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伦纯禧公主——抱鲤
时间:2020-03-21 09:21:31

  这人一身冷戾煞气,但这头黑亮头发,倒是意外顺滑,像宫中的贡缎。容温没忍住,悄悄多摸了一把。
  班第是习武之人,五感敏锐,容温的小动作他都有所察觉。一直紧抿的唇角不自觉翘了一下,手下却毫不留情,一巴掌把宝音图扇到小牛边上去,冷斥道,“你今年七岁,不小了。”
  “那五婶还是大人呐?你为何要抱她。”
  “她是姑娘。”
  -
  唯一的姑娘容温,被班第一路以抱孩子的姿势抱到山脚下草甸,才放下来。
  好在此时天边暗色已完全笼罩了下来,容温略低着头,单手捂在脸上消散热气,默默随班第朝这片草甸上唯一的白色蒙古包走去。
  “阿布,额吉,我们回来了。”刚才还喊肚子饿得走不动道的宝音图,飞也似的扑到帐篷门口,蒙古牧民打扮的一男一女中间,“五叔的媳妇儿也来了,是位漂亮但不太会走路的公主。”
  帐篷前的男女闻言,对视一眼,赶紧往前迎了好几步,热情的跟容温打招呼。
  这对男女是夫妻,汉子叫浩吉格日,译为‘秃头’。
  那头乱糟糟的卷发,倒是真的稀疏得很——名副其实,人瞧着很是和善。
  女人名叫满塔格日,译为小圆脸,是个怀着六七个月身孕的淳朴妇人。
  “公主,请里面上座。”关内都说蒙古粗狂放荡,实则论起对待客人,蒙古人是很讲礼的。
  秃头夫妻面对公主身份的容温时虽难掩拘谨,但十分诚挚热情的邀容温进帐篷歇息。
  容温笑着随夫妻两进了帐篷。
  帐篷内空间不大,陈设一眼览尽。析木柜木箱用得发黑,地毡也只小小一块,一应物什老旧灰扑,很是清贫。
  唯一有些许亮色的,大概是木柜北角上敬放着佛龛和佛像。
  容温与班第并排盘坐在唯一一张木案客席前,秃头面带笑意,陪坐在主位,奉上新煮的奶茶。
  小圆脸则挺着个大肚子,由两个孩子帮忙,除了把事先预备好的奶皮子,奶饼,酸马奶几样吃食端上来。
  接着,又去炉子前捣鼓一番,端了一碗肉糜炒米及一小银盆血肠单独放在容温面前,搓着手不好意思道,“帐中粗简,无甚好招待公主的。公主远道而来,定是饿了,好歹吃一些。”
  “辛苦你了,这些都很好,多谢。”容温面上浅笑相应,实则心中惊涛骇浪。
  方才借着油灯亮光,她仔细打量过了。宝音图与小圆脸夫妻二人相貌全然不像,反倒是与京中以俊朗闻名的大阿哥活脱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所以,这个宝音图到底是什么身份?
  这对夫妻又是谁,真是只是普通牧民吗?
  班第为何会与这样几个身份天差地别的人相交?
  还有小牛,他为何要把一个汉人孩子带到蒙古来?
  容温忍不住看了班第一眼,他似乎藏了许多秘密。
  -
  容温口味清淡,并不喜欢粘腻腥味重的吃食。外加上大病初愈,赶了这一天的路,胃口不好。
  用了一些肉糜炒米和奶饼后,又在小圆脸期待的眼神中,夹了一小截暗红的血肠放进嘴里慢慢嚼着,便不再动了。
  班第见状,把她面前的碗盆全挪到自己跟前。那碗血肠让宝音图端了过去,两个孩子与小圆脸分吃,他自己则风卷残云的把容温剩下的东西全倒进了肚子里。
  容温不太自然的移开眼。
  虽然知道蒙古这地界,靠天吃饭,点点滴滴都来之不易。百姓格外珍吃食,从不剩饭。
  但是亲眼看见班第这样大喇喇吃她剩下的东西,还是让她觉得别扭,甚至羞赧。
  用过夜食后,细心的小圆脸便发现容温精神不济,猜她是赶路劳累,便招呼着领了容温去不远处的小河边梳洗。
  这个时节,将将进五月,苏木山的夜晚还凉得很。
  容温带着被河水冻出来的一身鸡皮疙瘩回来时,班第正用架木、苫毡、绳带几样东西搭帐篷。
  容温还是第一次见人搭帐篷,难免好奇,伸着脖子看班第动作。
  班第斜睨她一眼,默不作声把最后一条绳带系紧。
  起身去了旁边的小圆脸夫妻的帐篷里,拿了一套毡垫和毡毯过来,扔在帐篷里示意容温进去。
  “我把这里占了,你睡何处?”方才去河边时,容温听小圆脸讲过,这些年班第来苏木山,只要见他们夫妻在山脚游牧,便会搭个小帐篷住他们边上。如果不在,他便会随便在山上随便凑合。
  这个时节去山上,可有些冷。
  “山上。”班第似浑然不在意冷暖,一句话都没多的,指了指毡垫毡毯,示意容温,“自己铺。”
  容温长这么大,虽然与受宠两个字没什么关系,但毕竟是养在慈宁与寿康两宫眼皮子底下的,不至于有奴才嫌命长在日常上苛待她。
  铺床叠被这种事,她只见奴才做过,自己从未动过手。
  是以,笨手笨脚的。
  刚把毡垫左边铺平,右边又被扯出褶子了。好不容易把右边整理还,左边又乱了。
  班第抱臂站在一旁,看她手忙脚乱的样子,灰眸里染了极淡一层笑意。
  最后才施施然上前,示意容温让开。长臂扯着毡垫两角使劲抖落了几下,然后顺势放在地上——平平整整。
  铺好毡垫,班第似准备出去。
  “你真厉害。”容温笑眯眯的,真心实意的夸赞道。
  班第没应声,一双大脚却莫名转了个方向,拿过一旁的毡毯替容温打散,整齐重放在毡垫上。
  这才大步离去。
  容温盯着他略显仓促的背影,诧异挑眉,像是想到了什么,莞尔笑开。
  -
  班第这个小帐篷,除了地上的毡垫与毡毯,以及角落里放着的一张矮几,一盏油灯,什么都没有。
  容温想找个枕头都没找到,只能无奈躺下。
  她从昨日下午被多罗郡王塞上马车,几乎是被连夜赶路送到苏木山来的。此时平躺着,困顿得很。
  不多时,眼皮便开始打架,整个人不自觉往毡毯里钻,鼻尖似萦了一股熟悉的山间草木味道。
  半梦半醒间,容温脑中后知后觉蹦出一个念头——炸得她瞌睡醒了大半。
  这帐篷是班第的,这套毡垫毡毯十成十也是班第的。
  她躺在班第的被窝里!
  容温双颊滚烫,飞快褪下腕间的佛珠念了一遍心经,这才迷迷糊糊再次蕴起睡意,睡了过去。
  半夜,睡在帐篷背后,天当被地当床的班第凭着过人耳力,听见小帐篷里频繁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悄无声息的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容温没有枕头,又是第一次睡毡垫毡毯这种东西,不安稳,也不习惯。哪怕在睡梦中,也不忘四处拱脑袋,想找个舒适位置。
  班第居高临下,灰眸半敛,看被毡毯裹成只春卷的她,来来回回到处蹭。直接蹭出了毡垫位置,睡到了草甸上。
  男人的浓眉不自觉拧了一下,蹲下身,轻巧提着那只‘春卷’放回毡垫上。
  睡梦中的容温像是察觉到了什么,顺着他手的方向滚了滚,一副要用他手臂当枕头的架势。
  班第睇着已经半挂在自己胳膊上的脑袋,径直推开,最后却又鬼使神差的坐在了地上,大腿正对着容温的头。
  片刻之后,容温果然蹭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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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温第二日揉着脖颈醒来时,外面已天光大亮。待瞧清自己这身皱巴巴的衣裳后,容温难掩嫌弃,立刻去拿了多罗郡王给的行囊。
  可是翻来翻去,只翻出一套艳红的草原女子骑装来。
  容温瞅着这刺眼的颜色,莫名想起了班第曾送给她的那套‘紫茄子’。郡王府的人,别的她不敢说,但这眼光绝对是一脉相承。
  没有衣裳换洗的情况的下,再爱美的心也只能收着。容温兴致不高的换了骑装出来,正好宝音图和小牛两从远处欢快跑来。
  宝音图嘴甜,又不太认生,围着她便开始笑闹,“五婶,你好懒,起得真晚。不过看在你漂亮得像新娘子的份上,我就不羞羞你了。”
  小牛是在京城长大的,知道什么叫尊卑有别。对容温恭敬许多,但还是难掩小孩子本性,闻言使劲儿跟着点了几下头,喃喃的夸,“很漂亮。”
  容温有些好笑——小孩子八成都爱鲜艳的颜色,越是鲜艳越觉得好看。她没硬掰小孩儿审美的意思,遂笑着问起,“怎么没见你阿布和额吉?”
  班第也不在。
  “阿布与额吉天不亮就放牧去啦。”宝音图冲容温眨眨眼,大声答道,“五叔去了山上,但是有给五婶留吃的。”
  “唔,我等会儿再吃吧。”容温不太有胃口,“我先去河边梳洗。”
  “那我们陪你!”
  宝音图拉着小牛缀在身后,像两只小跟屁虫。容温趁机问了他为何称呼班第五叔。
  “因为他就是我五叔啊。听我阿布和额吉讲,小时候是五叔把我托付给他们养的,但是五叔每年都会来看我。这次他不仅自己来,还给我带来了小牛做玩伴,我可太高兴了。”
  宝音图果真不是小圆脸夫妻亲生的。
  容温心头略微发沉,却碍于孩子天真烂漫的笑颜,并未继续问什么。
  三人说说笑笑,很快到了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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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班第寻来时,便看到的是这样的情形。
  一袭红衣似火的姑娘,轮廓柔和,垂头坐在河岸,背后是静静流淌小河与起伏和缓的小丘,茂盛的野古草与糙隐子草随风飘扬,却远不及她绯丽的裙摆耀眼。
  若是没有那两个在她头上作乱的小子,扯得她龇牙咧嘴。此情此景,说是能入画也不为过。
  见班第来,宝音图笑嘻嘻的抬头和他打招呼,“五叔你来看,我们给五婶编的辫子漂亮吗?”
  先前容温洗漱时,觉得自己水中的倒影略显怪异。起初以为是衣裳颜色太艳,后来才想起是自己的小两把燕尾发髻与这身骑装不搭,便想着换个发式。
  宝音图瞧出了她的意思,自告奋勇,说他会编特别漂亮的小辫子。容温瞧着他头上卷卷曲曲,但不乏精致的小辫子,将信将疑的应了。
  宝音图确实会编小辫子,但是下手没个轻重,容温险些被他薅哭。小牛动作温柔许多,但手艺不行,编出来的辫子松松垮垮,难看得紧。
  班第来之前,容温正在劝这两孩子放过自己,也放过她。可这两个孩子分外坚持。
  见到班第,容温是从未有过的激动,瞪着发红的眼眶求助,很是可怜。
  班第沉脸走近,赶走还想继续祸害容温头发的两个孩子。
  一双灰眸扫过容温散乱不堪的脑袋,落在她那双发红的小鹿眼上。
  容温没理他,自顾对着河水,打算把头上编了一半的小辫子解了。
  班第盯着她的动作,微不可察的轻哂一声,挑眉问道,“你不会?”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公主低下头,无言以对。
  她在班第眼中,大概是个彻彻底底的废物。
  走路不会,铺床不会,编发也不会。
  容温不想理班第这个问题。
  偏着脑袋继续解小辫儿,边上的草地突然陷下去一些。
  下一刻,一双大手捋起她的长发。
  容温脊背发僵,双手动作不由停了下来。任由那双大手取而代之,十指慢条斯理的在她发间穿梭。
  沉默——起时是因尴尬。
  后来,大概变成了默契。
  直到容温实在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抱怨中带了不自觉的娇憨,“嘶——你怎么比宝音图还没轻重。”
  班第闻言,直接松开了编到一半的小辫子,起身欲走。
  “嗳……”容温灵关一闪,想起昨夜他铺毡毯的事,脱口而出一句,“但是你编得比他漂亮多了!”
  班第窒了一刹,又面无表情的坐了回来。
 
 
第31章 
  容温顶着一头不算特别齐整的小辫子近水而照, 认真把因没编好而翘起来的发丝按下去。
  班第无声瞧着她细致讲究的做派,视线游移, 落在她清润的侧颜上——眼角弯弯,尽盛着满意欢喜。
  草原的小河岸边, 杂草野花,翠青枯黄,肆意疯长。唯她漂亮精致, 不同寻常。
  一时间,班第倒分不清,显眼的是她身上那袭红裳,还是——她。
  容温花了快一盏茶的时间, 才打理好自己, 笑盈盈对班第道, “我好了,回去吧。”
  两人几乎是一齐起身。
  男人高大的身影笼下来,明艳的天光顿时被遮去大半。
  容温觉得一股压力自身侧传来, 忍不住歪着脑袋抬头望他。
  班第察觉到她的视线, 默然回望。
  方才坐着还未发觉, 她今日似乎格外矮。
  少了精致高耸的发髻,没穿一无是处的花盆底。
  扎着头俏丽小辫儿的姑娘,娇娇小小一个, 距他肩膀还差几分。
  班第余光不经意扫过容温脚上那双方便舒适的大红翘头毡靴。
  半垂的灰眸底下, 隐约的, 竟有几丝夹杂满意的浅笑掠过。
  “跟上。”
  “等等!”容温叫住他, 问道,“你脸上的伤,可是没上药?”
  昨晚四下昏暗,他面上的须发又蓄了起来,遮了半张脸,容温只隐隐感觉横亘在他脸上那道鞭伤还没好全乎。
  方才两人对视时,容温才真切感受到,哪是没好全乎,根本连痂都未结,暗红一片。
  距离他被多罗郡王鞭笞已七八天了,若是认真上药,早该结痂了。
  班第抬抬眼,没吭声。
  他嫌麻烦,容温给的伤药,压根没用过,全靠皮糙肉厚硬抗了下来。
  容温看他的反应,便知自己猜对了,蹙眉不赞同道,“你这样不行的。”
  有什么不行,女人就是麻烦。
  怕伤怕疼算什么男人,班第浑然不在意的姿态,朝容温挑挑下颚,“走。”
  容温坚持道,“你该上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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