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军最大的特点就是本钱小,而极灵活,我军主动出击,往往寻不到主力作战。所谓奇袭胜算很小,引蛇出洞,聚而歼之,此一战打断对方骨头,以后边镇压力便大为减轻。边民边军自己腾出手来屯田生利养活自己,便可减轻内孥负担,到时候无论是政改还是反腐都能放手执行。”
在他和缓而坚定的语调下,荣平的心态渐渐平稳下来。
这样的打法风险很大,撤军很有可能发展成溃散,丢下的城池反而会成为对方的补给站。执行这样战略的主帅往往压力很大,还要背负很大的骂名。
这一点连荣平外行都能知道,这么一想,她不由的看向林缈——林缈在小口喝药,还让属下找点糖来。啊呸!他有个屁压力,他早就算计好了,连骂名都让陆家兄妹帮着背了,连荣平自己都差点留下“用人反疑之”的笑话。
就他,最无辜,最可怜,最忠诚可爱不做作。
荣平磨了磨牙,发现自己又想啃他了。
——
“救我,快救我!”陆萱惊慌失措,披头散发的乱钻。怎么会这样?她才是天命所归的人啊,荣耀,富贵,繁华,爱情全都属于她。现在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们还敢反抗。难道不是她一路平推到京城,领受无上的荣光吗?她要把荣平踩在脚下,那个寡妇纵情任性,为所欲为,早就该死了啊——一个冒着滚烫热血的人头忽然滚过来,陆萱吓得尖叫,噗的滚在了草丛里。
不应该是这样啊。她泪流漫流,双腿发软,像一堆泥巴似得软在那里动弹不得。就在这时,一个蒙面男子忽然跳出来:“跟我走。”
陆萱眼睛一亮:“哥哥,是你!陆侯爷,侯爷,呜呜”她哭得极惨:“我好害怕,我知道你不会不管我的。”
陆渊武功高强,一整个公主府的护卫都拦不住他,他要带自己走,还不是轻而易举。陆萱一片混乱的眼神里终于又有了点神采。“我全靠你了,我只有你了。”
“走啊”陆渊着急的拉了她一把,却发现拉不动。陆萱眼泪哗哗不停打哆嗦:“侯爷,我双腿发软,我站不起来。”
陆渊此刻已没有心思欣赏她梨花带雨的姿容,一把把人捞起来抗在了背上。“抱紧我……”
话音刚落,陆渊的身体猛然顿住,他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腹部,那里一把寒光闪闪反而枪头刺了进来,鲜血如流。
陆渊死死的看着对方:“你,你是……”
“去死吧,叛徒!”
陆渊面容灰白,是了,对方是谁还重要吗?因为林缈的导向,现在整个世界的人都是他的敌人,无论帝王,兵丁,平民还是急于向陆萱转移怒火的敌军,都想杀了他们。简直是人人得而诛之!
陆渊最后看了一眼陆萱,眸色非常复杂,非常不解,似乎不明白为什么就这样天翻地覆了——他本该是权倾朝野威风凛凛说一不二百战百胜的侯爷。如今却弃尸荒骨,死的不明不白。
刚刚燃起一起希望的陆萱彻底傻了眼,她趴在地上,张着嘴巴,一副弄不清局势的表情。她总觉得这个世界哪里不对……似乎一切本不该是这样。
第16章 公主(16)
皇朝军队大胜,不仅诛杀了敌方大统领,还把对方主力部队围歼,消息传来,朝野一片欢腾,万众鼓舞,家家欢乐。帝王更是热情,亲自设下宴席,欢迎一众得胜归来的将士。
宴会上有琴师抚琴助兴,那表演节目的琴师好细长的一双手,弹的一手好曲子,生的一副好相貌,气质潇洒,风度翩翩。荣平旁边坐着的安乡看得心驰神醉,于是准备付钱赎买,把人带回府里。
荣平一听,立即拦住了她,一本正经的道:“赎买了,就没趣儿了,他之所以醉人,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众人追捧。就像一朵花,因为开在花园里所有人都可以观看,所以才更加风情摇曳。”
“对男人的好与宠,不能一下子全部施与,但也不能一点不给。分少量多次进行,可以让对方欲罢不能,又心生依赖,正所谓亲之则骄,远之则怨,关键要秾纤得中,修短合度。一次给一点,断续续断,冷落缠绵,张弛紧缓,全握在自己手里,运用之妙,存乎一心。总之,我的经验告诉我一下子甜头抛出去,往往就没有然后了。”
听起来好有道理!安乡鼓掌,敬佩不已,荣平公主不愧是荣平公主!
“所以,这就是你过夜费还要分批付的理由?”林缈站在楼梯口,笼着一件薄斗篷,很怕风似的,捂得严实,苍白清秀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你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
“没多少时候,从断续续断冷落缠绵开始……”
安乡好奇的看着她,轻声道:“你什么时候跟前婚夫,啊不,你怎么欠了人过夜费?”
荣平轻轻踩了她一脚:“我们俩是非常单纯的合作伙伴关系。”
“真的?”
“本宫睡个把人需要遮遮掩掩的吗?”
“那倒是。”
三声鼓响,帝王终于到来,年轻的帝王意气风发,眉宇间已经有了要做中兴之主的自信和魄力。
他恢复了林缈定国公该有的爵位和待遇,并封赏答谢一众将士。
酒过三巡,众人微醺,几乎滴酒未沾的林缈还是很清醒的。年轻的帝王看着漂亮的位高权重的姐姐,再看看她的前未婚夫,趁着酒意,装作不经意的问出心底的隐忧。“皇姐,林公,以前你俩缘浅,如今有了机会,要不要……”
“不要!”异口同声。
……要不要破镜重圆。
帝王微愣:“为什么?”
荣平看看林缈,认真的告诉弟弟:“你姐我还想多活两年。”
林缈细瘦苍白的手指轻轻拉了拉衣领:“巧了,我也一样。”
他们两个除开公事,头次在私事上达成一致——真是,可喜可贺!帝王哈哈大笑,心里的隐忧放下。这样便罢了,不然依着二人如今的威望权势,若真是成了一家,若是将来还有了孩子……帝王头疼的停止了想象,幸好啊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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铲除权臣威胁之后,皇朝权力空前集中,军政大事牢牢集中于皇帝手中,年轻的帝王励精图治,改革吏治,兴修水利,发展经济,精兵简政与民休息,实现中兴之治。他的姐姐荣平始终是他最可靠最忠诚的搭档,为他的一系列整治举措,立下汗马功劳,被封为护国长公主,青史留名。
无人再说她擅权乱政,她在繁芜复杂的朝堂事务中如鱼得水,得到的评价是“知人善任”“公正严明”。
——《医女》
荣平迷迷糊糊间总觉得有人在自己耳边嚷嚷,她头也疼,腿也疼,浑身都格外沉重,仿佛灵魂带不动□□,好不容易睁开眼睛,她看到奇怪的一幕——两张硕大的看起来很别扭的脸,正摆在她面前。
“哎?醒了醒了,我都说了她是装晕!我告诉你苏妃娘娘吃了一天的药,好不容易才躺下,再乱叫惹娘娘烦心,你就跟你爹一起死!”
“滚滚滚!醒了就赶紧滚,现在宫里都操心苏贵妃呢,谁有功夫理你。”
那人一边骂一边发狠抬起一只脚仿佛要踹她。荣平恍然大悟,她终于知道角度为何看起来这么奇怪了,原来她是跪在地上的。
她一闪身避开那袭来的脚踹,这才注意到自己身前还丢着一封血书。于是立即拿起血书站了起来。
她是该皇朝太医院荣太医的女儿,荣太医在本朝有“医仙”的美誉,她也女凭父贵,各路官宦贵人乃至宫中娘娘都高看两眼,尤其独宠后宫的苏贵妃更是把她认作了好姐妹。
但现在她的父亲死了,被皇帝格杀的。
她的好姐妹,皇帝最宠爱的苏贵妃中了毒,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皇帝眼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子危在旦夕的模样,心急火燎把所有太医都叫了过来,还首先点名“医仙”治疗,结果荣太医下药诊治以后,苏贵妃的病情还愈加危急,眼看就不行了,皇帝大怒,“什么太医,都是无用的饭桶,治不好爱妃,你们都去陪葬!”
九五之尊,一言九鼎,盛怒之下,人头滚滚。
荣平得到消息时,父亲和其他几位太医已被诛杀在午门,而后宫的苏娘娘已在太医院青年俊秀陆勉的治疗下,成功去除毒素恢复了生机。
陆勉?想到这个名字,荣平微微皱了皱眉,这是她青梅竹马的情郎,二人曾言笑晏晏,两小无猜。这个俊秀端方的男人贯穿了她十五年的生命,从童年到成年。按道理及笄礼过,二人就可以成亲了,但不知为何,陆勉对她的感情却越来越淡,渐渐地还故意避着她。荣平初始不明白,后来敏锐的察觉到自己的“情哥哥”心里装了另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不是别个,正是她的好姐妹,苏贵妃苏羽环。
她自幼娇养,懵懂单纯,只觉得陆勉哥哥是自己的。虽然瞧出陆勉对苏妃有点不一样,但苏妃毕竟是皇帝的女人,他们没希望的,只要自己努力争取,更加温柔娴熟,更加可爱懂事,陆勉还是会喜欢自己的。
她不仅对陆勉更加殷勤,对苏羽环也依旧善待,谁料想,一场灭门惨祸旦夕间就发生了。她的“好姐妹”巧做布局,她的父亲亡命刀下,她的“情郎”更是踩着父亲的尸骨上位。
荣平念及此处,倒吸一口冷气。
眼下,其他几位太医的家眷害怕被牵连,已经连夜逃出了京城,但荣平却坚持认为父亲枉死,跪在苏羽环宫殿前求情。天真的她,意图让“朋友”苏羽环为父伸冤,为他恢复名誉。“医仙”荣知堂,作为本朝医术的天花板,见惯无常,深谙命理,他早已看淡生死,却极为爱惜名誉,要背负庸医之名死去,那他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
但苏羽环根本不见她,还派了宫人过来教训,将她连打带骂好一顿羞辱。
荣平目光灼灼望向前方,她面前的宫殿里,住着当今皇帝最宠爱的女人苏妃苏羽环。
“看什么看,看什么看,苏娘娘不见你,你找天王老子也没有用,宫里现在还都忙着苏妃娘娘中毒的事,谁有闲工夫管你?!”
荣平闻言,收回视线,拿了血书头也不回的出宫。
这样的好姐妹,要来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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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书目《中医内科学》
《古代名医故事》
《止园医话》
《金匮要略》
谢绝考证,更谢绝参考。
隆冬天寒,祝看文的大可爱们身体健康。
第17章 医女(1)
荣平默默打量自己这个好姐妹,她半靠在床上,身上盖着藕荷色春柳明月蜀锦被子,枕着软红纱小玉枕头,旁边放着一个古式三层十二生肖云海博山炉,清雅金贵的龙涎香正从炉内冉冉升起。这屋里的陈设一如她这个人,骄矜而又华贵。
陆勉原来喜欢她呀……怕不是眼瞎。
“我也不多说废话了,娘娘自己心里清楚这毒是怎么中的,你是在吃了皇后送来的鱼翅羹后中毒的,但很不巧,我也在场,皇后娘娘便把羹分了一些与我尝,同一个锅子里的羹,怎么我没事你就有事?”
“我父亲医术高明,究天人之变,他之所以下药无用,是因为那毒本就在娘娘自己身上,你想更严重自然可以更严重。但如此诡秘,能瞒过老太医的毒物和下毒手段,你自己是没有的,辅助你的那个人,就是陆勉吧?”
苏羽环心里猛然一震,她是在皇后送来的鱼翅羹中下毒自牀,意图一举扳倒皇后,为了保证万无一失,她服下的还是陆勉家祖传的秘制毒药,其他太医一时不能解毒,但陆勉能,而且必须只有他能。她不仅要扳倒皇后,还要扶起对自己绝对忠诚的陆渊。
这是她的全部算计。但她做的极为隐秘,自付无人知道,哪曾想还遗漏这么个关节?
苏羽环眼波流转,妩媚的眼睛变得有些吓人。
她在进宫初期天真单纯,在宫斗中被陷害,贬入冷宫,差点死掉。是年轻俊秀的太医陆勉,不问尊卑,不嫌她无宠,给她治疗和照顾。苏羽环绝境逢生,深受触动,还与陆渊暗生情愫。
后来她动用手段复宠,还产下一名男婴,成了贵妃。但她并未就此收手,受了以前的磋磨,又有现在的恭维和荣宠,她的野心空前膨胀,要当皇后,皇太后……
谁都无法阻止她,谁都不能!
“有人会信你吗?”苏羽环稳定了心绪,威严的道:“任凭你巧舌如簧,事实是都是你父亲根本没有治好本宫,所谓医仙不过浪得虚名,如今他身败名裂,皇上不迁怒与你,你就该觉得庆幸,还敢出头胡言乱语?”她轻轻摸了摸自己鲜艳的指甲,挑着眼睛看着荣平:“你若是识趣儿,就老老实实呆着,本宫心情好了,或许能劝着皇帝恢复你父亲的名誉。”
荣平冷笑:“我父亲的名誉我自己会想办法赚回来,就不劳娘娘操心了。”
此刻的荣平浑身泥垢,消瘦细小,宛若一根落了泥泞的蒲苇,但眼神却尖锐而冷漠,披头散发,血污笼罩,瞧着像乱葬岗刚爬出的鬼魅。“你猜有几个人知道真相?”
苏羽环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荣平径自往宫外走去,步伐踉踉跄跄,却脊背挺直,褴褛衣衫挂在单薄身体上,让她显得飘忽而又僵硬。
苏羽环微微咬牙,若不是宫中人多眼杂,她直接把荣平杖毙了,哪里容许她这样轻松的离开?想到荣平已经知道她的底细,苏羽环总觉得心里不安,也不知道她到底说给了几个人听。眼下虽然荣平没有证据,但保险起见,还是要斩草除根……
——
荣平离开皇宫后,立即奔赴荣家老宅。
荣宅已经被查封,大门上的封条她没有动,而是从墙上翻了进去。三进院落几间堂屋都已狼藉一片,值钱的东西被洗劫一空。她也不在意,只进入药房,撬开地板,拎出一只皮箱子,发现里面药瓶还在,立即松了口气。
父亲说了,伴君如伴虎,若是有天他遭遇不测,这箱子里的东西一定她要留下,这是他毕生心血,叶家至宝。
她当即抱着箱子跑出来一刻也不耽搁。她知道依着苏羽环的心机手段怕是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于是决定当天离开京城,结果还没走出几步呢,就听到传来一声呼喊。