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长公主让她去府中,八成是摆了出鸿门宴,让她去领教训的。
如今她又惩治了归化城中人人退让,身关两国邦交的‘活祖宗’魏昇,大长公主怕是更生了教训她的心思。
容温心知肚明大长公主八成对她‘不怀好意’,反正她又指望不上大清,何须去伏低做小,受些闲气。
之后的日子,容温只是面上使唤奴仆给大长公主府送了一份拜礼,人影都没往大长公主府去一下。
自顾领着人在归化城玩耍游乐,不亦乐乎,日子如流水般飞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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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这是您让准备的衣裙。”樱晓捧了一件艳丽似火的猩红骑装上来,“您瞧瞧可还满意?”
容温扫了一眼,便觉得眼睛被晃得疼,忙不迭的点头,“明日那达慕,我就穿这件。”
这种晃得眼睛疼的颜色,是科尔沁男人一脉相承的审美,穿这个去见班第准没错!
“……”樱晓盯着容温揉眼睛的动作,默默捧了衣裙退下。若放在以往,她肯定会叽叽喳喳追问喜好淡雅的容温为何选这么一套艳丽的衣裙,可是如今,她不爱问了。
容温兴致勃勃翻看着给班第准备的‘礼物’,未曾留意到樱晓的反常。
这一夜悄然过去。
第二日一大早,土默特王府便热闹了起来,除去老福晋与一些必要留守的护卫,不管主子还是奴才,纷纷往街上涌去。
容温除了与王府的老福晋关系好,跟其他人都关系平平。这般喜庆的日子,也没必要与些不熟悉的人不尴不尬的走在一起,败坏彼此兴致。
双方遂在王府长街口分开。
土默特王府的人往举办那达慕大会的城中央去。
容温一身红装,骑着小白马,则由多尔济及一群护卫护送着,逆着人群,往东城门口去。
昨日夜里,容温便派人守在班第入归化城必经的东城门,以便第一时间得知他归来的消息。
可都这会儿了,还未听奴仆前来传话。
那人肯定是还没到了。
容温打算去东城门迎迎他。
他一进城便见到她,肯定高兴。
多尔济精怪得很,看破了容温的小心思,一路上不住调侃她,“五哥若是傍晚才入城,五嫂岂不是得枯等一天。这么多热闹不瞧,岂不可惜。”
这些日子相处,多尔济与容温相处得不错,不再客气的唤“公主嫂嫂”,而是改口五嫂。
容温毫不示弱,“听说那达慕大会,未婚男子若赢了比赛,可当众用彩球给心仪的姑娘求亲。怎么,你急着去求亲?”
多尔济脸皮厚,半点不害羞,煞有介事的颔首,“没准儿不是我向姑娘求亲,是姑娘瞧上了我,主动向我求亲。若我不赶着去,岂不是白白错过大好姻缘。”
“……还能姑娘主动求亲?”容温好奇问道。
“当然。”多尔济随口道,“我五哥十二岁时,便有姑娘送……”多尔济似想起了什么,猛扫容温一眼,突地把嘴闭得像蚌壳。
容温好笑道,“我又不骂你,你继续……”
容温话未说话,忽然听闻后方传来阵阵喧嚣异动。
紧接着,便听一道凄厉嗓音高喊,“快跑啊,噶尔丹打进来了!”
第60章
归化城四周皆以高大青石与几处巍峨山脉为筑, 把整座城池密密实实围在这处难得的草原沃土之上,只有一东一西两处城门可供出入。
噶尔丹大军出其不意, 自西方向压来, 普通百姓惊慌之下,纷纷朝容温他们所在的东城门涌,想趁着噶尔丹部众未攻进城杀掠之前,逃出去。
那达慕大会当日,来参加大会的牧民、牛、羊、马、骆驼等,本就把城中挤得茫茫当当。如今这一乱, 街上便是蹄声阵阵, 嘶鸣哀嚎,纷杂不歇。
也不知怎么回事, 一向温顺听话的小白马, 似乎被这大动静吓到了,不安的尥了两下蹶子, 容温只勉强驱使它往街边靠了几步, 它便木愣愣傻在原地不动了。
“五嫂!”多尔济也发现小白马呆了,惊得额上冷眼直冒,立刻示意护卫收拢,紧靠在容温几个女眷身边。唯恐一个不察, 她们便被赶着牛马骆驼等牲畜逃命的百姓挤散或踩踏了。
嘈杂声里, 多尔济几乎用吼的对容温说道, “五嫂, 噶尔丹突然率大军由赤峰城而来, 转攻归化城,泰半是因达尔罕王爷他们攻其漠北腹地一切顺遂,我们得赶紧走!”
噶尔丹失了腹地,大军少了后方供给,便犹如被釜底抽薪,斩断根脉的大树。面上再是光鲜,也阻挡不了颓势。
摆在噶尔丹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趁士气未完全倾颓之前,背水一战,攻入关中;
要么暂歇入住关中的野心,重新抢掠草原,休养生息,留待来日再战。
此时,噶尔丹出其不意以大军攻归化城,明显是选了后者。
多尔济担心,噶尔丹的目的不止是归化城这座草原名城。而是准备借道归化城,直攻距此处急行军不过一日路程的科尔沁。
——一为抢占科尔沁的领土,据为己有;二为一雪前耻,报被夺漠北腹地之仇。
这个关头,若容温这个和亲公主及他们这群科尔沁人不幸落在噶尔丹手里,死反倒是件好事。就怕是受尽屈辱,生不如死,到头来还要被用来威胁科尔沁。
按理说,不应该如此的!
先前他们一行巧遇科尔沁大军时,容温曾亲眼见过,达尔罕王爷修书给归化城的清军及土默特王两方,说明科尔沁大军动向,让他们务必小心提防噶尔丹狗急跳墙,转向往归化城入侵。
既然早有预警,那为何今日噶尔丹十来万部众,会恍若幽灵自暗而生一般,无声无息出现在了距离赤峰城五六日路程外的归化城,甚至半声未闻前方有任何战鼓战报传来。
这其中必有蹊跷!
不过,现在不是探究因由的时候。
容温看了眼人头攒动的东城门口,未曾见到那道熟悉的高壮身影,心跳仓皇,也不知是安心还是不安。双手拽紧马缰,当机立断。
“多尔济,咱们出城后,便分为两行。你领人往西,去通告科尔沁部备战驰援;我带人往北,沿途去找你五哥。”
班第的脾性,若是不知她与多尔济已经逃出城,势必会潜进归化城寻人。他的身形比一般人高大,眸色也异于常人,不好掩藏,极易暴露。若真如此做了,无异于主动往噶尔丹弯刀下送。
再厉害的巴图鲁,也抵不过敌人的千军万马。
“不行!归化城往北行,势必要绕过大青山脚,山路崎岖陡峻,山中还有豺狼虎豹,十分危险!”
多尔济闻听容温的打算,立刻绷紧脸反对,“再说,此时车马混乱,音信不通,也不知五哥行到何处了,五嫂你若是在路上与五哥错开,岂不是凭白冒险一趟。五嫂,你还是随我回科尔沁,我另外派人去寻五……”
多尔济话未说完,原本骑马护在他身旁的健壮侍卫,忽然被不知从何处窜出来的野骆驼撞得凌空飞起几丈远,重重砸在街边房屋的白墙上。
“啊——”
不等其他侍卫下马去扶,便见边上暗巷里,又窜出十余匹体型异常高大的野骆驼,径直朝他们一行横冲直撞而来。情急之下,卫队四下分散躲避。
原本以容温以及樱晓、扶雪三位女眷为中心的护卫圈,顿时被冲得七零八散。
好在这次小白马争气,肯听话了,容温险险躲过一劫,寒着脸紧盯向不远处那些四处踩踏,造成百姓恐慌的野骆驼,心有余悸问一直护在她身后的多尔济,“城中为何有这般多野骆驼?”
野马、野骆驼这些未经驯化的牲口,野性难驯,脾气爆裂,极易伤人。所以归化城中,是严禁这些牲口进来的。
容温担心,野骆驼忽然正对他们一行人窜出踩踏,并非偶然,而是有人存了歹心,刻意为之。
若真如此,他们出城后,便要格外留心。
多尔济敏锐领会到容温的未尽之意,顿了顿,抓紧弯刀握柄,半真半假解释道,“我幼时随大哥和五哥他们来归化城看过一次那达慕大会,当时比试条目中,套马杆与……赛骆驼似乎都用的野生牲口。”
多尔济飞快眨眨眼,为掩饰说谎,也为绷住狂跳的右眼皮,催促道,“五嫂别多想,眼下卫队被冲散了,一时半会也聚不齐。我先护送五嫂出城,别的出去后再说。对了,五嫂,你的小白马胆子太小可能会出事儿,你还是与你的宫女同骑吧!”
“好。”
容温话音刚落,左右便各伸出一只手,樱晓与扶雪异口同声道,
“公主。”
“公主。”
容温下意识搭上扶雪的手。
扶雪比之樱晓瘦弱娇小许多,她二人同骑,肯定比她与樱晓同骑,马儿跑得快一些。
樱晓见状,眸瞳不自觉缩了缩。
——她在右边,容温分明上她的马更顺手,却选择了扶雪!
她不是傻子,能明显感觉出,自桃知出事后,容温便刻意疏远她。甚至不惜,故意重用一个曾经被她瞧不上眼的低贱试婚格格,来打她脸。
这十来年的主仆情分,终是要走到尽头了。
樱晓目色晦暗不明,死死盯着不远处三层酒楼上,迎风招展的大红幡子。
——想起那些人曾交代她的话。
未曾缩回去的手,忽然大力拽回还未顺利跳到扶雪马背上的容温,失声尖叫起来,“公主当心!”
随着樱晓这声尖叫,数支霍霍良久、寒光凛冽的利箭似得到了某种信号,穿云破空,自那道红幡子招摇的二层酒楼窗镉射出,直冲容温他们所在的方向而来。
百姓本就因野骆驼踩踏还未镇定下来,又突见利箭如雨。
为了活命,谁都想往城门外挤。
霎时间,满大街的呼救喊叫,愈发混乱,往前寸步难行。
这般情形,几乎是坐实了容温先前的揣测。
——有人似乎早预料到了今日,想方设法阻止他们出城。
多尔济面上那副笑模样被紧张取代,一边指挥护卫挡箭勿要伤及女眷,一边急声催促容温,“五嫂,你随护卫先走,我断后,随后再沿路去追你。”
容温耳畔划过利箭的‘咻咻’声,闻言心头沉得厉害。
二楼上射下来的箭说多不多,多尔济及护卫们尚能应付。但为了护卫她们几个女眷,多尔济等人行动间难免有所掣肘。
此时她们留下,一拖再拖,只会成为多尔济的负担。
容温一拽马缰,别开眼狠心道,“好,你们也勿要恋战,速速撤出!”
“我明白。”多尔济高声下令,“察哈尔,你带两个人护送公主!”
这个察哈尔,乃是多罗郡王的得力手下。
先前容温被罚去苏木山,便是他驭车送去。
这群护卫里面,就属他武艺最为出众。
十三岁的多尔济,笑起来灿烂无忧,却永远是最细致那个。
容温眼眶发酸,冲多尔济高喊一声“保重”后,随着察哈尔与两个侍卫‘辟’出来的路,艰难往城门口挤去。
眼见那道巍峨青石城墙越来越近,樱晓再次拉了容温衣袖一下,激动道,“公主你看,额驸来了!”
“哪里?”她声音委实不低,不止容温听见了,察哈尔几个侍卫也听见了。俱是大喜过望,顺着樱晓手指的方向扭头回看。
果然瞧见在她们背后五六丈开外,人群之中,混着个身着科尔沁赤黑甲胄的高大男子背影,此时正逆着满城往城门口逃窜的百姓,往城中挪,像是要进去找人。
男子没有骑马,不过从背影看,那身量确实比周边的人高出许多,鹤立鸡群一般。还有那头高高束起,显得极有精气神的乌发。
“是台吉,真是台吉!”察哈尔激动得眉毛翻飞,张口便要高喊住‘班第’。
容温目不转睛那道出众的赤黑背影,面上喜意逐渐减淡。
有种古怪的直觉……
那道背影像班第,好像又比班第少了股杀伐戾气。混迹在人群之中,除了身量,再无任何显眼之处。
还有,他们分明一直在顺着城门口前行,‘班第’是逆行向城内。没道理这般显眼的‘班第’与他们擦肩而过,行了五六丈远,他们都未发现彼此。
——除非,‘班第’不是从城门口进来的。
垂眸凝想一瞬,在察哈尔开口唤‘班第’之前,果断把他拦下来,示意道,“用哨音!”
曾经在苏木山脚,容温曾亲眼目睹过察哈尔以短短长长几道呼哨唤来在山顶的班第。
“啊?”
哨音比之喊叫确实更能易分辨,察哈尔也未细想,配合吹出几道嘹亮口哨。
‘班第’依旧自顾往前城中挤,毫无反应。
“台吉没听见?”察哈尔疑惑,以班第的耳力,就算此时再吵,也不应该啊。
这可是科尔沁传密信专用的暗哨,凡事知晓暗哨的,对这哨音可谓敏感,隔一座山都能传信,没道理距个五六丈远,街上嘈杂一些,台吉便听不见了。
容温见状,盯着吵嚷不休的大街,蹙眉道,“再吹一次。”
“公主。”樱晓忽然插话,“此时城中催牛赶马的人多,额驸就算听见了哨音八成也不会放在心上,要不是还是唤他吧。”
容温明眸淡淡扫过樱晓的脸,冷声再次命令察哈尔,“吹!”
察哈尔再次吹响哨音,‘班第’依然不为所动。
“这……”察哈尔瞠目,不用容温说,又赌气的连吹好几声。
“停下!”容温不动声色道,“台吉肯定是急着去救多尔济,无心顾暇,不必唤了,我们先出城!”
察哈尔单手摁在弯刀握柄上,狠狠盯着‘班第’的背影,“公主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