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怔了下,立即大步上前唤道:“玉秋?”
可那背影毫无反应,似乎他唤的,根本不是她的名字。
他稍顿,便要过去,但侧头看到常夕饶腹部流血不止,虚弱得摇摇欲坠,他便转而扶住对方:“你这是?”
常夕饶未答,只仍看着襄锦夜,直至她被扶上马车。
任逍再看过去,已不见那些人的身影,只有马车缓缓驶离。
任逍的那一声唤,不仅是温玉秋,陆漪她们自然是都听到了的,但无人朝温玉秋过问些什么。
单是看到她那副不以为意的样子,便都识趣得很。
陆漪收回落在温玉秋身上的目光,看向闭眼倚着车壁歇息起来的襄锦夜,她张了张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看起来,锦夜姐似乎真对常夕饶没了感情。
或许是为了不打扰襄锦夜歇息,一路上没人出声说什么,陆漪侧着身,用额头抵着车壁,看着外头发起呆。
她没意识到,襄锦夜睁眼瞧了瞧她。
因着她们离开终无山庄时,已是近暮,当她们到沂都城,便已是天黑,这一路上,陆漪似乎没换过姿势。
襄锦夜该是休息够了,便看起外头街上仍旧不少的人流。
她忽然道:“也不知国师带惜安去了哪里。”
胡一栀有些被闷坏了,马上接了话:“我们路上没见到他们,他们肯定在城内,许是玩玩夜市什么的。”
陆漪垂了下眼帘,未出声。
襄锦夜又瞧了瞧陆漪,便继续看向外头,随即立即坐直身子,她的眼中露出诧异:“那是国师和惜安?”
其他人闻言,也循着看过去,包括陆漪。
因为接近元宵,路上已是有不少摊子卖起花灯,很多铺子门口,更是悬起精致好看的花灯,街上放眼望去,俨然已有元宵的味道。
她们的马车恰路过一处卖花灯的大摊子,摊子前杨寻瑾正抱着惜安与一名姑娘站得挺近,似乎在聊些什么。
看到这一幕,襄锦夜她们自然都惊得不轻。
尤其是见杨寻瑾在面对别的姑娘,脸上竟是含着一缕明显的笑意,显得他整个人都温润柔和起来。
陆漪怔住,一时失了动弹。
襄锦夜的目光瞥过陆漪,便笑了笑,说道:“这倒是我第一次看到国师与别的姑娘如此亲近。”
胡一栀看了看陆漪,不知该说些什么:“这……”
随着马车的驶过,襄锦夜又撩开后窗,其他人也随她仍瞧着与姑娘说话的杨寻瑾,直至再难看到。
襄锦夜回头坐好,笑眯眯地看着陆漪。
陆漪不知道襄锦夜为何这样看着她,她环起胸,仍侧倚着车壁,神色不明地看着外头,什么都没说。
大概又过去三刻钟,马车由任家院前停下,温玉秋告辞离去。
陆漪扶着襄锦夜下马车往屋里走,胡一栀去灶房烧水。
折腾了一日,襄锦夜累得慌,便先上了床歇息,陆漪转身正要给襄锦夜倒杯温水,被其唤住:“小漪。”
陆漪回头:“怎么了?”
襄锦夜看了陆漪一会,朝其招手:“过来些。”
陆漪便坐回床边,脸上怀着丝不解。
襄锦夜执起陆漪的手,眼里又有了笑意,一瞬后,她忽然直话直说道:“你根本放下不国师。”
陆漪微怔了下,垂眸道:“谁说的?我早放了。”
襄锦夜轻拍着其手背,仿佛在玩似地,她仍瞧着陆漪的脸:“或许分开的那四年,你习惯了没有他的日子,便以为自己放下了,但最近的纠葛,估计早已让你再对他生起不舍。”
陆漪抽出自己的手:“我没有。”
襄锦夜问她:“那你为何总是魂不守舍?尤其是刚才看到他与别的姑娘说话时,瞧你酸的样子。”
陆漪道:“那只是你认为的而已。”
顿了下,她又道:“你说我倒不如说说你自己,你为何要捅常夕饶一剑,你恨他?可没有爱,哪来恨?”
襄锦夜闻言,没有丝毫变色。
稍默后,她道:“我不恨他,我只是单纯不想与他纠.缠下去,我从来不是个仁慈的人,若伤他能达到我的目的,我便伤他。”
陆漪看着襄锦夜,瞧不透其话中情绪,似乎不像骗人。
襄锦夜道:“你不用怀疑,我和你不一样,我确实对常夕饶没了感情,但你却实打实地放不下国师。”
又提到杨寻瑾,陆漪便背对着襄锦夜。
她拨弄着自己的手指,也不知是想了些什么,才道:“我没有放不下他,何况我们已经结束了,说这些毫无意义。”
襄锦夜笑了下,便道:“也是,他看起来,好像真的放手了。”
她掩嘴打了哈欠,看着陆漪的背部,懒懒地继续说道:“这样也好,以后你们桥归桥,路归路,你不用再四处躲着他,他迟早有一日会娶妻生子,更是将你忘得干干净净。”
娶妻生子……忘得干干净净……
听到这话,陆漪不由捏紧了自己的手指。
她忽然站起身,有些僵硬地说道:“锦夜姐还是好生歇息,我出去看看一栀可烧好水。”言罢,她就出了房间。
襄锦夜看着已经空空的房门口,眉头轻挑了下。
陆漪走到外头的屋门口,脚步就放慢了下来,垂眸间,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又该想些什么。
直到踏过门槛,她便坐在门槛上托腮看起月亮。
后来她察觉到什么,又低眸朝院外看去,恰捕捉到一道黑色身影转身离去,她没看到对方的脸,但单是那身宽大的黑色斗篷,首先便让她想到上次见到的柳寂淮。
她稍愣,马上追了出去:“柳寂淮!”
第110章
陆漪跑出院门, 又朝没走远的柳寂淮唤了声:“柳寂淮!”
柳寂淮停下脚步,一时未回头。
陆漪一步步朝他走去,纵然知道他还活着, 如今再见到他,她仍是觉得不真实,不由紧盯着他的背影。
如今已及弱冠的他明显要比四年前高大得多, 单是看那背影,就可看瞧出他已褪去曾经的少年气,变得成熟清冷。
陆漪走到他面前, 他抬眸与她相望,眸色幽深。
看着他这张比当初更显菱角分明, 透出冷硬的俊脸,陆漪一时失言,也很不习惯:“你……”
他变了好多,从模样到气质,让她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现在的他,不用再被人说成乳臭未干。
相比于失言的陆漪,柳寂淮要显得平静得多, 他舔了下有些干的唇瓣, 说道:“听说你已离开终无山庄,我来看看你,毕竟之前那箭上被我下了毒,也不知后来的你如何。”
他的嗓音也比以前低沉得多,没了少年惯有的清朗。
陆漪道:“没如何, 就是你现在看到的样子。”
柳寂淮看了看她,便又未语。
陆漪的眼睛渐渐红了起来,当初以为他死了的时候,她有多难过,现在确定他活的时候,她就有多开心。
二人相对无言一阵后,她问他:“你怎么活下来的?”
“当初没死透,被银欢救了。”柳寂淮说得有些轻描淡写,大概是嫌气氛太僵硬,他环起胸,朝陆漪笑了下,“小爷命不该绝。”
当年的那一劫,终归是彻底磨砺了他,这几年,他也被恨意充斥着,满脑子想的就是如何报仇,如今乍一学学当年,开开玩笑,显得颇为不习惯,陆漪看着,也觉得不自然。
陆漪闻言想到什么,便问:“所以你在和银欢连手报仇?”
之前在那村外,柳寂淮出现得过巧,如今随便一想,她也难免猜到,那估计是柳寂淮与银欢设的一场局。
提及此事,柳寂淮脸上笑意掩去,一时未语。
他看着陆漪,又变得面无表情。
陆漪垂了垂眼帘,犹豫了阵后,终是暂时没开口说那些事情,她对柳寂淮道:“去屋里坐坐?”
柳寂淮看了她一会,说道:“不必了。”
言罢,他越过她就走。
“柳寂淮!”陆漪马上转身唤住他,她见他停下脚步,便还是说道,“你可不可以放弃杀他?”
“你不觉得你的要求挺无理?”柳寂淮的声音明显变冷。
“我当然知道,之于你来说,我的要求是过分的。”陆漪面露愧疚,“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柳寂淮向杨寻瑾报仇,无非就是你死我亡的结果。
柳寂淮沉默了会,便转身又看向她,他道:“四年前我朝你告白过,如今我仍未变,你若跟我走,我便放弃复仇。”
陆漪微怔,她紧紧地抿了下唇,显然是犯了难。
柳寂淮瞧着她这副为难的样子,继续说道:“你要求我不去杀他,总得给我些好处,不是么?”
陆漪迟疑着出声:“可我对你没有男女之情。”
柳寂淮道:“感情可以培养。”
陆漪垂眸:“我……”
相识这么久,柳寂淮自然是极为了解她,她这算是拒绝了他的要求,他再看了看她,便作罢转身。
陆漪见了,下意识拉住他的胳膊:“柳……”
她忽然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
感受着她温软的小手落在自己的胳膊上,柳寂淮不用看,也知道她纠结的神情,他默了会,终是道:“依你的,我放弃。”
陆漪闻言诧异,立即抬眸瞧着他:“你……”
柳寂淮的语中透出无奈:“你知道的,从初识起,我就总是不忍让你受委屈,若是他死了,你又该怎么办?”
之前她替杨寻瑾挡箭,他就知道,这丫头此生是栽在杨寻瑾手里。
陆漪又红了眼:“对不起。”
柳寂淮斜睨了她一眼,颇有些嫌弃道:“行了,别矫情乎乎的,我这也不全是因为你的要求,如今的杨寻瑾已什么都恢复,我拿什么跟他斗?到最后,怕是会死得更难看。”
陆漪便也颇为僵硬地开了句玩笑:“你知道就好。”
柳寂淮闻言,便甩开她的手:“少在这里顺杆子往上爬。”
陆漪因为理亏,没敢再说些什么。
柳寂淮又侧头瞧了瞧她,便恢复正经道:“其实我报仇,更多的原因,是因为你的死,银欢那混蛋隐瞒你活着的事,既然你活着,而我也斗不过杨寻瑾,还报什么仇呢?”
他倒是很想报仇,因为他自己,也因为叶千门。
但终究是无法报,也因为她,而不可以报。
听到柳寂淮的这番话,陆漪不知该说些什么,世事难料,他不知道她活着,她也不知道他活着。
柳寂淮终归是恨杨寻瑾,却又什么都不能做,这种滋味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没再言语,迈步缓缓离去。
陆漪立即问他:“你要去哪里?”
柳寂淮没什么心情再理她,失了故意的放松,他的背影中仍透着孤冷,瞧着只是个与人疏离的江湖剑客。
整整四年多,只有在她面前,他才有些变样。
陆漪一直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思绪复杂,直到他彻底掩于黑夜中,她才收回目光,低着头往回走。
胡一栀不知何时已站在院门口,她问陆漪:“那个真是柳寂淮?”
陆漪应了声:“嗯。”
柳寂淮活着的事,陆漪也有向胡一栀提过,胡一栀便没那么惊讶,她只看了看柳寂淮离开的方向,便随陆漪进了院。
陆漪洗洗回到房间时,襄锦夜早已入了睡。
她知道这夜的自己定然是不好入眠,未免翻身时打扰到锦夜姐,她便去到南面的小床上躺下。
胡一栀进来见她睡小床,倒没多问其他,只乖乖随襄锦夜睡大床。
一夜安静,次日早晨,胡一栀起床离去。
陆漪和襄锦夜,一个昨夜太晚睡着,一个身子虚,便都睡到日上三竿,也仍没见醒的迹象。
胡一栀跑入院中,发现屋门还是关着,便诧异地过去推开门,大步进入房间,她推了推还在睡的陆漪:“陆姐姐!”
陆漪迷糊转醒,她转头看是胡一栀,便懒懒地起身道:“干什么?”
胡一栀的眼睛晶亮,她道:“天雨楼有个大悬赏。”
陆漪眯了下还有些酸的眼,她道:“那与我何干?”既然醒了,她便下床给自己穿起衣裳。
胡一栀兴致勃勃地说道:“那是个大悬赏,赏金是三千两黄金。”
陆漪闻言,穿衣的动作顿住。
“三千两黄金?”襄锦夜的声音忽然响起,陆漪她们闻声转头看去,见到襄锦夜缓缓坐起身,她倚着床头,很有兴致地问道,“说来看看,什么是天雨楼,那又是个什么悬赏。”
胡一栀马上应道:“天雨楼是沂都新起的一个组织,加入天雨楼,便可在里头接江湖各界,报酬不一的悬赏,我和四姑娘都已加入,靠此谋生,今日天雨楼发了个大悬赏。”
襄锦夜问:“什么悬赏?”
胡一栀道:“据说是江湖上一个比较神秘的门派鬼雁窟,他们的镇派宝物被有名的江洋大盗程槐盗走,此次的悬赏便是替鬼雁窟捉拿程槐,但这程槐穷凶极恶,武功绝高,所以此次悬赏不单独派接,天雨楼中,谁先拿下程槐,谁便得到那笔赏金。”
襄锦夜稍有琢磨:“这倒是笔极为诱人的钱财。”
四年的在外生活,哪怕有李晋扶持着,她也难免领教到钱的重要性,何况以后她都得靠自己生活。
胡一栀道:“所以我和四姑娘想的是,拉陆姐姐帮忙,拿到赏金一起分。”
襄锦夜故作不悦:“怎忘了我?我武功也不赖。”
胡一栀诧异:“可是你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