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出色的,哪怕是做一件从未做过的事。
所以最后他堆出的雪人大而精致,比她见过的任何雪人都要好看,当时她见了,极为欢喜。
思起那份甜蜜与欢喜,出神的她不由轻勾了嘴角。
不知何时过来的杨寻瑾负手立于院口,一袭白衣的他,几乎与雪色融为一体,令人不易发觉他的存在。
目睹着陆漪的那缕笑,他负于身后的拳头紧握起。
邱忻看到小院中那一幕,再瞧了瞧公子阴恻恻的脸色,不由吞了吞口水,就要朝陆漪他们走去。
杨寻瑾忽然伸手拦住他,惹得他不解。
杨寻瑾忍下怒,甩袖转身离去。
邱忻摸不透公子的想法,再瞧了瞧陆漪与柳寂淮后,跟上公子。
柳寂淮不是个心灵手巧的人,他堆了个蹩脚的雪人,回头朝陆漪抬了抬下巴:“看我堆得如何?”
陆漪闻言回神,看到那雪人,她微僵。
记忆中的雪人有多完美,眼前的雪人给她的失望就有多大,脑袋不是脑袋,脖子不是脖子,眼歪鼻斜的。
她违心地道了句:“挺好。”
柳寂淮过于自信,他拍了拍身旁雪人的脑袋,满意道:“我也觉得挺好,瞧这个头,都快跟我一样高。”
陆漪附和着:“嗯,很高。”这大概是这雪人唯一的优点。
后来想到什么,她道:“你可以走了。”
柳寂淮脸上的得意僵住,他拧起眉,极为不悦道:“这才多久,你就要我赶我走?也太没良心。”
陆漪起身道:“阿寻快要回来了。”
“阿寻阿寻,你就知道阿寻。”柳寂淮难以忍受地真的生了气,声音拉大,“你是打算为了他众叛亲离?”
陆漪垂头:“抱歉。”
她知道自己这样对朋友很过分,可她没办法。
柳寂淮瞧了她这副模样一会,便烦躁地叉起腰,随即又道:“算了,不让你为难,我走就是。”
言罢,他怀着股怒气转身跃起,施用轻功迅速消失。
陆漪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微微叹息。
她转头瞧向他堆的雪人出了会神,便过去修改起来。
她的脑中想的都是前世杨寻瑾堆的那个雪人,下意识间,她把面前这雪人照着记忆中那雪人完善。
时间不知不觉地流淌,杨寻瑾负手缓缓踏来。
因为踩着雪,他的脚步声尤其明显,陆漪闻声稍顿,转头看去,见到他,不意外地收回目光。
杨寻瑾的脸色似乎正常,他道:“我来帮你。”
陆漪觉得他的手艺好,便应下:“好。”
堆雪人这种事,杨寻瑾只有前世为她做过一次,就算只一次,也足够他彻底熟悉,当下也更游刃有余。
雪人在他的精琢下,越来越像前世那个。
陆漪瞧着雪人,又有出神之意。
杨寻瑾双手在雪人上动,仿若不知冷似地,他时常会侧头看看她,却是看不到她露出半分笑意。
垂眸间,他眸中一片冷色。
他的手颤了颤,忽然一脚踢碎眼前雪人,牵起她就走。
陆漪回头看了看碎成一堆的雪人,又看了看他。
回到前头归惜苑屋内,杨寻瑾沉声吩咐张陆:“备膳。”
张陆应下,马上离去。
二人坐下,陆漪思起杨寻瑾刚才牵她时,那因碰过雪而极为冰凉的手,便给他倒了杯热茶。
杨寻瑾接过热茶,压着怒火。
他看着她道:“你说话。”
陆漪也低头喝着茶,抬眸问他:“说什么?”
杨寻瑾握紧茶杯,似乎感觉不到烫意:“难道你对我就没话说?”
陆漪实在不知无缘无故,有什么话好与他说,她稍思后,道:“其实我不饿,可以不用给我备膳。”
杨寻瑾道:“你最近吃得很少。”
陆漪闻言知道,自己说再多都没用,便又闭了嘴。
膳食仍是被端来两人份,她知道自己必须得吃,便拿起筷子。
然而她实在吃不下,又早早放下筷子。
杨寻瑾见了,忽然再难忍受地扔下手中碗筷,掀了桌上菜,一把将她拉到怀里狠狠地掐住她下颚。
他问她:“你为何总是这样,对你好,却不珍惜?”
陆漪的下颚被掐得极疼,秀眉拧起,不待她给出其他反应,他又狠声道:“看来你是不配我对你好。”
他忽然起身大力地拖着她朝外走,步伐极快。
陆漪被拖着,几乎摔倒,磕磕碰碰间,她问他:“你要带我去哪里?”
他没理她,只吩咐张陆:“备马。”
杨寻瑾将陆漪拖出府外,迫得她和他一同上马后,便驾着马迅速离去,拐到常平路,一路往南。
而这个方向,是前往温家的。
今日是温家老太太的大寿,当下的温家正是寿宴当中,因温家失势,都没多大兴头,这个寿宴便办得颇为简单,只邀请了些平时来往颇多的亲朋好友,但也还算热闹。
几桌人聚在正厅前,最北面摆着温老太太的高座。
温老太太的气色极为不好,瞧着比实际年纪要老十多岁,足见侯位失去之事,对她的打击多深。
但在这种特殊的日子里,她的脸上正强拉着慈和的笑。
温郑清的儿女是她的亲孙,温郑屿的儿女是她夫君的侄孙,加起来有九个,当下九个人在一道向她祝贺。
“恭祝(伯)祖母……”
“等等!”忽有声音打断他们。
所有人立即一道看去,便见杨寻瑾拖着陆漪大步过来,他们统统站起身,大部分人都觉如临大敌。
温玉璇立即出声:“你来做什么?”
杨寻瑾没搭理她,也没看她一眼,只将场上人粗略瞧过,随即笑了:“倒是巧,你们人都在。”
温郑清沉起脸:“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这是?”
杨寻瑾揽住陆漪的腰,侧头看了她一眼后,道:“当然无事不登三宝殿,而且是大事,我来是要通知你们,我要娶她,届时她会从温家出嫁,毕竟她是温郑清的女儿,是温家女。”
第078章
杨寻瑾的一番宛若惊雷般的话落下, 场上所有人都惊住,随即是一阵面面相觑,以为自己听错了。
温老太太颤颤地站起身:“你说什么?”
杨寻瑾瞧着众人的反应, 又道:“我要娶陆漪,到时她会从温家出嫁,因为她是温郑清的女儿, 是你们温家女。”
只要涉及到陆漪,素来寡言的他总能换一副模样。
在众人看来,他难得说出这么多话, 却将人惊得炸开锅。
温郑清的脸变得铁青:“你胡言乱语什么?”
杨寻瑾又瞧了瞧陆漪苍白的脸,悠悠地对温郑清道:“所以你这是不打算认自己的亲生女儿?”
立在一旁的陆白羽瞧着女儿呆怔的模样, 眉头拧起。
这件事忽然被揭出,谁也不好过。
沈氏受惊不小,她马上拉住温郑清的衣袖,睁大眼睛问道:“陆漪真是你的女儿?是你和陆白羽生的?”
作为妻子,丈夫的事情她最了解不过,难免想到多年来,温郑清与陆白羽素来的寸步不离。
何况陆白羽当初怀孕怀得莫名其妙, 始终生父不明。
越想, 她越是觉得杨寻瑾所言非虚。
温老太太看了看温郑清的神情,身子便颤得越发厉害,了解儿子的她,心里有了数,但当下如此多的人在, 她断是不能随便认下这事,否则他们的温家的脸面会被丢尽。
她厉声问杨寻瑾:“如此毫无根据的事,羞得胡言乱语。”
杨寻瑾倒是不在乎他们信或者不信,何况他们已经信了,他只道:“温家财力雄厚,此事一查便知,若是温家不想查,在场也不少其他大家族的人,大可以一查。”
再扔下这么一句话,他拉着陆漪转身离去。
温老太太忽然瘫坐在椅上,她心知肚明,此事不认也不行。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杨寻瑾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爆出此事,就算是假的,也会变成真的,何况是真的。
沈氏摇着温郑清的胳膊,激动道:“你说,陆漪究竟是不是你的女儿?”
温郑清一把甩开妻子:“别吵了!”
这好好的一个寿宴,未想却成了杨寻瑾毁掉他的工具。
此事他不想认,却由不得他否认,就算他今日否认,明日也会被人打脸,反而担上敢做不敢当的名声。
如今被杨寻瑾点明了方向,谁想查出根本不难。
他的拳头握得青筋暴起,这杨寻瑾简直欺人太甚。
沈氏措不及防被推倒,温玉霜忙过去把她扶起,她气得眼泪汹涌,面红耳赤,指着丈夫大骂:“温郑清,枉你当初装得道貌岸然,我才嫁给你,多年来,我们沈家对你们温家的扶持何其多,这仗的不过只是因为我觉得你是个值得托付,对我一心一意的男人,未想你从小就养了个贱人在身边,哪怕是我们成亲之后,你们还生了个女儿。”
她自小强势,不是个愿意与人共侍一夫的,未想她千挑万选的男人,竟是骗她如此深,这让她如何忍受?
沈氏这一闹,温老太太他们的脸面越发挂不住。
纵然温家门楣注定染上这个污点,他们也不该继续当这么多人的面闹出笑话,温老太太便忍着身子的不适,劝道:“事情的真相还有待查明,你不用管急着下定夺。”
温玉霜晃了晃母亲的胳膊,满含劝诫地唤了声:“娘!”
陆漪的身世,温玉霜与兄长温漾早就无意得知,他们都不意外,让他们受惊颇深的还是杨寻瑾要娶陆漪的事。
温玉霜的脸色颇白,心里难受得慌。
沈氏甩开女儿,抬起衣袖拭了拭泪,恨恨地大声道:“好,你们去查,我现在回沈家,你们何时证明此事为虚,我就何时回来。”
言罢愤然甩袖离去,决定收拾包袱离开温家。
沈氏的性子,熟悉的人都知道,她是容不下背叛的,只要此事为真,依照沈家对她的疼爱,她此生不归都是大有可能。
当下她放下了这话,他日她的不归也是在落实杨寻瑾的话。
温玉霜忙追了上去:“娘!”
沈氏这做法无异是在雪上加霜,待其回到沈家,他们本就失势的温家,铁定会失去沈家的依仗。
温老太太下意识站起身,又忽然晕了过去。
温家好好的一个寿宴,如今乱作一团。
常平路上,杨寻瑾带着陆漪驱马不急不慢地往国师府回,他低头瞧了瞧所受打击不浅的陆漪,冷问:“感觉如何?”
陆漪的脸色苍白,但说的话却极为平静:“我早就知道此事。”
前世她就知道自己这怀有原罪,令人唾弃的身世,所以之前杨寻瑾逼问她时,她如何也不肯说。
这个身世,从来都是她不愿意接受的。
她只是未想到,他居然会知道,甚至会当众揭开。
杨寻瑾想了下,道:“所以之前你所说的秘密,就是这个?”
陆漪垂下眼帘,未否认。
杨寻瑾贴着她的耳根笑了笑:“感觉如何?我将你这说得上是肮脏的身世公布于众,你是不是很难过?”
陆漪闻言身子微颤,却是问:“你厌弃我?”
杨寻瑾啄了啄她的耳根:“我厌弃不厌弃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样的你,究竟有什么资格与我拿乔?”
陆漪暗了暗眸色:“我明白。”
杨寻瑾却是不悦斥道:“你少说你明白,你能明白什么?”
陆漪低着头,由他生怒。
杨寻瑾见她这样,眯了眯眼,忽然加快了马速。
如温家人所想,杨寻瑾在温老太太寿宴上放了那番话后,无论陆漪为温郑清亲生女儿的事是真是假,外头人都当成是真的,何况说出那番话的还是最具威信的当朝国师。
不过两日,这事就在外头传开。
本来单单只是温郑清与其亲信偷偷生了个女儿,还不至于让人嘲讽,关键是温郑清这还算是骗婚沈家,毕竟谁会相信他与向来和他寸步不离的亲信,是在沈氏嫁到温家后搞到一块的?
沈氏跑回娘家后,沈家也算是与温家站在了对立面。
在这个节骨眼上,温家又一件大事被爆出,说是温家生意的当代掌权人温郑屿已经残废。
要知道,温家年轻这一辈中,虽有三名男丁,但除了温漾之外,另外两名都是孩子,尤其是温郑屿唯一的儿子温凌才年仅四岁,而温郑清的长子温漾虽算出色,却是从政,并不懂生意。
所以温郑屿有事,温家的生意可想而知。
很快,温家的生意陆陆续续出现大问题,令被赶鸭子上架的温漾忙得焦头烂耳,还根本不顶用。
温家后院中,卫氏与温玉璇正坐在亭下,脸色皆难看得厉害,尤其是卫氏,难以忍受地将手中茶杯砸了出去。
她浑身颤抖着,恨得牙痒痒,却不知从何骂起。
因着之前杨寻瑾那么一折腾,她就算捡回一条命,却是因元气大伤,这身子便再也养不回来,如今的她虚弱又苍老,四十多的年纪,看着像五六十,脸上的刻薄也越发明显。
而她的丈夫情况更糟,这辈子都别想下床。
如今温家的生意又遭此劫难,这让她究竟如何承.受得住?
不由地,她又拿起一个茶杯砸出去。
高氏牵着儿子温凌步来,见到发怒的主母,母子俩都有受惊。
尤其是高氏,知道他们被唤过来不是好事。
卫氏抬眸看到温凌,便压下怒火朝他招手:“凌儿过来,让母亲好生瞧瞧。”哪怕压着怒,她的模样依旧瘆人。
温凌窝在生母高氏怀中,不敢过去。
卫氏见了,当即又难以压制怒火,她厉声道:“过来,我才是你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