儿给别人,才欠下了这么一个不该存在的人情!”
言罢,他越过她就走。
陆漪立即拉住他:“都是我的错,通通都是我的错,我就是做不到无视锦夜姐的事,锦夜姐到此地步,难道我们就没有责任?当初若你不阻扰我干涉她的事,她明明可以好好的。”
“这不是把孩子给她的理由。”杨寻瑾直接甩开她。
“杨寻瑾!”陆漪红着眼喝住他,“你把惜安抢回来没意义,我不会再要她的,让她跟着锦夜姐,最起码有爹有娘。”
杨寻瑾转身沉脸看着她:“你说什么?”
陆漪选择把话说狠:“我之所以把孩子给锦夜姐,还有一个原因,便是不想跟你有牵扯,你的孩子,我不要。你现在把她抢回来,我也是不要你,不要她,我只想离开。”
杨寻瑾眯起眼:“你再说一遍!”
陆漪便将声音拉大:“你的孩子,我不要,我不要你,不要她,你把她抢回来,她也没有娘。”
杨寻瑾陡然握紧了拳头,脸色阴沉得可怕。
他咬牙出声:“陆漪!”
陆漪顶着压力,继续固执道:“把她给锦夜姐,明明是皆大欢喜的事,把她抢回来,我也不要她。”
杨寻瑾不由厉声道:“那是你的孩子!”
陆漪道:“那也是你的孩子,你的孩子,我就是不要,就算有了孩子,我也不会留在这里。”
杨寻瑾倏地抬起手抓住她的脖子,眼里透出猩红:“陆漪!”
陆漪抬起头:“你掐死我,我也不要你们。”
她的话或许说得狠,却也有实话,莫名复活后,她就从没想过要再和他在一块,哪怕是有孩子。
杨寻瑾落在她脖颈的手指抖了抖,便问她:“就这么厌恶我?”
陆漪道:“对,就这么厌恶你。”
杨寻瑾又问:“把她接回来,你也不要她?就因为是我的孩子?”
陆漪应道:“是的。”
杨寻瑾一脸阴霾,差点没忍住真的掐死她作罢。
这么些日子,她不仅没有软化,没有半点愿意与他和好的迹象,还越来越绝情,哪怕是对他们的孩子。
他死死地紧盯着她这张满是冷漠的小脸,恶狠狠地出声:“我再问你一遍,要不要我?要不要她?”
陆漪道:“不要!”
杨寻瑾松开她的脖子,再难忍受地拉住她的胳膊用力将她往一边甩开,怒喝出声:“不要就不要,你给我滚!”
陆漪下意识握着那被他拉疼的胳膊,看了看这些日子以来,头次暴怒到如此地步的他,她哑声道:“滚就滚。”
言罢,她转身就走,没再看他一眼。
杨寻瑾转身盯着她决然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见,因为受的刺激太大,他虽眼睛猩红得厉害,俊脸却极为苍白。
这真是一个,狠心到让人牙痒痒的女人。
邱忻一直缩在一旁,胆战心惊地看着夫妻俩吵架,后见公子脱了力似地倚着院墙,他忙过去扶住对方。
杨寻瑾怔怔地由其扶回屋里,倏地一把掀了面前的桌子。
邱忻吓得一愣:“公子!”
杨寻瑾使劲喘着气,又将一旁的花瓶和凳子都抬起给狠狠地砸了,后来无力颓废地瘫坐在地,双手抱起疼痛不已的脑袋。
邱忻想要扶起他,被他给推开:“滚!”
慕瑜喝着酒进入,就见到满屋子的狼藉,以及坐在地上抱住脑袋,一身落魄的杨寻瑾,便诧异道:“这是?”
邱忻叹道:“公子和夫人大吵一架。”
话语间,他多看了似乎也在心情不好,满身颓然的慕瑜几眼,随即独自整理起一团糟的屋内。
慕瑜蹲在杨寻瑾身旁,搭着其肩头,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说着,他就打了个酒嗝,显然是喝得非常多。
杨寻瑾稍微缓过脑袋的疼痛,疲惫地抬头看向身侧慕瑜,见其失魂落魄得紧,便问:“你又是在干什么?”
慕瑜苦笑了下,干脆贴着杨寻瑾也坐在地上。
他又猛灌了一口酒,才道:“我放萧寒云走了。”他极为苦涩的声音中隐隐含着一丝不明显的哽意。
杨寻瑾闻言,便抬手搭着膝盖没有说话。
邱忻首先便将桌子和凳子摆好,他小心翼翼地对公子他们道:“地上又凉又脏,还是起来说话?”
但无论是杨寻瑾,还是慕瑜,都没搭理他。
邱忻抬手摸了下鼻子,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一个当朝皇帝,一个当朝国师,就这样坐在地上总归是不像话。
而且这一个个的,都是被女人折腾的。
杨寻瑾搁在膝盖上的手又渐渐握紧,他的脑中想的都是陆漪刚才对她说过的话,便忽然吩咐邱忻:“给我拿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