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白羽不由斥声:“我是你娘。”
陆漪面露讽刺,这种时候,对方倒想起是她娘了。
陆白羽继续道:“你为了个与你不可能的男人,背叛了温家,弄得自己众叛亲离,难道值得?”
陆漪没再与之说话,拿了身干净衣服去到屏风后换衣。
陆白羽便拉大声音唤了句:“漪儿!”
陆漪一时没理对方,直到换好衣服从屏风后走出,她才对陆白羽:“以后我的路,我自己走,温家不会放过我,那只管放马过来,至于阿寻,无论他怎么对我,我都心甘情愿。”
未等陆白羽说什么,陆漪继续道:“以后就算我没了命,那也是我自己的事,你少来过问,说再多,我也不会听。”
陆白羽被弄得无言:“你……”
陆漪道:“你可以走了。”
陆白羽气结,还想再语,却忽然感觉到有人靠近,她只能转而忠告:“事到如今,我也确实管不了你,你为了个男人,该做的,不该做的,通通做尽了,但你不要忘记任嬷嬷对你的好,就算温家人对你存在利用,可任嬷嬷却是实实在在地把你自己的孩子。”
她不愿女儿变得面目全非,说完这话,立即由窗飞离。
陆漪转头看着窗外,恰捕捉到邱忻朝陆白羽离开的方向追过去的身影。
她收回目光,想的是陆白羽最后说的那句话。
任嬷嬷……
她自然是不会忘记的。
她转眸朝南面窗外看了眼,便也由北窗跳离。
为了节省时间,她尽可能使用轻功往离国师府有一段距离的任家去,因着加了把大劲,她由任家院中落地时,累得不断喘气,小脸跟着通红,大冷的天甚至流出了汗。
她将院中巡视了番,便过去推开屋门。
屋内因长时间没人住,已是攒了不少灰尘,中堂之上,放着的是任嬷嬷那孤孤单单的牌位。
她将牌位擦了擦,便回头打扫起屋子。
任嬷嬷不仅一生无儿无女,亦是没有其他家人,这所谓任家,也是任嬷嬷在离开温家后,用积蓄买来的。
以前陆漪会时常过来,但自这次重生后,她倒是没来过。
思及此,她不由心生愧疚。
她终究是为了阿寻,将不该忘记的人也抛之脑后了。
将屋子里里外外细细地打扫罢,她便去到中堂前点上一炷香拜了拜,再在地上的盆里烧上纸钱。
因着不知以后何时能过来,她这次带来的纸钱尤其多。
直到纸钱烧完,屋内已是烟味熏人。
她捂着胸口咳嗽着进入房间,将房门关上。
因着快入夜,她将房里点上了烛灯。
她坐在床边倚着床头闭上眼睛,打算稍作歇息后,就继续用轻功半飞半跑地回到国师府。
她终究是低估了自己的累意,未想这一闭眼,竟是睡了过去。
她这一睡,时间不长,恰天黑时。
睡梦中的她,隐隐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脸上游动,她便倏地睁开眼,未想会见到杨寻瑾坐在她对面。
他正抬着手,幽幽地轻抚着她的脸。
因他背着烛光,她几乎看不清他的神情,只看到他脸上的一片阴影,便似受到了惊吓,立即直起身。
他见她如此,便笑了:“我那么可怕?”
他不笑还好,一笑,陆漪更觉慎得慌:“你……”
他的手缓缓移到她的下巴上,轻轻挑起,盯着她的眼睛道:“你在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嗯?”
陆漪摇头:“我没有,只是……”
杨寻瑾没打算听她解释什么,他负起手站起身,将这房间打量了番后,便去到外面厅里。
陆漪稍顿,便跟上了他,她道:“只此一次,只此一会。”
杨寻瑾没理会她的话,只沿着这个小小的屋子逛了起来,不徐不疾地打量着周遭,半晌后,他意味不明道:“我差点忘了,被你当家的地方,可不只有温家,还有这里。”
听到他这话,陆漪莫名觉得不安起来。
未待她说什么,杨寻瑾倏地靠近她,单手掐着她的脖子,脸上染上了狠意:“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杀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
她摇头:“我从没为所欲为过,你知道的。”
他趋近她的脸,厉声道:“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她道:“今日是任嬷嬷的忌日,我没选择去墓地,来这里祭奠她,就是因为顾忌到你,我怎可能敢为所欲为?”
杨寻瑾道:“她的忌日与我何干?我不准你离开我身边,便是不准。”他的脸上透着疯狂的霸道。
陆漪看着他,无奈极了:“没有下次。”
他眯眼:“你还想要下次?”
她便道:“那你惩罚我,打我骂我,甚至是杀我,都可以。”
他冷冷一笑,放开了她。
他再看了看这个屋子,目光阴沉:“既然你如此在乎这里,把这里也当家,那这里便没有存在的必要。”
陆漪闻言,大惊:“你……”
未给她反应的余地,他忽地一甩袖,一股内力打到那顶梁柱上。
在她睁大眼睛,眼睁睁看着那顶梁柱断裂时,他瞬间搂住她朝外飞去。利落的动作间,他踢中一个凳子,在他们飞出的同时,那凳子砸中另一根顶梁柱,使其也断裂。
二人由院中落地,陆漪立即转身,就要跑回去,被杨寻瑾拉住。
他轻巧地阻止着她,迫得她只能红着眼,眼睁睁看着好好的屋子轰然倒塌,眼泪也随之落下。
他无动于衷地看着面前的一切,模样冷酷,透着残忍。
他道:“你怎么可以有家?你的家是我,你只能永远在我身边沉沦。”他绝不会给她留下别的去处,任何退路。
无论是温家,还是这个任家。
眼前的屋子还在坍塌,陆漪见到里头的牌位被砸落,便哭着挣扎起来:“你放开我,嬷嬷,嬷嬷……”
杨寻瑾见她如此在乎别人,便取下腰间长萧朝那牌位掷了过去。
长萧在空中迅速打着圈,眨眼便砸中那牌位,好好的牌位碎裂,巧妙的力道令长萧弹了回来,旋转间落回杨寻瑾手中。
陆漪呆了一瞬,眼泪留得更凶,不由跪了下去:“嬷嬷……”
杨寻瑾从她身旁蹲下,扣住她的脑袋,令她转头向着自己。
他看着她的泪眼,伸出拇指替她拭着似乎怎么也流不完的眼泪,幽幽道:“你只能在我身边,在乎着我,知道么?”
陆漪看着他,没说话,只哽咽着。
他见她哭不停,忽然斥道:“你再哭,我便挖了她的坟。”
前世今生,他就没见她如此为他哭过,她口口声声说喜欢他,可哪怕当初他死时,他亦没见她为他哭得这么伤心。
听到他的话,她不得不努力止着泪。
他继续为她擦拭着剩下的眼泪,声音温柔而危险:“听着,以后乖乖的,不要再考验我的仁慈。”
她没说话,抬手缓缓抚上他的脸,抚着他面目全非的样子。
她终究是低估了他的满腔恨意。
看着他如今的模样,她不由想起曾经那个干干净净,犹如清风霁月,虽孤僻,却令她觉得极为温暖的他。
都是她的错,令他变成现在这样。
杨寻瑾见她努力止住了哭,眼泪也被他擦干,便在再看了看她那通红的眼睛后,一把拉起她,转身就走。
被迫离开的陆漪回头看着身后这一片破碎的荒芜。
杨寻瑾这次过来用的是马车,他将她拉进马车,一把搂在怀里。
他挑起她的下巴,见她眼睛又红又肿,模样恹恹的,可怜之极,便道了声:“给我笑一个。”
陆漪抬眸瞧着他,当真笑不出来。
眼见着他又要开始不悦,她不得不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他看着她这副他从未见过的丑样,未有表示。
她怕他又生怒,赶紧搂住他的腰,趴在他怀里调节情绪,她本想重新再给他笑一个,却是怎么调节都觉得不对味。
好在他并没有再勉强她,只搂着她沉默。
任家到国师府的这段距离挺长,渐渐的,陆漪的情绪倒缓和得差不多,也一直试着用乖巧讨好杨寻瑾。
静默的一路,马车由国师府停下。
他们下了马车,恰见邱忻由对面走过来。
邱忻抬眸看到陆漪,脸上难得露出不善,他立即过来问道:“陆姑娘今日见了你母亲?你们莫不是商谋了什么?”
邱忻是个和善的人,但容不下有人对不起他们家公子。
陆漪马上看向杨寻瑾,见其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便抬手发誓:“我没与我娘商谋什么,是她自己来找我的,无非就是为了数落我什么的,若我与她商谋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我死无……”
“行了。”杨寻瑾忽然打断她,迈步入府。
陆漪怔了下,便跟上他。
邱忻看着他们的背影,抓了下自己的脑袋。
他心想,大概是自己过于紧张。
回到归惜苑,陆漪如常伺候着杨寻瑾沐浴,她算是一次比一次自然,已是完全没有了羞意。
她给他擦洗着胳膊时,闭着眼睛的他忽然出声:“今晚陪我睡。”
她手下动作顿了下,应了声:“好。”
他睁眼瞧着她:“不准再食言,洗好澡就回来。”
她点头:“好。”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去吧,我自己来。”
她便站起身打开门出去,再看了看正瞧着自己的他一眼,将门关上。
回到小院,准备好水后,她再三确认窗户不会被打开,才去到屏风后放心地脱了衣服洗澡。
坐在浴桶内,她免不得一阵心不在焉。
怕杨寻瑾觉得不耐,她随便洗了洗自己,就回了归惜苑,推开房门,便见到一身中衣他正坐在床边看着旁边落地灯上摇曳的烛火。
意识到她的到来,他转眸看着她。
她去到他旁边,掀开被子,老实地先爬到里头躺着。
从前到后,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令她觉得捉摸不透,后来他也躺了上去,将她揽到怀里。
她在他怀里瞧着他闭眼的样子,一直未有睡的意思。
她的脑中,想的都是他毁掉任家宅子,毁掉任嬷嬷牌位的一幕,他的恨意,他的疯狂,宛若一个十足的恶人。
许是意识到她的目光,他睁了眼:“怎么不睡?”
陆漪回神,马上闭上眼。
他看着她,没再说什么,紧了紧搂住她的力道,继续睡觉。
但陆漪哪怕闭着眼,也睡不着,为了安抚他,讨好他,她忽然又睁开眼,对他道:“我喜欢你,很喜欢你。”
他淡应了声:“嗯。”
她环紧他的腰身:“我对你是真心的,你相信我好不好?”
这一次,他没给回应。
她便又继续看着他的睡颜,不由发起了呆。
直到他闭着眼斥了声:“睡觉。”
怕他发怒,她赶紧闭上眼,后来再没睁过。
这夜,她睡得并不安稳,次日一早,她就倏地睁开眼,似是梦到不好的东西,看到杨寻瑾的脸,下意识惊了下。
杨寻瑾睁眼恰捕捉到她的神情,当即不悦:“怎么?”
她赶紧摇头:“没什么。”
他看着她那双掩不住惶恐的眼,薄唇微抿起来。
她见了,立即在他唇上亲了下,揽住他的脖颈柔声道:“真没什么,我只是做了个小小的噩梦而已。”
他便问她:“你梦到了什么?”
她反问:“你连这也要问?”
他抬手抚着她的脑袋:“你是我的,人,心,脑中的每一个想法都是我的,你必须告诉我。”
陆漪怔了怔:“这……”
他低头也亲了她一下,又是那温柔且危险的语气:“乖,告诉我。”
陆漪迟疑了下,才垂着脑袋弱声道:“我梦到你恨我的样子。”
杨寻瑾默了瞬,忽然问她:“你怕我?”
陆漪仍旧揽紧他的脖子,说出了口是心非的话:“我没有。”
杨寻瑾看着她,没再说话。
陆漪由他怀里起来,看了看外面的日头,便道:“我去给你准备洗漱水。”话语间,她越过他下了床。
杨寻瑾也坐起身,幽幽地看着她的背影。
被窝下,他的拳头渐渐握起。
穿好衣服,陆漪走出房间,不由下意识松了口气,才迈步离去。
这时恰邱忻走过来,他看到她,便马上过来讪讪地说道:“昨晚我很抱歉,是我想太多,误会了你。”
陆漪摇头:“没关系。”
她理解邱忻,大概是胡一栀的事情给其留了些阴影,才疑心变重。
她朝他笑了下,便欲朝院外走,未想隐约听到身后房内传来的闷哼声,她见到邱忻忽然往房间跑,也赶紧回去。
进入房间,他们便见坐在床上的杨寻瑾正捂着胸口闭眼喘气。
陆漪焦急地过去抓住他:“阿寻?”
听到她的声音,杨寻瑾倏地将她拉到怀里抱着,双臂的力量前所未有的大,似要将她碾碎塞入骨血之中。
陆漪被抱得很不舒服,亦觉得呼吸困难,甚至身骨被勒得很疼。
但她不言不语,任他抱着。
如果这样他能舒服些,真将她碾碎,她亦甘愿。
同样关心公子的邱忻看到这一幕,想了想,还是没去打扰他们,转身出了房间,并将门关上。
每一次发病,杨寻瑾都是痛苦的,这次亦是。
脸色急剧变得苍白的他,犹如溺水般,下意识抱紧怀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