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伦纯禧公主——抱鲤
时间:2020-03-21 09:21:31

  ——土默特王府与大长公主府,乃是这归化城内两根定海神针,身系军心稳定,轻易动弹不得。
  这般危机时刻,别说严查,最好连一丝波澜都不要起。
  今日如果班第执意要动这两府的人,来日若被有心之人提及——轻则说他有扰乱军心之嫌,重则说不定把战败的屎盆子扣他头上。
  土默特王爷与科尔沁部交好,心知肚明班第手握实权,得部族看重,极有可能是下一任多罗郡王。
  若此时他放任班第因一时冲动,为一个生死未卜的和亲公主惹祸上身,而不规劝。来日科尔沁部因此对他生了龃龉,影响两部之间的关系,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再则,若真被班第查出纯禧公主失踪,与王府有关,他麻烦可就大了。
  于公于私,土默特王都不愿意见班第查探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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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长辈的关系,班第与土默特王还算熟悉。深知他这大肚子里,装的花花肠子不少。否则如何能从老王爷几十个庶子中胜出,顺利接任这土默特王爷之位。
  “多谢王爷提醒。”班第单手按上佩刀刀柄,眉目冷戾,一身肃杀,“今日,公主我是一定要寻回来的。王爷愿意配合,甚好;若不配合,那便由我安排。”
  察哈尔等人见状,手也纷纷摁上刀柄,气氛一触即发。
  “班第!”土默特王好歹也是个王爷,脾气还是有的。见班第如此不识趣,也恼了,厉声呵斥。
  “归化城城中男丁,除了两府外的守卫,此时都在城楼苦战,本王抽不出人替你探查公主下落。你若有本事,便凭你身后这十几个人,去把偌大一个归化城翻过来。”
  班第握刀的手不自觉攥紧,指骨凸显泛白,眼角往上挑着,凛冽似霜雪。
  察哈尔观当下形式,黑脸凑近班第,轻声提醒,“台吉,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土默特王在归化城经营多年,肯定比我们这些外来人强。找公主要紧,你别和他硬来,服个软。”
  班第头一偏,两指拨开察哈尔。
  他活了二十多年,从不知‘服软’二字怎么写。
  “你真以为,我会毫无准备入城寻人?”班第微阖双眼,目不转睛盯着已隐没最后一丝天光的残阳,面色比天色还阴暗。
  “在大青山听闻难民说起噶尔丹攻城时,我已让随行的乌恩其折返北上。至于他是径直去往数百里外的漠北给达尔罕王等人送信,还是去偏北处就近找喀喇沁部借兵暂解归化城之危,全在王爷一念之间。”
  喀喇沁部与土默特部比邻而居,中间只隔着一座大青山为界,往返不过大半日功夫。其实力雄厚,仅次于科尔沁部。
  按唇亡齿寒这个理,土默特部遭遇突袭,应立即前往喀喇沁部借兵才对,而非指望与之隔着往返需要两日路程的科尔沁部调兵增援。
  一切皆因前事。
  多年前,草原各方混战将将结束,土默特部与喀喇沁部都在争归化城与大青山的归属权。
  土默特部仗着与太|祖皇帝关系好,硬是以小吃大,把归化城与大青山尽数收入囊中。自己吃饱了肉,连口汤都不给喀喇沁部留。
  从此,两部交恶。喀喇沁部一旦发现土默特部有牧民入了自己境内,轻则收缴牛羊;重则派兵进攻,抢掠一番,没少让土默特部头疼。
  土默特王听闻班第的话,小眼圆睁,又惊又喜,早忘了与班第僵持的事,再次抓住班第胳膊,“你真有办法让喀喇沁派兵增援?”
  若真如此,他也不用担心,归化城守军撑不到科尔沁来援,部族亲人都葬于此战。
  班第面无表情,以刀柄抵开土默特王的手,冷声道,“选择权在王爷手里。”
  土默特王来回盯着班第打量几眼,咬牙道,“年轻人,算你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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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土默特王相助,不过大半时辰的功夫,便把容温一行在出城时遭遇的几次‘意外’,挖出了小半。
  野骆驼窜出踩踏,八成是意外,容温一行倒霉,正巧碰上了。
  冷箭刺杀,是魏昇手笔。
  假扮班第,想引容温等往返回城中的,则是大长公主府的人。
  扶雪坠马,设计假装容温坠崖这两桩事,暂且没查出来是谁动的手脚。
  ——最关键的信息没挖出来,照样找不到人!
  班第厉眸转向察哈尔,“让你去查公主那两个宫女,结果如何了?”
  “樱晓一直未曾醒来,找大夫看过,说她被下了药,起码要睡到明日午时。扶雪说自己在扶樱晓时,不小心被樱晓踹到了小腹,才会跌下马。”
  察哈尔惭愧道,“也查了这两宫女在归化城这些日子的动向。这两人不当值时都爱往府外集市上跑,接触的人也杂,一时间倒难以排查她们谁嫌疑更大。是属下失职,这么些日子下来,竟从未察觉到这两宫女可能藏了奸。”
  “眼下已是戌时过半。”星河已齐聚天上,班第却无心欣赏,更无心理会察哈尔的愧意,拽着腰间那把玄乌短铓,暴躁低吼,“最迟戌时末,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把那两个宫女嘴撬开。”
  “是。”察哈尔领命离去。
  “站住。”班第突然叫住他,目色孤绝,携霜带寒,戾气十足道,“不必等戌时末了,你现在去把大长公主、魏昇、还有侧福晋母女通通带来!”
  发现容温始终到现在已经快三个时辰,他的耐心用尽了。
  与其绕着弯子去撬那两个宫女的嘴,得到些似是而非,需要印证的消息。不如直接下手,擒贼先擒王。
  他不管撬开的是谁的嘴,只要能问出容温下落。
  察哈尔这疯狂的吩咐惊得一怔,“台吉,那是大长公主,万万动不得。而且,我们这才十几个人,也闯不进重重守卫的大长公主府。”
  “怕了?”班第冷嗤一声,提起弯刀阔步往外走,“这时辰,乌恩其带着喀喇沁的骑兵将至归化城。我先去大长公主府,你去接应。”
  察哈尔快追出去,急声劝阻,“台吉打算兵围大长公主府?万一公主没在大长公主府,这如何收场?”
  班第顿住脚,微眯起的灰眸,涌着血色,杀机毕露,“那她该庆幸,逃过一劫。”
  外面兵荒马乱的,谁手里有兵,谁就底气足。否则,名头再响也没用。
  察哈尔后背一凉,盯着班第那柄弯刀,不敢置信道,“台吉,你打算……”
  不等察哈尔说完,外面土默特王的侍卫押着一个贼眉鼠眼的矮小男子快步而来,气喘吁吁禀报道。
  “台吉,这是魏昇的随扈。方才我们在外打听公主下落时,发现这小子也在悄悄打探魏昇的消息。问过后方才得知……”
  侍卫有几分小机灵,深知有些话出口便是祸事,及时住了嘴,逼着魏昇随扈自己说。
  魏昇随扈被刀抵着脖子,面上又站了个满身煞气似阎罗的高壮男子,几乎没什么犹豫,一股脑交代了。
  “今日城中动乱之时,魏二爷没急着出城。反而用一包金银,神神秘秘买了个姑娘带到银佛寺,关在客房里许久也没个动静。奴才发现不对冲进去时,床上和地上滴着不少血迹,可两人都不见了。”
  随扈说着,猛地扑到班第脚下大哭求饶,“贵人饶命,奴才只知魏二爷觊觎纯禧公主,但真不知他今日买的姑娘就是公主,否则借奴才一百个胆子也绝不敢助纣为……”
  随扈最后一字未说完,脖颈一疼,人已歪倒在血泊之中。那双眼,还不甘心的圆睁着。
  班第提起沾血的弯刀,身影飞速隐没于夜色之中。
  察哈尔见状,一拍那个带随扈回来禀告的侍卫肩膀,心有余悸叹道,“兄弟,还好你来得及时,不然……”
  不然班第这回就铸成大错,再无回头之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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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班第领人围了银佛寺及方圆五里,并顺利找到了随扈所说的那间血迹斑斑的客房。
  一下午的时间,大片的血迹早已在凌乱的床铺上凝成暗色。
  瞧着,却仍让人触目惊心。
  班第心头动荡不休,满目猩红,生生捏断了床柱。
  这半日奔波,察哈尔算是看彻底看明白了班第的心。
  他为了公主连兵围大长公主府这等形同谋逆的事都敢做,还有什么他做不出来的。
  察哈尔唯恐他因这摊血迹受了刺激,再生出什么狂乱念头来,胡乱安抚他,“魏昇与公主同时失踪了,屋里窗户又开着,明显是有人逃走。所以,这不见得是公主的血,没准儿是……”
  察哈尔编不下去了,总不能说是身娇肉贵的公主反挟持了魏昇,逃出生天。
  夜风从大开的窗户灌进来,吹得满屋血腥气息涌动。班第缓缓松开刺破满手的床柱木渣,倏然跃起,从窗户跳了出去。
  他其实比察哈尔更清楚,察哈尔这猜测简直是无稽之谈。
  容温晕血,怎么可能在满屋子都是血的情况下逃走。
  可是,比之容温已经遇害,他更能接受这个荒诞的猜测。
  班第胡乱选了条路往前奔,边跑嘴里边胡乱唤容温。
  先是殿下、再是容温、最后到玉录玳、想起什么唤什么。
  银佛寺这地儿,正是因为那座耸立入天际的银佛闻名。
  几乎每条路,都能弯弯绕绕通向银佛各处。
  班第跑到最后,也毫不意外到了银佛面前。
  他素来不信神佛,这一刻,却鬼使神差停了脚步,虔诚朝银佛行了一个躬身礼,这动作,无端勾出了高壮男人身上所有颓唐。
  到嘴边的三个字,苦涩难忍,“玉录玳。”
  他嗓音不算小,边上寻人的侍卫纷纷望过来,他依然不为所动,愣愣站在原处。
  神灵没眷顾他,他弯了腰,依然不知该去何处寻她。
  班第拖沓脚步,转身即将离开之际,忽然听见一声轻轻浅浅,微不可闻的熟悉应答声。
  恍然间,好似他的幻觉。
  班第顿住,没敢回头,也没敢再唤。
  草原上信仰长生天,有一个说法是在世亲人,如果足够心诚,便能听见逝去之人的声音。
  他就不该拜这些神佛的,她才不会死。
  班第死死攥住弯刀,扭头要走,这次又听见了那道熟悉的嗓音自佛像里,隐隐传来。
  “额驸?”
  班第费劲吞咽嗓子,双目红丝密布,有晶莹自眼角闪过,愣了半晌,没忍住,满嘴苦涩的接了话茬,“对不住,殿下,我来得这般迟。”
  佛像里再次传来声音,还伴着一道沉重的推拉声,“啊?今日已经过去了吗?”
  班第一愣,不敢置信的回过头。
 
 
第62章 
  银河璀璨, 星光普世。
  班第钉在原地片刻,然后猛地拔腿,循声绕到银佛背后。
  凌乱脚步最终停于佛像足下, 比人还高的莲台边。
  此处因暗影混黑, 莲台底部雕刻精细的莲瓣不显分明。
  班第等不及在附近寻人的侍卫掌灯赶过来,弯下腰, 凭着直觉伸手在莲台上摸索, 不出意料,手指果然触到一条约摸半指宽的缝隙。
  顺着那道缝隙望进去, 黑幽幽阴森森的,不见亮色。
  可此时,这密密实实的黑暗之于班第, 等同无上星光。
  “玉录玳!”班第喉头一哽, 厚实的大掌抵住那道缝隙,猛然推开。
  一个大小仅约成年人通过的昏暗洞口,完全展露。
  扑面而来的浓重血腥气息与潮湿凉气, 熏得班第目眦欲裂,深邃的眸瞳底下,暴戾之色尽显。
  他刚要俯身钻进去, 里面先传来一把轻轻浅浅的嗓音,“额驸,我没事。你别进来, 里面没地儿了。”
  班第动作顿住, 只得半蹲在原地, 目不转睛盯住黑漆漆的洞口。
  容温在从午时过后,便屈身藏在这阴冷狭仄的洞里保命,水米未进。
  费力拖着已蜷缩到麻木的背脊与双腿,慢腾腾挪到洞口。
  探出大半个脑袋,忍住鼻尖酸涩,笑目弯成新月牙,冲那道熟悉人影半真半假玩笑道,“还是第一次听你唤我玉录玳,故意嘲笑我是不是?”
  玉录玳,本意是碧玉鸟、金丝雀,很是金贵的品种。但任凭它多金贵,也不过是笼中物罢了。
  容温眼下被困这逼仄之地保命,当真有几分囚鸟的意思。
  明明是蛮不讲理的胡扯,但经由年轻姑娘柔软的嗓音出来,更似劫后余生,故作坚强的无措撒娇。
  ——倦鸟投林般的真诚欢喜,无处掩藏,煞是动人。
  “殿下并非笼中鸟。”
  班第认真答过,目光近乎贪婪的盯住那张半隐在黑暗中,依然笑意清浅,生机盎然的笑脸。
  他九岁时,第一次随长兄达来往西,绕过整个漠南蒙古,一直到漠西之地,避丁偷入关中。
  烈日灼灼,黄沙漫漫,四下除了烟沙还是烟沙。
  极目远眺,那最高处的沙丘顶上却赫然傲立着一株柔韧小野花,野蛮扎根生长。
  时至今日,班第已记不清那株小野花究竟是何颜色,只记得贫瘠土地上野蛮滋长的坚实信仰。
  直到后来,他遇上了一个处境堪忧,仍凭一身傲骨,顽强生长的姑娘。
  他忘却的小野花颜色,都一一绽放在了姑娘那双鲜活澄澈的小鹿眼里。像千里苦难碧色中,浇灌出了难能一见的绚烂春天。
  这般鲜活的姑娘,不是笼中鸟,而是以另一种姿态野蛮扎根在他心上的花儿。
  只是他未守好,险些让这株花,经风沐雨,摧花折茎。
  班第喉结飞速滚动,才勉强咽下堵了他大半日的煎熬绝望。
  一只大掌递到容温面前,另一只则牢牢护在洞口顶部,哑着嗓子含糊又用力的吐出一个字,“来。”
  容温习惯性要伸右手,又被手心异样的温度唤醒,连忙把右手缩回袖子里,换了左手。
  班第略一用力,扯住那只凉意沁骨的纤手,把容温与她身后的幽邃黑暗,彻底分离开。
  臂弯中软绵绵携带寒气的触感告诉班第。
  ——他弄丢的姑娘和绚烂春天,一起坠回了他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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